一番话,丝毫不留情面。淑妃面色渐渐泛白,不知是气急,还是被人戳中软肋,失了颜面,亦或是觉得受了不公的对待。怒瞪皇后半晌,她复又阴狠地看向湘儿,猛一甩袖,连礼都未行,便扬长而去。
湘儿沉默地候于一侧,此刻,她还是少说话为妙。
姚琴闭目半晌,再睁眼时,已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端起茶盏,啜了一口,她浅道:“是在柴家吧?”
乍然听闻,湘儿心中骇然,她都知道了?为什么?为什么皇后会知道?金妆和银妆在柴家的事,除了她和柴琪,应不会有人知道的。到底是谁走漏了消息?突然,她全身泛起冷意。这皇宫,真是太可怕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到底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搁下茶盏,姚琴浅道:“依照惯例,定是要办了那丫头的。”
闻言,湘儿心中一沉,难道她们姐妹二人终是难逃厄运?
就在她暗自紧张的时候,姚琴又开口了:“不过,你爹和孤……也算有些交情,孤心中自然向着你。”优雅地起身,她向湘儿踱去,“今日,孤就卖你个人情。可你也需明白,孤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抬起手,指尖微动,长长的护甲套挑起她的下巴,她语似警告道:“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妄想一些不该发生的事,结果只会是万劫不复。”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湘儿稳住心神,敛眉低道:“母后明鉴,臣媳断无此想法。”
凝眸看她半晌,姚琴收了手,复又踱回榻边,浅道:“看好自己的人,孤不希望同样的事,再发生第二次。”
直至出了凤仪殿,湘儿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皇后果然是皇后,那份魄力,那份威仪,都不是常人可以拥有的。这便是在后。宫掌权了几十年的女人,那双眼睛,仿佛能轻易洞察别人的心思。她不得不承认,皇宫绝对是个磨练权术和心术的好地方。
姚琴坐于榻上,微阖起双眸,手撑额际,似是有些疲累。
曹全察言观色,立刻躬身上前,低声询问道:“娘娘,可要小憩片刻?”
姚琴挥了挥手,淡道:“不了,出去走走吧。”
曹全躬身应道:“是,娘娘。”
走在御花园内,时至深秋,多数花卉已经凋谢,只剩些常青树木。姚琴立于湖畔边,望着那单调的色泽,静默半晌,兀地长叹一声,喃喃道:“皇上他……还是忘不了柳嫔啊……”
曹全尾随其后,却不似往常那般答话,只是神色更加恭谨,步伐愈加谨慎。
重叹一声,她的眼神,越发深邃起来。
再说承欢殿,淑妃正在气头上,殿中器物均难逃被摔毁的命运。一众宫女、太监早都趴跪于地,大气也敢出。娘娘平日脾气虽差,如此模样,却也少见。
东西摔够了,人也打够了,满腹怒气略微消减。要是换了别人,这事或许就过去了,可淑妃偏就是个记恨的人。当下便命人取了枚圆形玉佩,吩咐道:“你去趟延禧殿,把这东西交给德妃,就说是我送的。她看了,自会明白。”
古来玉者,皆能寓意。形状不同,含义也会有所区别。以玦示人,暗示决断,决裂;而以环佩相赠,则又是另一番心思了。
☆、又相逢
不知最近是否是投胎的好时节,总之,不断有新的生命到来。
先说卫湉,近日她已诞下一名男婴,应是陆家的长孙了。小孩长得粉雕玉啄,又甚是乖巧,陆家上下都宝贝非常,取名陆元婴,字不详。
良妃乃陆文夫的妹妹,也就是陆凯的姑姑。陆家喜得一子,她自然为之高兴,早让人备下丰厚的礼品,捎去陆家。
再说相府,云婀如今身怀六甲,备受卫家上下的关怀。府里的仆役丫鬟,无不小心伺候着。就是蕙兰,也时常和她讲些养胎事宜。卫淳更是一下朝便直接回府,全然没了早先的冷漠和回避。
这些,都是娘在信里说的,湘儿也为此感到高兴。阿湉和陆凯,虽说是错误的开始,但也总算走到了一起。至于云婀,现在应是无比幸福的,她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似乎大家都很幸福,让她也感染到了这种幸福感。
除了这些,宫里也算是喜事连连。一来,边关传来捷报,三殿下领兵征战,在骠骑将军的协助下,大挫北漠戎狄,逼其退至荒漠深处。北漠损兵折将,惶恐南楚乘胜追击,直捣其腹地,遂请求和谈,愿尊南楚为天朝,签订盟约,年年纳贡。
如果说这件是庙堂之事,那么另一件,则是后宫之事了。近日宫女讨论最多的,便是许充衣了。
许充衣,名姓不详,本为城内一小户人家之女。数年前,宫中征召容貌秀妍的女子。许充衣也算有些姿色,便入得宫来。本以为一朝临幸并非难事,哪知这宫里竟是些不成文的规矩。她既非大户人家的闺女,家世背景薄弱,还不懂花钱疏通关系,也就因此错失良机,到头也只捞了个充衣的名头,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充衣就充衣吧,虽说清苦些,但也好过宫女,起码有人伺候。年复一年,宫里每年都会新晋些女人。渐渐地,她的存在便被遗忘。而她自己,也已认命。
可命运总也喜欢趁人不备,就在她以为自己会终老皇宫之时,却偶遇了皇上。偶遇不算,竟还被临幸了。按理说,被皇帝临幸过的女人,岂在少数?好在这许充衣也算是柔媚可人,沐思寰便让礼部拟了旨意,擢其为常在。从充衣连升两级,变为常在,却也无甚新奇的。
若故事到此结束,那许常在的命运,无非就是被皇帝临幸数次,再束之高阁,从此清冷度日。可偏就巧了,好事再次降临她身上,许常在怀孕了。
后。宫女子有了身孕,那可就不一样了,那是货真价实的龙种。龙种是什么?龙种就是将来的皇子、公主。自古有子凭母贵的,当然也就有母凭子贵了。
许常在虽说本性单纯,但在宫里处得久了,也知这后。宫人心险恶。如今她有了身孕,该有多少人眼红?难保不会暗地使绊子。因此,怀孕之事,她一直密而不宣。直到快临盆了,才命人告知皇上。
沐思寰老来得子,自然欣喜非常,当即便擢其为才人。这一升,就是连升数级。原本一个身份卑微的充衣,竟在短时间内,一跃成为才人,地位仅次于嫔。这对许才人来说,也可谓是一个大翻转了。如今,她是名利双收,可喜可贺。
可有人欢喜,自然也就有人不畅。眼看这孩子就快满月了,宫里头,又该酝酿出什么样的戏码呢?
