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迁来京城时间不长,但这几年下来还是积攒了一些人脉,因温华从永宁坊出阁,对柳庄那边的邻里来说进城吃喜酒总是有些不太方便,好在柳庄虽是乡下,离城里倒也不算太远,邓家已经雇了几辆大骡车打算在那几日用来接送行路不方便的邻里。
这边正忙得热火朝天,崇贤坊的颜府却传来一个消息,颜恕的母亲大太太杨颜氏回来了。
宋氏听了这个消息,双手合什道了声万幸,“幸亏赶回来了,要不然拜堂的时候就真的要请他家三房的坐镇了,倒不是说不好,只怕将来在你婆婆面前不好相处。”
温华笑了笑,道,“听颜先生说,颜恕他母亲是个爱摆排场的,到时候我只要把她当做佛爷一般供着,凡事不顶撞她也就是了,大不了还有他在前面顶着呢,再说您不也说过,没有不在婆婆跟前立规矩的媳妇。”
宋氏勉强笑了笑,叹了口气,“你可不要只嘴上说得好听,到了人家家里就把自个儿不当人了,孝顺固然是孝顺,首要的还是得爱惜自个儿。”
温华埋在宋氏的怀里,呐呐道,“娘你放心吧,总和婆婆针锋相对,有理的事儿也变没理了,这个我懂。他家高门大户又怎么样?我才不会让人家抓着把柄落了咱家的面子呢。”
宋氏眼睛一酸,抬手抹了抹,轻叹一声,“我的儿,委屈你了。”
“娘,早说了您别这样,我哪有什么委屈?颜恕那个性子还能欺负我不成?他不过是性子软些,有他大哥大嫂照顾着,在他家里谁敢给他甩脸子?我只要管住了他,谁还能说些什么?您别担心啦。”
这一天,宋氏仿佛有着说不完话,拉着温华直聊到了晚上掌灯,温华知道她心里的不安,担心自己将来到了婆家受欺负,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娘家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
今年的万寿节正是皇帝陛下的四十岁圣寿,京畿乃天下首善之地,率先报上喜讯,今年乡试共取士一百一十六人。放榜那日,直隶府考场门前可谓人山人海,榜单张贴于的告示牌上,告示牌下真真是挤成了一锅粥,不时的有挤在前面的人大声念着榜单上的名字,然而吵吵嚷嚷的听得并不太清楚。
平羽和颜恕、楚濂三人相携来到这里看榜,虽然早有心里准备,身边护卫着的家丁们也都是身强体壮的,可挤了半天还是没能挤进去,反而弄得衣裳也皱了,帽子也歪了,见到如此拥堵,几人只好退而求其次,让识字的家丁和护卫们去看榜。
三人来到旁边的一面告示牌前驻足等待,这张告示牌上按照惯例张贴着新誊写的直隶府新举人自解元起前三名的考卷,这些试卷和榜单一起要在告示牌上展阅三日,这里也围了不少人,看装扮多是读书人,有一些人正奋笔疾书将公示出来的文章诗词抄写下来。
楚濂和颜恕早在乡试之前就将各自得意的文章送到了各位考官们的手里,这两人是必中的,楚濂的文章也和他的性格一般言辞犀利,颜恕的则更为中正平和,他们与其说是来看榜的,倒不如说是陪平羽来的。
既然闲来无事,便是看看人家的文章打发打发时间亦可,然而不料抬眼望去,却见楚濂的大名清清楚楚的标示在头一份试卷上。
三人一惊,平羽看了颜恕一眼,两人忙拉着怔住了的楚濂向前挪了两步,挤进去仔仔细细的看了,道,“果然是你的文章!”这话一出口,周围立即便有不少人转过脸来打量他们。
一直以为以楚濂的才气取得前十是没有问题的,没有想到竟然给他得了个第一!
