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两间则住着几位车夫。
正房和西厢的几间屋子都还亮着灯,两人蹑手蹑脚的回到屋里,相视一笑。
“溯光,谢谢你啦!”她拍拍手里的布料,“等我做出来了送你一个!”
溯光不像其他的小厮,因他性情稳重又懂事,白润许多事都不瞒他,他经常跟着自家少爷去邓家玩耍,自是知道温华的身份,听到温华的道谢和许诺,微微一笑,“那就谢谢四公子了!”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温华颇有些不适应,“四公子?……我家又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可当不起,你原来不是叫我……”
“嘘——”溯光帮她把油灯挪到桌案上,眨眨眼睛,“隔墙有耳——是我家少爷这么吩咐的,将来您兄长考取了功名,自然是该叫您四公子,要不然这会儿该称呼您什么呢?”
“啊?哈哈……”温华也不知该让人称呼自己什么,挠挠下巴,“溯光,你回去洗漱歇息吧,我的东西简单的很,一会儿我自己收拾就行了。”
溯光点点头,又帮她打了壶热水才回屋歇息,临走还被温华塞了一把瓜子。
温华把床上店家的被褥抱起来堆在一旁的凳子上,又把席子掀起来抖了抖,这才放心的把自己的被褥铺上,枕头安放床头。
她想要把买的瓜子和核桃给平羽和朝益送过去,到了门口却发现对面的三间厢房已经熄了两间,唯有和自己房间正对着的那间白润所住的屋子还亮着灯,她本想回屋休息,可是想到人家把小厮借给她使唤……便又回转过来,走到白润房间的门口,敲了敲门。
“谁!”屋里隐隐约约传来他问话的声音,带着三分警惕。
“是我,温华,买了点儿东西给你拿过来。”
“哦……你等等……”
她听着里面一阵乱响,又等了约半刻钟的工夫,房门终于打开了,白润绷着脸开了一道门缝,“什么事?”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这会儿是怎么了?温华受不了他这副德行,暗自撇嘴,把手里的纸包递给他,“我买了瓜子和核桃,请你吃。”
“唔?喔。”白润连忙接过来,他伸手的时候门缝又稍微开大了一些,温华耸耸鼻子,好似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
把瓜子塞给他的时候,温华注意到他的手在微微哆嗦。
“有血的味道。”她又耸了耸鼻子,确定了,随即瞧见白润的神色更加僵硬了。
这个……里面不会是凶案现场吧?她有些天马行空的想着。
“你……”她又看了他两眼,直看得他想要避开她探究的眼神。
他正要说些什么,就见她凑近了,用极小的声音问道,“你是不是有痔疮啊?尽快找大夫治一治吧……”
白润面色一变,一会儿红一会儿白,想要张口又忍住了。
温华笑眯眯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讳疾忌医可不好——”
嘭!
门被关上了。
温华拂了拂眼前看不见的灰尘,偷偷的一笑,转身回去了。
报仇的感觉真是畅快啊……
她是做惯了针线的,再说要做的这些东西也不求多么好看多么精致,越软和厚实越好,因此六个抱枕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做完了,里面都絮了厚厚的棉花,她逐个儿拍了拍这些胖家伙,“明天可全靠你们啦!”
早晨起来,收拾了自己的行囊,见溯光又来给她送热水,她朝他道了声谢,拿过一只淡青色的抱枕递给他,“说话算话,喏,这是送你的!坐车的时候垫着它好歹舒服些。”
这真是雪中送炭,颜色又正合溯光的喜好,他连忙道谢,“还是四公子想的周到,换做我们的话,哪里能想到这些?”
温华微微一笑,也不管他这话里有几分奉承,同他一起将行囊和抱枕搬上了车。
众人都是在客栈前堂吃饭,一张大圆桌,李先生坐在首座,白润、邓奉、孙维坐在他左侧,平羽和朝益坐在他右侧,温华来的有些晚了,见状连忙上前向先生行了礼,安安静静的坐在朝益的身边。
桌上一盘卤肉片,一盘炒鸡蛋,两盘素菜,一碟咸菜丝,一盘包子,一盘馒头,一人面前一碗小米粥。
很丰盛嘛——看来以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温华乐观的想着。
吃完了饭,先生没走,余者都不敢动,就听先生说道,“你们方才从家里出来,我也不好管你们太严,只是要定下规矩,各人都要遵守。”
周围静悄悄的,温华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发现众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危襟正坐,她对面的白润脸色苍白,很是不好。
先生继续道,“以后不管到了哪里,有事要离开必须先告假,铭安——”
邓奉立刻站了起来,“先生?”
“告假的事情归你管。”
“是。”邓奉有些局促,他扫了一眼周围的同窗,见他们面上并无异色,悄悄吁了一口气,坐下了。
“期知——”
白润也站了起来,“先生请吩咐。”
“钱财账目归你管。”
“是。”
“青山。”
孙维连忙松开手里的衣角,“早晚各点名一次,缺席者记下来。”
“宜之、枝阳。”
朝益和平羽赶紧站了起来。
“你们两人轮流检视各人居所,不整洁之处着令其人改正。”
最后先生看了看温华,温华立即坐直了身体,等着先生叫她,哪知先生只是瞥了她两眼,便不再理会。
她塌下肩膀,自己在先生眼里果然只是个编外学员……(狐:你就是个编外……)
上了马车,白润见车上平白多出这么多五颜六色的东西,摸了摸,觉得甚是舒服,立时抱了两个在怀里,“送我了!”