这日,湘儿正欲前往凤仪殿,向皇后请安。途径御花园时,忽然发现丝帕忘带。皇后最重礼节,素恶仪表不端者。丝帕乃服饰的一部分,万不可缺,遂立刻吩咐丹儿将其取来,自己则在园内等着。
冬日的御花园,清冷味儿十足。一来是因为花木多半凋零,二来则是因为天气实在寒凉。除了日常洒扫和修剪树木的仆役,很少会有妃嫔前来。
湘儿向来不喜排场,出行也都只跟个随侍宫女。孤零零地站在空旷处,忽觉风大,遂踱至林中,以避寒风。踱着踱着,便又踱到了湖边。望着平静的湖面,她陷入了沉思。
似乎入宫之后,她变得越来越勤于思考了。要考虑的事太多,诸多事宜没人提点,她必须从头摸索,行差踏错是不可以的。长此以往,也就养成了动不动就揣摩人心的习惯。好在她原本观察力就极强,思维敏锐,不至于觉得疲累万分。要知道,在这宫里,可有不少人因为成天猜忌,以至精神衰竭而死。费脑力的事,不是人人都适合。
收回思绪,算算时间,丹儿也该到了。她转身欲往回走,孰料未及回头,便猛地被人一推。此处未设栏杆,她整个人就往湖内跌去。
不知为什么,她竟没有感到害怕,看来自己倒是和水有缘。小时候是掉冰潭里,长大了又是掉井里又是掉湖里的,现在连皇宫里的湖都要试一试,不是有缘又是什么?
自嘲地笑了笑,裙摆已贴于水面,就在身体快触到湖面时,蓦地背后传来一阵气流,随即腰间一紧,有人搂住了她的腰。强有力的臂膀将她往后带,脊背贴到一个怀抱,这让她双眸瞬间睁大。这种感觉,莫非是……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在这儿?绝对不可能。
但事实证明,事上最不绝对的,便是绝对的事情。当她转过身去的时候,神情就彻底呆滞住了,真的是他!
一身白衣,胜似皓雪,如天神下凡,不染风华。一双墨玉般的瞳仁,正静静地凝望自己。
她喃喃道:“月……是你吗?”
楼月神情有些复杂,轻浅道:“湘儿,我来了。”
伸出双手,她抚上他面颊,以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幻觉。手上传来的触觉温润非常,震惊渐渐转为喜悦:“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楼月替她拭去泪水,低声道:“怎么哭了?”
湘儿摇头道:“我这是高兴的,真没想到,还能再见着你。”止了哭声,她复又问道:“你怎么来南楚了?不是说,要弱冠之后才能出岛的吗?”他今年十九,未满二十。
未等他回答,林子外便传来了唤声:“太子妃,丝帕奴婢已经带来了,您在林子里吗?”是丹儿。
湘儿愕然,这才反应过来,这可是皇宫!月怎么会出现在宫里的?来不及细想,要是被人发现了,那可就麻烦了,忙冲着外头喊道:“我……我忘了带镯子,你去把那只玛瑙镯取来。”
丹儿纳闷,太子妃今日不是戴了只玉镯吗?怎么好端端地,又要改戴玛瑙镯了?但纳闷归纳闷,主子的吩咐必得遵从,当即领了吩咐,又往华清殿走去。
☆、表明心迹
等丹儿走远了,湘儿才又看向月,低声问道:“你怎么来皇宫了?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虽然月的武学修为极高,来去皇宫不是问题,但她仍是不明白,他来南楚也就算了,怎还冒冒失失地跑入皇宫呢?
楼月眼神变化不定,沉寂半晌,才似下定决心般,低道:“跟我走吧。”
湘儿正在想他出现在这儿的原因,冷不防地听到这句,一时愕然:“你……你说什么?”她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楼月看着她,重复道:“跟我走吧,离开这里,回归月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总之,离开皇宫。”
她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尴尬笑道:“你……你开玩笑的吧?真是,一见面就寻我开心……”
“这不是玩笑。”他眸中一片认真,“我来,是想带你走。”
“为什么?”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她只得喃喃问道。
月不答反问:“这里,到底有多少人想害你?”
湘儿不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轻叹一声,他浅道:“这几日,若不是我挡着,恐怕你早就伤着了。”
经他提醒,她才想起刚刚的事情,忙开口询问:“你看到推我的人了吗?”
楼月浅道:“没有,那时……我只顾救你。”顿了顿,复道:“如此危险的地方,我一定要带你走。”
他强硬的态度让她不知所措,只得试着转移话题:“听你方才所说,似乎有人想加害我?”
早料到她会这么做,他浅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和以前一样,一遇到不想谈的问题,就会转开话题。
湘儿哂笑几声,被人看穿的感觉还真不好受。偏偏,月很了解她,甚至比她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