“这是怎……”楚濂正要说些什么,突然被颜恕扯住袖子拽了一把,便闭口不言了。
三人从告示牌下挤了出来,颜恕左右看看,瞧见不远处有处茶馆,便吩咐自己的一个随从留下,“你在这儿候着,一会儿有了消息带他们去那边茶馆。”
去看榜的家丁一个个笑容满面带来了喜讯,平羽是第二十四名,颜恕是二十九名,楚濂则为榜首。
报信的人揣着三人赏的银子眉开眼笑的出去了,平羽和颜恕向楚濂道了喜,楚濂却毫不在意,“不过是头一场,只是因着这个解元又要不得清静了。”
平羽笑了笑,他实在急着回家报信,于是道,“两位,家里还在等我的消息,少陪了。”
“慢着慢着,”楚濂叫住他,“你急什么?我们也随你过去沾沾喜气。”
平羽笑道,“你们不回家去?府上这会儿必是热闹得很,好歹回去帮着招待招待客人。”
“不去不去,”楚濂摆摆手,“不过才过了乡试,若是这会儿就得意起来没得让人看笑话,你信不信,我父王必是要躲出去的,我才不回去受那份罪哩。”
颜恕在一旁笑眯眯的,见平羽看向他,也道,“虽说后日就是婚期了,可毕竟是榜上有名的喜事,弟弟过去叨扰一番,三哥不会嫌弃吧?”
平羽有些犹豫,楚濂却道,“他虽是新郎官,却也是你我的同窗,咱们彼此亲近,哪里需这般顾忌?不让他见着你妹妹就是了。”
平羽无法,只好先打发人回去报信,自己陪着这两个没脸没皮打算去他家躲懒的家伙慢慢骑马回去。
190 卿卿似明珠
温华正在花厅里和宋氏说着话,等着平羽的消息,值守的管家娘子秦孝安家的进来回话说报消息的先回来了,平羽考中了!屋里屋外一阵鼓噪,个个面露喜色,宋氏更是忙不迭的双手合什道了几声“祖宗保佑!”
温华笑容满面的吩咐厨房赶紧预备筵席,又要人将库房里的鞭炮和烟火取出来,准备好好热闹一番。
秦孝安家的忙道,“三爷身边伺候的明昼就在外面等着,说颜家的六爷和郡王府家的四爷也要一并回来,说过会儿到了就来跟老太太请安!”
众人一愣,宋氏忙问道,“那两位中了没?明昼呢?叫他来。”
秦孝安家的擦了擦额角,道,“明昼就在外面候着,这就去传他。”说完退了出去。
明昼已是半大的小伙子,温华在宋氏面前不敢逾矩,起身避到了后堂的夹屋里。
不多会儿,隔壁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怎么你自己回来了?你们三爷呢?不是说要带人回来?那二位也都中了?”
“中了!”明昼笑着跪下,语气中透着欢快,“给老太太、二爷道喜,三爷考了第二十四名,颜家的六爷是第二十九名,郡王府的小王爷中了头名解元!三爷本想早些回来,可那两位爷高兴得很,说也要过来,所以三爷就让小的先回来报信,好教老太太早些知道,免得您担心。”
宋氏笑道,“这大热的天,亏得你跟着来回的跑——仁儿,拿个银馃子给他——你下去歇会儿吧。”
“谢老太太!”
等明昼出去了,温华从夹屋里出来,瞧见宋氏笑得仿佛脸上开了花儿似的,嘴里却埋怨道,“这孩子,早说了让你和他一起去看榜……唉,他那个狠心的嫡母,要是知道他能有今日的光景——”
邓家二哥笑道,“娘,说这个做什么,平羽能中了就是好事,换成我也得自个儿亲眼去瞧瞧,您看着吧,一会儿道喜的人就来——将来等他再中了进士,您就等着封诰命吧。”
宋氏瞪了儿子一眼,“念叨两句怎么了?嫌我这个老婆子啰嗦了?我可是听说了,每到这个时候,那看榜的地方乱得很,小偷小摸就不必说了,还有那被强拉走拜堂的,你也不怕你弟弟被人扯去了。”
邓知仁站起身,“哪能啊,他跟我学的这几年的拳脚可不是花架子,”瞧见自家娘亲又要张口,他笑嘻嘻抛下一句,“娘啊,您句句都是金玉良言,我先去前头看看!”便跑了出去。
“你去哪儿!”
