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羽一惊,站起来急问道,“您答应了?”
宋氏看了看秦远和春桦嬷嬷,无奈地说道,“这好歹是你妹妹的终身大事,怎么也要好好合计合计。我记得那位颜家的小公子是来过咱家的,看上去倒也是个实诚孩子,只是不知道颜家是怎么想的,为何会看上咱们家?”
平羽瞧了瞧温华,见她微皱眉头,便和宋氏说道,“万指挥使……大哥怕是不好推辞吧?毕竟是顶头上司。”
宋氏面上难掩忧色,她心知此事恐怕推拒不得,毕竟对方势大,媒人又是那样的身份,因此点点头道,“这回说亲若是说不成,不光要得罪颜家,恐怕你大哥以后在万指挥使那里……”她轻轻叹了口气,“你大哥觉得那边儿门第太高,将来恐怕你妹妹受气,不想应下这事儿,可是顶头上司摆在那里,又不能直接推辞了,所以才把这生辰八字拿来,说先找人合一合,若是八字合不上,到时候要推辞的话也有个由头,只是……”
温华心里一动,接下她的话,“找人合了?”
宋氏为难的点点头,“找了黄岥观的老道,他在这附近口碑不错,说道你们两个虽不是金玉良缘,却也是难得的上好姻缘了。”
“按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这毕竟是关系到你一生的大事,为娘还是想问问你的意见。”
隔壁房间里传来孩子的声音,梁氏站起身,“孩子们醒了,我去看看。”
温华暗暗思量,宋氏意思很明显,这是希望她应下这门婚事,可是毕竟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若是她本人不肯,倒也不好勉强于她。
秦远和春桦嬷嬷面面相觑,他们虽然是伺候过秦家老一辈的世仆,到底身份摆在那里,此时不好说话,然而心里却明白两边儿身份上的差距有多远,虽说都是官,可六品和四品之间的鸿沟哪里是能够轻易遮掩的?如今不谨慎的话将来保不准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秦远捋了捋下颌花白的胡须——这件事他不能袖手旁观。
他站起身,向宋氏躬身施礼,见宋氏示意他说话,才道,“老太太,老奴斗胆说句僭越的话,姑娘年纪还小呢,这事儿……是不是再等等?再说若是对方一求便答应了,岂不是让人家小瞧?不妨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打听打听颜家,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家,他颜家的门第高,但既然来求娶三姑娘,就总是要图些什么,咱们打探仔细了方好应对。”
这话说的不软不硬,宋氏考虑了一会儿,带着些许歉意点点头,“有劳大管家了,这本就该提前去打听打听,可我这一着急就想不起来了。”
想了一想,宋氏又看向平羽,“颜家的那位小公子不是来过咱们家么?平羽你觉得他怎么样?”
平羽抿着嘴角不说话,直到宋氏又喊了他一声,才开口道,“颜家门第太高,又是大家族,对妹妹来说恐非良缘。”他的脸色有些不太好,当初和颜如约定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可是对方无故改变约定,他却什么也做不得,直恼得他咬牙切齿。
他看看忧愁的宋氏,又瞧见温华的一脸淡然,心里的那把火撕扯着他,忍不住将那时和颜如的约定吐露了出来,阖家人听了都愣住了。
平羽低下头去,“之前虽和颜家大郎说过这件事,可是当时说好了等颜恕考上举人之后再行提亲,这八字还没有一撇,他家也未免太过心急了!是我不好,不该受他一激就……可若真是嫁到这样的刁钻人家,妹妹还不得整天受人欺负?”
