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想吃的东西拒之门外——那是门儿也没有的事。
春桦嬷嬷刚提醒她不到三天,她便在元真那里受了回刺激,回来以后左右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惨痛的意识到自己比刚开学的时候确实胖了不少,痛定思痛,决定饭量暂时不变,原本每餐饭后的甜点改为一天一小碟,并且要减少糖的摄入量——现在正是成长发育的关键时刻,不能让婴儿肥就此定型,再说糖吃多了会有蛀牙,这年头可没有那么先进的牙科设备,自己的牙口还是得自己好好爱护才是。
躲避不了的
在书院的日子过得充实,不知不觉的便到了五月份,这个月各门课程的先生们都布置了小考的内容,温华明显的感觉到周围原本松散的课堂气氛骤然紧张起来,课后玩闹的同学渐渐少了。
这天玉竹做了红豆丸子,甜而不腻,她尝着很好吃,便让人装了三份给要好的同学送去,不多久滴珠和柏香带回了两份对方的回礼和一个口信。
“主子,袁家大姑娘回了一盒枣脯,封家姑娘让奴婢捎了双扎花鞋垫给主子,戴家二姑娘说她一会儿就过来,让奴婢先回来说一声。”
听到戴家二姑娘要过来,温华赶紧让人收拾房间,把那些摊开的书本和绣活儿都整理整理,又让玉竹去厨下准备些解暑的水果和凉茶。
戴家二姑娘名叫戴清欣,是温华的同班同学,她年纪比温华还要小一岁,父亲在外省做官,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无法跟去任上,她和哥哥姐姐从小便随着母亲寄住在外祖家中,虽然看上去仿佛是个不爱说话的内向姑娘,但和朋友们相处时却是个性情爽朗的。
温华觉得她是个聪明人,比多数同年龄的小姑娘心智更为成熟些,平日里也不主动和人争竞,不像某些千金小姐那样娇气,即便偶尔使使小性子也显得天真可爱,便不由自主地将她当作妹妹看待,对她很是宠溺,有什么愿意和朋友分享的东西也总是先紧着她,好在几个朋友之间就数戴清欣年龄最小,温华这样做倒也无可厚非,戴清欣对待朋友似乎都一视同仁,但私下里却总爱黏着她一起玩耍,她这会儿带了个小丫鬟过来,温华认得那是她身边一个□雨的二等丫鬟。
温华替她倒了一盏晾凉的甜茶,又让人盛了些湃凉的瓜果端上来,“昨儿你不是说今天要找你姐姐去练琴么?怎么有时间过来了?”
戴清欣接过丫鬟春雨递上来的帕子,轻轻拭去额头上的薄汗,有意避开人说话,便指着春雨道,“这小丫头整天心心念念惦记着你家的好吃的,还说要拜师呢,这不,今儿我把她带来了!”她歪着脑袋笑嘻嘻的看着温华,“怎么样?你家玉竹收不收徒弟?”
“收呀,谢师礼拿来。”
“收也轮不到你收啊——”戴清欣丢下瓜皮,擦擦嘴巴,朝柏香招招手,“柏香你带春雨去玩吧。”
小丫头要是想去找玉竹,自己去就可以了,何必还要叫上柏香?温华猜她也许是有话要私底下说,微微一笑,“那柏香你就带她去吧,顺便看看厨房今天准备了什么菜色。”她转而对戴清欣说道,“在我这儿吃饭吧?上回你不是说喜欢吃我这儿的软炸糯米饼么?前儿家里才送来了些新糯米和香米。”
戴清欣嘻嘻一笑,“那我还要吃那回吃过的豆腐馅儿的包子——”
温华好笑地瞪了她一眼,“你还真是不客气呀!”
“主人好客,客人自然盛情难却。你这儿有豆腐么?没有的话我这就叫人下山去买?”
“得了吧,你都说我热情好客了,哪里还能劳你大驾?”