“我去迎迎新举人老爷!”
“庄重些——看着脚下——”宋氏这一句话刚嘱咐完,邓知仁已不见了踪影,宋氏摇摇头,笑道,“你二哥这人,儿子闺女都几个了,还跟个泼猴似的。”
温华扑哧一笑,“娘,回屋换件大衣裳吧?一会儿客人来了还要给您请安呢。”
宋氏心情不错,打趣道,“说起来,小王爷的礼原本就受不得,可颜六儿是咱家的娇客,自然是得给我行礼的。”
温华脸一红,抿了抿嘴,“厨房里还有点儿事,我去瞧瞧。”说罢低头出去了。
宋氏看着女儿的背影,不知怎的,心中感慨万千,竟落下泪来,她身旁伺候的丫鬟年岁尚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怯怯地喊了一声“老太太”,宋氏拿着帕子拭了拭眼角,道,“走吧,回屋。”
温华待在屋里整理账目,偶尔抬起头来看看窗外,复又低下头去。
午饭她是在自己屋里吃的,宋氏晓得她面薄,再加上即将出阁,不好让外人见着,便叫了身边的丫鬟给她传话让她好好歇着,有家里管事们帮衬着,待客的事情不用她操心,她便也舒舒服服的作了一回甩手掌柜。过了午,她小憩一会儿,觉得精神好了许多,便洗了把脸,重新上了妆,思量了一番,对正收拾衣裳的千冬吩咐道,“叫雁竹回来开箱把前儿备下的那座香檀木的笔筒取出来,你去送到祥园,顺便瞧瞧他们吃完酒没有,速来回我。”
温华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千冬急匆匆回来了,回禀道,“三爷和客人们还在吃酒。听三爷身边伺候的明昼说,二爷先前也陪着吃了两盅,后来家里来了道喜的,二爷便去前堂招待了,听说颜家派人送来了贺礼,老太太和大奶奶正准备回礼呢。”
温华诧异,问道,“郡王府怎么说?他家小王爷可是中了解元,没派人来接么?”
“听说派了个管家来,被小王爷几句话骂回去了——刚刚也送来了贺礼。”
温华眉头微皱,“送的什么?把礼单拿来瞧瞧。”
礼单拿到手,温华细细浏览了一番,见送来的不过是寻常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由松了口气,叫千冬把礼单送回管家那里,且嘱咐道,“你去和管家说,送给王府的回礼不必太过丰厚,比他们送来的略加上三成就足够了——人家也不在乎这点儿东西,规规矩矩的方稳妥些,太厚重了说不定人家反而不喜。”
事情都处理完,日头也不是那么晒了,她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书抱在怀里,“我去花园子里坐会儿,没有大事不必去找我。”
一本书是《渔猎杂谈》,另一本是《泷城诗集》,温华在假山一侧的凉亭里坐定了,翻开来细细阅读,读到佳句便随手取下一支珠簪在木桌上轻轻比划着,竟是读得入了神,顾不上理会别的了。
直到一束抹煞不去的灼热视线盯在了她身上,那视线热情地几乎要穿透她……她抬起头来,眼前站着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少年,一身宝蓝色的长袍,腰间一枚金麒麟,袖口挂着一串红麝香珠,两颊上涌起红晕,面上微微笑着,一手扶着凉亭的立柱,另一手持着一柄折扇,看得出来已有几分醉意。
那人说话了,“你……看的什么书?”
声音还真是不错……温华想着,站起身来,后退了两步,回答道,“是《渔猎杂谈》和《泷城诗集》。”
“你……”
“你……”两人同时开口。
“你先说。”他脸更红了,垂下眼睑。
温华掩口轻轻一笑,“先恭喜你了,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