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华吓了一跳,想要挣脱他,却被他抱得死死的,挣也挣不开,只得好言相劝,“你把我松开呀,我不去就是了,你起来,有话好说。”
宋氏帮着温华把他扶起来,拿帕子给他擦擦眼泪,“你且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家是哪里的?”
王凤抹了抹脸,定定神,“我家在京城南郊,去年冬天的时候父亲病了,一直到过年也不见好,有几次我趁着别人不注意溜到父亲的院子里去看他,父亲一直说让我来晋州找舅舅,后来父亲去世,家里乱糟糟的,我趁着那时候谁也顾不上我就逃出来了……”
“那些追你的是要把你带回去吧?为什么不跟他们走?”
他面上显出屈辱的痛苦神色,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他们要把我关起来……母亲说家里的产业都是留给大哥和小弟的,说父亲的遗愿是要让我去南方的庄子上……我说父亲一直让我去找舅舅,她说我撒谎,就把我关起来了,可我没撒谎!……后来莲香撬了窗户把我放了,我才逃了出来……”
一室寂然。
又是争家产……温华苦涩的一笑,心里酸酸的,看向王凤的眼神就多了三分怜惜,她悄悄拽了拽宋氏的袖子,面上露出哀求的神色。
宋氏揽住她的手,又问王凤,“你母亲不是你生母么?那你舅舅是谁?大婶可以托人去帮你打听打听。”
王凤摇摇头,“我没见过她,父亲说我三岁的时候她就去世了,我舅舅姓方,是阳城赵营的人。我去找了,可他家邻居说他们被人追债,已经搬走三四年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如今连宅子都是别人的了,我没有地方去,又遇见了京里派来抓我的人,本来我想着回去肯定要受罚,我是私自跑出来的,受罚也是难免,可听到两个抓我的人议论说,母亲已经对外说我毁了父亲的遗物,要用族规处置我,我才又趁着他们喝醉酒逃了出来……”
“族规?”温华被这两个字吓了一跳,听起来似乎很严重,她想问问他什么样的“族规”能让他吓成这样,却被宋氏开口打断了,“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我不知道……家里有个堂叔就是因为逆了家里的尊长,后来一直被关到死……反正家是肯定回不去了……”王凤心中恐惧又茫然,想起回去的话说不定也要被关到死,他抱住自己的胳膊,打了个寒战。
宋氏考虑了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家里如今只有我母女二人,她两个哥哥都在外做事,难得回来一趟,如今家里缺一个羊倌,你要是愿意帮着放放羊,就留下吧,管吃管住。如今那些人在附近找不到你又没有你离开的行踪,肯定还要再盘桓几日,你先在我家里藏些日子,趁着这段时间考虑一下。温华,你给他找把梳子梳梳头吧。”
温华从自己的镜奁抽屉里拿了梳子,看他呆呆的愣在那里,觉得他傻乎乎的又十分可怜,推一推他,“你的头绳呢?”
王凤还有些茫然。
“你的头绳呢?”温华又问了一遍。
他反应过来,神色激动的朝着宋氏再次一揖到底,“多谢大婶收留,我愿意做羊倌,只是……”他有些为难,随即抬起头,一脸严肃,“我不会放羊。”
“扑哧!”温华笑了,宋氏也弯起了嘴角,“倒是个实诚孩子!……不会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吃苦,有什么学不会的呢?”
温华把他按坐在小杌子上,“你先别想这么多了,梳好了头,你把自己的东西先归置一下。过一会儿朝英哥和朝益哥该来了,你就先从喂羊开始吧。对了,你多大了?”
“呃……十岁。”他觉得自己好似还在梦中。
“呀,那比我大两岁呢,不知道你和朝益哥哪个大……”
温华突然想起一事,“哎?王凤,你有字么?”