堂屋里就剩下她们两个人,温华见戴清欣仍然不想提起话头,便道,“我这儿新得了几样小玩意儿,你要不要看看?”
两人来到温华的卧室,温华拿出一只小匣子,里面装着用珠子和细纱堆成的小花钗十二支,温华戴不了这许多,便让戴清欣挑两支要送给她。
戴清欣挑了一支橙红色的插戴在头上,又挑了一支浅紫色的。
温华翻出一只小木盒帮她把那支浅紫色的花钗装好,“你不是喜欢戴一对的么?怎么挑了不一样的颜色?”
这本就是她随口问问,不料戴清欣却嘟起了嘴,“今儿本来是打算去我姐姐那儿练练琴,可她那儿闹哄哄的实在让人心烦。”
见她一脸不乐意的模样,温华料想她多半就是为了这事才来的,“怎么了?你姐姐那个性子可不是个好热闹的呀……”
“哪里呀——说是丢了一支钗子,把院子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来——嘁,就为了一支戴了六七年的旧钗子,闹得满院子的人鸡犬不宁的,”戴清欣撇了撇嘴,“她要是能把这心思分出一半儿来放在家里,也不至于——哼!”
“既然是旧钗子,又这么爱惜,那肯定是重要的人送的,”温华看看小盒子,“莫非丢了的那支钗子也是紫色的?”
戴清欣满脸的不高兴,“不是,绿色的。”
温华哑然,“那你……”
戴清欣绷起了小脸儿,赌气似的捶着桌子,“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没有什么人应该理所当然的顺着她!”
温华忍不住抿起嘴角笑了,从匣子里挑出另一支相似的橙红色小花钗给她插戴上,“她好歹是你一母同胞的姐姐,你不对她好,还有谁能对她好?”
这话说得有道理,戴清欣自认是个讲道理的人,可想起自己那不争气的姐姐,仍然忍不住嘟囔了两句,“至少你比她对我好……”
“我若是你亲姐姐,你可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是至亲之人,对你再好也不需夸赞。”
戴清欣低下头不吭声,温华笑了笑,抓了把炒花生慢慢剥着吃。
过了好一会儿,戴清欣突然抬起头来,咬了咬下唇,道,“温华姐,你累么?”
“什么?”温华被她问得愣了一下,“还好,今天课又不多。”
“我不是说那个。”戴清欣小脸儿严肃得很,“我是说……我一直觉得咱们几个人中间,你是最谨慎的了,有时候宁愿自己吃亏也不愿意跟别人去争,至于这么委屈求全么?这么小心谨慎地过日子,凡事寻求圆满,我都替你累得慌,你不觉得累么?”
温华迟疑着抓抓耳朵,“还好吧……”
“嘁,这算什么回答?”
看到戴清欣一脸的不满意,温华扑哧一笑,“我自过我的悠哉日子,不重要的事情又何必去计较呢?有那跟人吵架的工夫我做点儿什么不行呀?再说了,”她剥了颗花生塞到戴清欣嘴里,“你看这书院里有哪个是咱得罪的起的?”
戴清欣怔了一会儿,突然就叹了口气,“温华姐,你说做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她这么沉重的语气倒是温华从未见过的,“你这是怎么了?”