一屋子的人都噤了声,好半晌,宋氏叹了口气,“你这孩子……”
宋氏在为难,温华看出来了,这事早有定论,妥协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朝平羽安抚的一笑,轻声道,“娘既然愿意问我,那我就厚着脸皮说话了。来保媒的是哥哥的上司万指挥使,咱家推拒不得,只是虽然颜家请来媒人,可咱们毕竟不能自己上门去说……”她抬眼看了看宋氏,低下头勉强笑了笑,“书院里一位姓颜的先生平日里对我很是照顾,她是颜家嫡出的四姑奶奶,如今在书院里教课。”
宋氏悄悄松了口气,看着温华淡然的神色,不禁为她玲珑剔透的心思而心疼,低头闭目,掩去眼中的愧色,轻轻抚着女儿的肩膀,“瞧我,竟把礼数也忘了,若是她愿意……若是由尊长定下亲事,倒也让人挑不出理来,只是这位四姑奶奶是个怎样的脾气?不知道能不能和她说上话……”
平羽低着头不说话,温华扶着宋氏膝头,淡淡一笑,“不管怎样总要和他家的人打交道,虽然是刚认识不久,可看得出来那位颜先生是个通情达理的。”
宋氏虽然年纪大了,可心里并不糊涂,她也知道这桩亲事若是成了便是自家高攀了,可俗话说嫁女嫁高娶媳娶低,现在邓家虽然离颜家还差得很远,可将来未必不会变化。这桩亲事既然女儿愿意,她心里多少也好受些,说起来,非是她做事势利,要拿女儿的姻缘给儿子换前程,只是破家的县令、灭门的令尹,邓家在京城还未扎下根来,哪一家都得罪不起,若是这桩亲事成了……颜家的那位小公子又是个老实孩子,自家闺女也不是个傻的,再给她在婆家找个靠山,苦熬几年,等有了儿子,后半辈子便有了盼头。
她在屋里看了一圈,最后将目光定在春桦嬷嬷身上,
春桦嬷嬷见宋氏看她,估摸着是要她办什么事,便上前施礼道,“太太可有什么差遣?”
宋氏用的虽然是商量的语气,可是其中的深意却不容忽视,“嬷嬷,这事说了半天,我想你也是明白的,只是如今想法虽然好,却也只是想法。我想请嬷嬷帮我送一封信给温华的那位颜先生,看看她是什么意思,若是能帮忙便万事大吉,若是人家有难处,这事儿还得仔细斟酌。”
当下,宋氏便让平羽研墨铺纸,平羽心里不情愿,但到底不愿意忤逆宋氏,而且刚才宋氏的意思他也听得明白,若是颜家的那位四姑奶奶愿意为温华出头,这桩亲事就能成,若是对方耍滑,这事儿可就要拖上一拖了。想法虽然不同,但结果倒是朝着同一个方向去的,因此他暂时将烦闷压在心底,照着宋氏的吩咐将字迹写得工工整整,写完了念给宋氏,宋氏也是仔细的,又让他改了两遍才点头,誊写下来装进信封。
把信交给春桦嬷嬷,宋氏又嘱咐秦远,“还要有劳大管家想办法打听打听这颜家。”
秦远点头,躬身道,“今天回去老奴就让人去打听。”
梁氏抱着元元出来,小丫头揉着眼睛一脸没睡醒的样子,看见平羽立刻张开了手臂,“三哥——”
当天晚上春桦嬷嬷便随着温华进了鸿泉女书院,第二天在温华的引见下代宋氏拜会了元真,春桦嬷嬷为人守礼,行事又落落大方,给元真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收下了宋氏送来的礼品,又备了回礼连同自己亲笔写的回信让春桦嬷嬷带回去。
元真招呼温华到自己跟前来,摸摸她的额头,“听说你病了?”