他刚想摇头,只觉鬓角一疼,“没有呢,一般要等进学或及冠以后才有字。”
“那你给自己取个字吧,”她从镜奁里又取了一根新头绳,把发髻紧紧的固定住,拿过镜子来给他看,“怎么样?手艺还行吧?——取了字,以后我们就都不叫你的大名了,省的传出去被你家里的人知道,又要把你抓回去了……”
“温华!”宋氏给了她一个不甚赞同的眼神,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取字应该由师长赐予,哪能随随便便的取一个?”随即对王凤坦言道,“你最近不要出去,把身体养好了再说吧,被别人听到你的名字,难免不会传出去。”
他眼眶红红的,摇了摇头,“还是另外起个名吧,就叫……就叫……平羽,以后我就叫平羽。”
傍晚的时候朝英朝益回来了,朝英扛着柴火,朝英背着草,见到平羽文质彬彬的跟他们打招呼,先是愣了一下,瞧见宋氏端着碗从厨房里出来,他俩把身上的东西卸下,不掩好奇的把平羽从头打量到脚,“婶子!这小子是谁啊?”
平羽见他俩能背起这么重的东西,自己却提也提不动,不由有些沮丧,宋氏在一旁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跟朝英朝益两人介绍说平羽是知仁朋友的弟弟,因为家人都亡故了,知仁感念人家的情谊,所以把他接回家里照顾,以后就住在邓家村了,让朝英和朝益多多照顾他。
温华听了,不由暗自嘀咕,这王凤——哦,现在要叫平羽,在宋氏的口中和自己的经历是一样的,都是家人亡故无人照料所以才被送来的,唯一不同的——她是由宋氏亲戚介绍来的,而平羽则是知仁朋友的弟弟。别人听到如此相似的经历,不会怀疑么?不会说闲话么?
历史的偏差
她拍拍额头——管他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闲话是永远说不完的,想到这儿,她也就放下了心思不再去在意无谓的烦恼。
吃晚饭的时候宋氏说起平羽的身体不好,要在家里养一段时间,等过些日子再让朝英朝益带他出去放羊,“你们哥俩现在一天到晚打柴割草放羊没个歇息的时候,重要的是还得上学堂念书,这个不能耽误了,平羽从小没干过活儿,身体弱,常活动活动筋骨将来也能长得壮实些,对他有好处。”
这一番话说得温华连连点头,看平羽那小鸡仔似的胳膊腿儿,的确是欠练,对比一下朝英朝益小马驹般的好身体,果然什么事都不能对比呀,简直太悲惨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呀!她同情的看了一眼平羽,发现他的脑袋都快埋到碗里了,伸手夹了块鸡蛋给他。
她刚要再夹一块,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抬眼就瞧见朝英朝益哥儿俩拿眼觑她,她暗道可不能因为一块鸡蛋让人说她偏心,免得平羽被排斥,于是给他们一人夹了一块,还给宋氏夹了一大块。
趁着天还没黑,宋氏把纺车搬到院子里继续干活儿。朝英朝益照旧帮着劈了柴火喂了羊,平羽坐在旁边一直观察着,他们离开以后,他拿着斧子比划了半天,险些拧到手腕。温华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就把他拉到屋里让他帮着熏干艾草。
温华在正房东屋,平羽在正房西屋,一人手里端着一个小盆,盆里是一把烧着的干艾草,上下左右把各个犄角旮旯都熏到,蚊虫怕这艾草点燃时产生的烟,因此熏艾草如今已成了温华睡前的必修功课了——因为家里临近河边,树又多,因此夏日里就会飞来不少蚊虫,温华夏日最受不了的一个是“热”,另一个就是蚊虫的叮咬,何况这个时候看病难,万一因为蚊虫叮咬而染病就麻烦了,所以当意识到即便挂上蚊帐也不能解决全部问题的时候,温华便托人从县城里买来了劣质的轻纱,这种纱做衣服是不成的,颜色也不好,但若是钉在窗户上,挂在门上,蚊虫却是钻不进来的。可是纱窗门帘做得太好也有缺点,那就是虽然外面的蚊子进不来,可屋里那些隐蔽得很好的蚊子也出不去,她和宋氏天天睡觉有几只蚊子做伴,恰好为它们准备了“口粮”,于是本已收起的干艾草就又取了出来,天天晚上掀起门帘熏上半个时辰,晚上就能睡个安稳觉。