戴清欣抬眼看看温华,又低下头去,一字一句的说道,“温华姐,这话说出去我也不怕你笑话,只是你不要跟别人说。”
温华料想她将要说的八成是她家里的私密事,而且还不一定是什么好事,想了想,说道,“你要是担心让别人知道,就不要告诉我了,保不准隔墙有耳被人听去了。”
听她这么说,戴清欣反倒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会乱说,即便被别人知道了,也不会是你说出去的。”她停了一下,说道,“我跟你说过,我母亲身体不好,我和哥哥姐姐从小就跟着母亲住在外祖家里。”
温华点点头,“嗯,你是说过这事。”
“不光是这样……其实,他们以为我还小不知道那件事,可我早就知道了——我父亲在外地早就纳了妾,还生了四个儿子,最大的那个比我还大一岁呢!”说到这儿,戴清欣皱眉看向窗外,“打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几次,他只有在每三年一次进京述职的时候才会回来看看,要不是奶娘悄悄抱着我去看他,我都不知道他是我父亲,听说……他准备抬那个妾作偏房……”
听到这种事情总是让人不太舒服,温华拉住了她的手,“清欣……”
戴清欣勉强掀了掀嘴角,“我没事,我才不会为了他难过呢,他既然把我们抛下了那么久,就是没把我们看作他的孩子,原本想着清清静静的过了这几年,只要他以后不少了我的嫁妆,我才懒得理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等将来他死了我自然也少不了去给他磕几个头。”她嘲讽地一笑,“去年年底的时候他又回来了,说难得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个年,要把母亲和我们兄妹三个接到他赁下的宅子里,他说得倒好听,以为别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我母亲因为又犯了病,外祖母没让她去,所以只有我们兄妹三个过去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女人跟当家奶奶似的摆足了威风,倒把我们当作了客人,父亲还说她是我们的长辈,要我们给她见礼!”
这样的要求的确是过分了,这年头,妾不过是奴婢,即便生下主人的孩子也仍然是奴婢,偏房也不过是高级一点的妾而已,哪有主子给奴婢见礼的?戴父的确是做得过火了。
“你没有给她行礼吧?”
虽然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可戴清欣再次提起来仍然气哼哼的,“哼,一个妾罢了,也敢受我们的礼!父亲他糊涂了,我们可没有犯浑,当时我哥哥就问他,‘若是母亲来了你要将她置于何处?’他脸色就有些变了,说我母亲身体不好,过年的这段日子还要劳烦姚氏照顾我们云云,谁耐烦听他啰嗦,我直接指着那女人的几个小崽子告诉他们先去拜见我母亲再说别的。”
“那女人一听就哭了——我还没见过那么不值钱的眼泪呢!可恨我姐姐这个不争气的,说什么大过年的不好闹情绪,两边和稀泥,弄到后来反而是我和我哥里外不是人,第二天我去她房里看她,她捧着一匣子珠宝首饰让我挑,我一开始还以为是父亲给他的,后来才晓得是那女人给她的,我骂她狼心狗肺对不起母亲的养育之恩,她倒说我不知好歹,说家里的钱都在父亲和那女人手上,不顺着他们些,将来连嫁妆都没有。真把我气死了!”
温华听了直皱眉,“怎么这样?”
“啊——!”戴清欣向后仰倒躺在炕上,使劲捶了几下褥子,又立即坐了起来,“听说那女人打算这个月带着她儿子们来京城,还特地给我姐姐写信说等我们放了假就请我们去她那里玩,我可不愿意让她再恶心我,我母亲最近身体刚好些,不能让她再为我们操心了,温华姐,这事儿只有你能帮我啦!”
温华诧异地看着她,“这种事……我怎么帮你呢?”
“好办得很!”见温华没有直接拒绝,戴清欣来了精神,“我姐姐打算借着我的名义去那女人那里,若是我另外有事去不了,她也不好意思自己去,要不然我外祖那关就过不了。温华姐,我跟家里说我要去你那里做客,行不行?”
温华眨眨眼,这法子倒不是不行,可是……“你难道要把整个假期的两个月都用来躲避那个女人么?那可是整整两个月啊,你母亲会想你的。”
戴清欣嘟起嘴,过了一会儿又摇摇头,“没事,哪怕我天天回去看她也没关系,就说你这儿请了个好绣娘,我要跟着学针法,我母亲不会不同意的,到时候我姐姐没法借我的名义,她又不可能说自己想去那边,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了。”
“啊……可以啊,只要你家里同意就行。”温华暗自唏嘘,人家的家庭矛盾她一个外人还是不要多过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