病了?温华略一回想便知道这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了,她笑了笑,“谈不上生病,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
元真看她气色红润,不像是生病的模样,便点点头,招手让人端上来两个托盘,其中一个上面放了两匹颜色粉嫩的衣料,“昨儿家里送来了些东西,有几块衣料颜色太嫩,正是你们小丫头爱穿的颜色,拿回去做两身衣裳吧,”说着又拿起另一个托盘里的一只木盒子打开来给温华看,“这两只人参都是百年以上的,你拿去补一补。”
这东西可不是容易得的大路货,温华不好意思收下,“我哪里用得上这个?您之前不是还说夜里总是手脚冰凉么?这老参寻来不容易,您留着用吧。”
元真笑着合上盒子,挥手让不相干的人退下,道,“这我可不敢做主,昨天六郎上山送来这盒东西,他怕你知道了不要,还嘱咐我要瞒着你,我说你可不是那样小气的人,是不是?”
温华“啊”了一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元真说道,“你母亲的意思我明白,大郎和六郎也太过心急了,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不要担心。只是我也觉得不应该耽延太久,六月放假的时候把这事定下来如何?这几个月你先好好读书,别的不要多想。”
她看温华流露出犹豫的神色,便轻声问她,“怎么了?还有什么难处么?”
“我只担心颜恕的父母知道了这事,会不会责怪您……”
元真笑了,“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既然是他姑姑,难道连他的婚事也做不了主么?”见温华笑得勉强,她摆摆手,“你担心什么?这事儿没你想得那么难。”
话是这么说,可温华仍然心里没底,可是也不好再说什么,又聊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春桦嬷嬷在住处等着她,两人说了会话,将家里那些新买的丫头小子交托给她,因为书院里规矩严,温华便没有多留她,让她先去柳庄报信,然后再回永宁坊,她将元真送的人参挑出一只重些的交给春桦嬷嬷,让她带给宋氏。
温华这次回去把春鸢拨到了平羽所住的祥园,再上山时身边就只剩下滴珠、蕊珠、柏香和玉竹,恰好四个丫鬟,之前因为多了玉竹一个,每次院子里来人时她不得不让玉竹待在厨房里不要出来,毕竟书院的规矩在那里摆着,每个学生只能带来四个丫鬟服侍,多了是不允许的。
这书院里无论长幼都是女子,一眼看过去都是雌的,虽然如此,却并不因此而缺少是非,何况无论哪里或多或少都有些爱出风头不落人后的人物,或拉帮,或结派,比家世,比容貌,比成绩,比衣饰。温华不耐烦招惹这些,每天掐着时辰去上课,上完课便立即离开,从来不在学堂里多逗留,凡事不出头也不落后。好在当初和她争过院落的杨五娘在另外一个班,两个班中间又隔了三个教室,若是上室外课时偶尔遇上,对方也当她不存在一般,倒是相安无事。
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孤僻,她还斟酌着挑选了三两个性情温和的同学交上了朋友——说是朋友,其实也不过是在课间休息时说说话,下了课一起讨论讨论作业,通常都是她们说着温华听着,偶尔发表些意见,若是自家做了精致好吃的点心的话便也给她们送去一些,这般你来我往的,众人倒也渐渐习惯了这个不爱说话、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姑娘。
日子不紧不慢的又过了两个月,温华步调缓慢而稳妥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她每天早起散步,早饭后去上课,中午回来吃了饭便小睡两刻钟,下午或上课或自习,总是把时间安排的十分充实,晚饭后散步去元真那里,陪她说会儿话,回来以后或者做作业或者做针线活儿,到了时辰便洗漱休息。
她这样规律的生活节奏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再加上现在不需要她做什么家务,渐渐地不仅皮肤变得白嫩,气色也好了许多,人也胖了些。温华平时饭量不多,可是因为菜式和点心时常花样翻新,学堂里又没有什么体育课,于是原来尖尖的下巴变得圆润了许多,手脚也长了不少肉。有一回春桦嬷嬷上山来给她送夏天的衣裳,见到她脸上长肉,担心她继续这么胖下去的话以后不容易瘦回来,便劝她在饮食上不妨节制些——可她是个贪图口腹之欲的,让她运动瘦身没问题,若让她把想吃的东西拒之门外——那是门儿也没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