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事来过多次,也算熟悉了。
“盐务你比老夫还熟,就没什么要交代的了。只是这回不进部里的库,你另计一本帐。还有铁,报个产出降低什么的。走水路另运回京城来。一定不可使第三人知道。”
“下官明白。”
“还有,那沈江节到底是皇后的弟弟,打出他的名号好办事,就是收银子也得多收些。万一出了什么问题都推往他身上就是了。”
说完话,朱大人只送到门边就进来了。他走回桌案边,笔走龙蛇,写满了一页纸。小心折放好,唤了心腹跟班的过来:“你知道送去哪里的。”
那人也不多话,只点了点头:“老爷放心。”
——————
减税政策顺利施行之后,萧栖迟得以喘一口气,政务不再那么繁忙。那日午后,突然接到沈江蓠的帖子,说在御花园关月阁已备下酒水,只等他驾临赏光。
也是好久没有放松了。此时去正好赏关月阁下一池荷花。穿越前,他是个理科生,常被前女友嘲笑说没文化。他几乎没看过什么诗词,就在微博上看见过一句话,一幅图,却记了很久。
爱如水墨青花,何惧霎那芳华。
还是个营销账号转发的。这句诗,配着满图墨染之中的一直荷花,一瞬间就击中了他。想起来,真是够酸的,更酸的是,他还特地去百度了一下,原来是徐志摩写的。
古人,尤其是文人,当然还有闺阁女子喜欢赏个花什么的。萧栖迟从来不感兴趣,也就爱看一眼这荷花了。一会儿要是当着沈江蓠的面吟出来,她是会惊为天人,还是嫌弃自己没有格律平仄?
正想得出神,迎面过来一队女官。人人手里提一个小花篮,里面放了些花花草草。见圣驾到,一个个屏气凝神,屈身问安。
萧栖迟早习惯了她们的恭肃与拘谨,随意地抬了抬手,示意平身。却连道目光都懒得飘过去。
事后,他回想起来,当时之所以略微看了一眼,不是因为她们的花篮,也不是因为她们整齐划一的服饰,更不是因为年轻姑娘身上清爽而格外吸引男人的味道。到底是为什么呢?也许只是那一刻,老天爷想开个玩笑而已。
萧栖迟的目光快速扫过,却在第五个姑娘身上惊诧地停住了。
从侧面看上去,那是一张像极了季扬的脸。像得似乎下一个瞬间,她就会大笑着往自己身上扑来。
他情不自禁又多看了好几眼。
又没那么像了。女官显然更年轻,才十六七岁的样子罢。身上还有一种古代女子特有的温婉,是他在现代女人身上从未见过的情致。许是因为年纪小,又是见到天子,那女官眼神之中带有略微惊恐的天真,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转了转眼珠,又有两分好奇的探究。
穿越前,已过而立之年的林念城只有过季扬一个女朋友。他曾经想过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给她幸福。
可是季扬拒绝了。
季扬是bbc,出生于约克,在伦敦长大。黄种女孩的外表下,有一颗不知是白还是黄的心。第一次见面是在学校的教室外面。
她穿灰色的针织开衫,白色吊带,黑色短裤,以及黑色船鞋,却围了一条红得像火般的围巾。那时候虽是初夏,但腐国那个天气,盛夏时也只有一个星期的温度能接近三十度。初夏也就意味着可能气温骤然降至二十度以下。可是她像所有白人女孩一样露着大白腿。在寒风瑟瑟里悠然自得。
同时,她还能背诵中国古代最冷僻的诗句。那些不曾被唐诗三百首记录下来的句子,她能脱口而出。
季扬,曾经是他绝口不提的心上的窟窿。
忍了很久,萧栖迟终于没忍住,开口问身旁的魏公公:“刚刚过去的那些女官是哪个局的?”
魏公公心里默默地剧烈地惊诧了一回。在宫里好几年了,陛下从未曾问过关于任何一个宫女或者女官的只言片语。仿佛后宫这么多人,只有皇后一人在他眼里是女人。
“是……尚服局的罢……”魏公公激动得声音都在打颤,竭尽全力回思方才陛下的表情。看上的是谁呢?要不要额外加以照看?还是今晚就给陛下送去?
……
萧栖迟却再未说话,再未询问。他竭力压下心头所有好奇,一再地在心里重复,那是一个与季扬毫无关系的人。哪怕就是季扬,也是已经消散的云烟。
而他的妻子正在前面等着。
第105章 回忆与吃醋并行
魏公公等了半晌;不见陛下问名字;一时也猜不透方才陛下那一问到底是有意抑或无意。
而后来,帝后在关月阁对饮之时;陛下更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执着皇后的手;说朝堂趣闻;还拿尹丞相越来越稀疏的头发取乐。真是太不厚道了!
魏公公忍不住偷眼看了好几回沈江蓠。他是萧栖迟的贴身太监;时时刻刻跟着。满朝文武都不若他了解帝后之间的感情罢。陛下待皇后,真的是很好的。以他的角度来看,这份好甚至值得被史官记下一笔:帝后情深。
本朝就不说了,萧栖迟是开国皇帝,前头没有可供参照的例子。就拿前朝来说,他读书不多,不知道更早以前的皇帝是怎样,但是行宫里住的废帝,以及废帝他爹,后宫不说三千佳丽,也是有一二百的。
莫说帝王之家,就是寻常百姓,有些钱的,也要弄几个人在后院住着。陛下怎么就甘心守着皇后娘娘一人呢?