宋氏本想把平羽安排在厢房,可温华劝她说厢房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不如等入了秋拿柴火把厢房好好熏一熏再住人,正房的西屋虽然是二哥住的,可他一两个月才回来一次,不如让平羽先睡在那边,有人住着总比空着要强,添些人气。宋氏一琢磨觉得倒也有理,就让平羽在那边住下了,一应卧具就先用邓知仁的,反正大夏天也不铺床也不叠被,不过是一张席子,一架蚊帐罢了。
两个人在屋里走了三四圈,把装干艾草的小盆放在两边的炕上让它继续熏着,悄悄抱了小杌子走出来坐在正在纺线的宋氏身边,一个帮忙的,一个看的,抽空低声聊两句——他们不敢大声说话,怕隔壁听见了来问。
既然平羽是从京城过来的,急着了解这个时代的温华就有了询问的对象,“哎?平羽,你说你是从京城过来的,那京城是在哪儿?离这很远吗?”
平羽眨眨眼,想了想,“当然远了,我可是走了近一个月才到这边,不过这一路上以水路居多,先走大运河,再走黄河,下了船再走陆路,一半的时间都是在船上度过的,走旱路的时候不小心就迷了路,还得四处去打听,还要小心恶人……”
大运河?黄河?……这名字未免太熟悉了!她赶紧问道,“那你知道咱们这儿是在哪儿么?我听人说起过舆图,说只要看着那个,不管走到哪儿都不会迷路,是真的么?”
“这么说有些夸张,你又不知道你站在舆图上的哪里,舆图只是让人看清楚天下州府郡县和山川河流的分布罢了,真要指望那个来行路,未免牵强!”
他拿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比划着,“我看过舆图,咱们大昌大概是这样的——东面和南面临海,有一些臣服的藩国,西面是大漠和群山,那边的异族长相与咱们不太一样,听说都是肤色发暗,爱蓄短须的,北面是草原,那里的人放马牧羊,年年秋天来骚扰咱们大昌的边境,不过自从十多年前素大将军把他们打得一蹶不振之后,就再也没打过什么大硬仗了。咱们大昌富有四海,有南北二京,南直隶在苏南长江流经之处直至入海口,北直隶在黄河以北大运河的尽头,如今天子在北,北直隶的昌盛与南直隶的繁华自是不同。”
“晋州在这个地方,”他用小树枝在北直隶的西边划出一块,又在那一块的下部点了一点,“咱们现在就是在晋州的南部,天底下像晋州这样大的地方还有许多许多,真要一步步走过来的话可能一辈子也走不完。”
温华完全呆滞了,为什么有的地方听起来那么熟悉而有些又是那么的陌生?藩国她猜得到,南北直隶她也知道,长江黄河她更是亲眼见过,可——“大昌”是什么?她原本以为晋州就是山西,现在看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平羽你懂得真多!”她赞叹道,伸手点点地上简易地图中北直隶的所在,又问道,“可为什么有两个直隶呢?南直隶是在哪里?天子就是皇帝喽?那皇帝叫什么名字呀?”
平羽把地图的痕迹抹去,“这都是以前夫子给我讲的,还讲了好些呢!皇帝的名字不能乱说,”他警告道,“咱们大昌的国姓为楚,至于名字——咱们作臣民的决是不能提的。”
“为什么?他的名字那么难听么?”她佯作不解。
平羽也不太清楚为什么不能提皇帝的名字,只是知道不能随便挂在嘴边,那样于礼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