说句诛心的实话,皇后娘娘也算不上天姿国色。长眉凤目的与陛下倒有一点想象,眸光一闪,锋利得像刀。
虽然自从皇后入主后宫以来,待宫人们算得上亲切,几乎没有发威动怒过。但不知为何,仍旧让人打从心底地有两分紧张。
大约就是因为那眼神罢。
帝后二人,称是极相称的。
沈江蓠的酒量也不错,喝的又是果酒,不知不觉一大壶下去,二人却都丝毫未变颜色。她也没察觉出萧栖迟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有萧栖迟自己知道,心思晕乎乎的,转来转去,一直转到另一个时空。
他和季扬在一起六年。从大二开始,到研究生结束,还有三年的工作时间。后三年,他在香港。她满世界地跑。msn、face book、电话。
又一次季扬跑到非洲,凌晨时突然打电话给他。说发了高烧,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那晚季扬一直不肯放下电话,断断续续地说话。季扬从未像那晚那样黏过他,一直缠着他说只想听到他的声音。
季扬还在电话里给他背了两句诗: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一个多月以后,他才知道。那次季扬的团队与当地人起了冲突,季扬上前解劝,混乱中似乎被人扎了针管。
后来整个人又发起了高烧。
当地传言甚多,据说小孩子手里的针筒都带着艾滋病毒。
他猜想季扬当时应该是很害怕的。之所以要猜想,是因为季扬没跟他说过。说的时候,是已经拿到报告,当成笑话一样带过了。
他们也算不上分手,应该说是他被季扬甩了比较准确。因为聚少离多,又因为年纪渐大,萧栖迟想稳定下来。
他们去新加坡玩儿,住在金沙酒店。一大早去楼顶游泳,顺便看日出。萧栖迟从水里冒出头来,手上拿着从harry winston挑的钻戒。
他还记得那天季扬是逆光站着的。她把戒指推回给他,说:“对不起。”
这趟旅程戛然而止。季扬收拾了所有行礼,走前告诉他:“我大概是停不下来罢。我一直知道你想要有一个家。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季扬像一阵风一样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他在face book上看到。她参加了联合国志愿者计划,去了很多他连地名都未曾听过的地方。
他们的分开,因为彼此都有清晰的人生目标,无法妥协,无法迁就。他从不曾对季扬心生责怪,就像季扬无法为他放弃自己的选择一样,他亦无法为季扬放弃自己的人生规划。因为生活轨迹完全相异,两人渐行渐远,不再相见,亦不是怨偶。
不遗憾吗?当然是遗憾的。甚至狠狠地痛过。
初初见到沈江蓠时,他以为她是个心机深重的小女孩。后来一路走来,也算患难与共。看过她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亦看过她的仓惶无助。他才发现自己始终喜欢这种女人,坚韧、强大、聪明。
而且也许因为沈江蓠到底是古代女人,没有那么强烈的追求自我的意识。她愿意为了家庭,为了倾心的男人妥协退让。遇到沈江蓠,是难得的棋逢对手,他以为已经彻底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活,已经将整颗心交付于这里的妻和子。
今日才知,不曾得到的遗憾,会在心底一角生生不息。
夜里临睡前,萧栖迟从背后紧紧抱着沈江蓠。沈江蓠在他胳膊上找了一个舒服的角度,调整好姿势,准备睡觉。刚闭上眼睛,突然想起他今日怎么不捏自己的肚子说肥而不腻呢?
——————
祁年的奏报到达,称将不日回京时,沈江节从南边几州巡查回来了。
走的时候轻车简从。回来的时候却大包小包,搬了半日才搬完所有东西。
一一清点之后,他带着谢仪姝从老太太起,都送了从南边带来的礼物。甚至连沈江夔的两个儿子,也都收到了礼。
东西不贵重,但都是费心挑选的。有书籍文具,还有面人、风车等精致玩物。
沈江蔓一边看着给庭梧的礼,一边说:“怪道你大包小包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运费比买这些东西还多罢?”
沈江节笑得颇为憨厚:“话不能这么说。这些都是南边特有的,买回来,外甥、侄子们都喜欢。”
谢仪姝在旁边说得不多。此刻她着实没有心情说笑,因为只有她知道沈江节带回来的东西远远不止这些。
多出来的其实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而包袱里装的却是银票。五张,每张有一千两。谢仪姝不是傻子,怎会猜不到这银子的来历。紧张得手心都出了汗。
好不容易辞了众人,回到自己屋里。她想问清楚来龙去脉,又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沈江节自己拿了银票交给她收着:“这几日我去看一处庄子,到交付时再来与你拿银子。这项收益可不能对任何人说,连二姐姐和姨娘都不能说!知道不知道?!”
谢仪姝赶紧点头,又支支吾吾说了一句:“夫君,这么多银子……”
“这还多?一点都不多,将来只会更多。”沈江节喝了口茶,语气从不屑转为自得:“反正你收好了。将来咱们是要离门离户另过的,为夫要买一座比这里好数倍的宅子。你也别太傻了,反正你现在跟着理家,公中的银子不用白不用。你要是再能落些回扣就更好了。”
谢仪姝涨红了脸。这些事情她哪好意思做?又不敢违逆沈江节的话,一时之间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沈江节兴致正高昂,也没注意,只说:“我有事出去,晚上就不回来了。”
这一趟出门便是去朱大人家。临行前,朱大人说的那一番撇清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巡查之时,他便留了个心眼,叫人时刻注意着李主事的动向。
果然让他发现李主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