温华点点头,“行啊。”
见她这么干脆就应承下来,白润一愣,随即趴在另外三个抱枕上,“这些都归我了!”
温华嘴角抽了抽,这厮——
她使劲抽出两个抱在怀里,“少得寸进尺了!快起来!再不起来我就去喊先生!”
白润瘪瘪嘴,捂着肚子歪在一旁,那样子竟也有几分可怜。
温华见他仍然面色苍白,多少有些恻隐之心,“你没事吧?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
白润有气无力的瞥了她一眼,过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我这是宿疾了……”
这么严重?温华真是没有想到,“你家里……没有给你看过么?”
“没用的……只能慢慢养着……”
“那、那——”温华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听起来像是“命不久矣”的意思……
白润将面容埋在袖子里,“我都这样了……你以后要让着我,不能气我——”
温华有些无措的看着他颤抖的肩膀,“好……”
“我的情况你不能告诉别人,我才不要别人可怜我!”
“绝不告诉!”她点点头,保证道。
“以后有好吃的你要先给我,昨儿的核桃味儿不错!”
呀?
看见他转过来的大大的笑脸,温华这才明白自己又被他哄了!感情这家伙是装可怜呢!她笑着攥了攥拳,“既然你这么不舒服,不如我给你捶捶吧?”
“不不不——”他又“柔柔弱弱”的倒下了,“我这病得静养……”
“你千万别客气!”
“哎呀,小娘子——饶了我吧,再也不敢啦!”
这厢闹得欢畅,紧随其后的那辆车的帘子被掀开了,探出半个脑袋来听了一会儿,很快又缩回去了。
“先生,听动静又闹起来了,虽说那丫头还小,可让他们两个坐一辆车——”说话的是李先生的书童青砚,他担心的又往外望了一眼。
李先生手里的书又翻了一页,“无事,看你的书。”
新入晋阳城
事情的真相往往在不经意间显露。
原本温华没有想到那方面,但是接连两天她都在白润的身上闻到了血的味道,就很令人怀疑了——即便是痔疮破了也不能流血流这么久吧?她以前有个舍友得了痔疮,平时坐下起身都是小心翼翼的,哪里像他那么跳脱?看他行动坐卧之间也不像是有哪里受了伤,那么剩下最不可能的可能就只有一个了——他是“她”,并且例假来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她面色那么苍白,经常捂着肚子哼哼,总把她做的抱枕垫在腰后,并且还那么嗜睡?虽然他哄她说是吃坏了肚子,可也没见他跑几趟厕所啊?
仔细观察便留意到了许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小疑点——她的个子虽高,骨架却纤细,虽然经常穿肥肥大大的衣衫,但是他侧躺着时就能看出他的胯部较宽,腰部和颈项都很纤细,没有少年那种蓬勃爆发的力量感,他躺在厚厚的棉褥子上,耳垂上那一对被鬓发遮掩了的耳洞随着车厢的晃动也渐渐显露了出来。
结果只有一个。
她轻吁了一口气,靠在厢壁上,心里不是不震惊,然而惶恐之中却还有点喜悦,她盯着白润看了一会儿,直到“他”缓缓睁开眼睛。
“怎么了?”白润的声音有些沙哑,扯过一旁的薄被盖在身上。
“没什么,发呆。”温华把到了嘴边的问话又咽了回去,聪明做人,糊涂做事,有些事能不问的就不问了吧。
“嘁……怪人……”白润翻了个身,面朝板壁沉沉睡去。
既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温华也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反正大家一个花木兰,一个祝英台,谁也不比谁强,她翻出自己的一条薄被搭在身上,拍了拍抱枕,也躺下睡了。
睡到一半,她忽然听到“啊”的一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嘭”,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翻身看见白润捂着脑袋直抽气。
“你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磕着了,”白润避开与她的对视,嘟哝着,“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清?干嘛躺在我旁边,吓死我了……”
闻言,温华“嘁”了一声,翻身继续睡了,“我累得慌,坐不住了。”
温华本想给平羽和朝益也拿两个抱枕过去,她趁着中午休息的时候过去看了看,才发现人家比自己聪明多了——他们把各自的被褥垫在下面,轮流躺着休息,舒坦极了,无聊的时候要么玩玩牌,要么比赛背书,要是谁背不下来,就要受罚。她把瓜子给他们留下了一半儿,便又回到自己一直待着的车厢里了。
他们跟着前方的那支运茶的队伍走了近四天,这一路上看到他们行商的辛苦,温华心里很是感慨,这还是在关内,如果去关外贩茶,岂不是更加艰辛?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也最为人所诟病,半生辛苦挣得家财万贯,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这一切却只能关起门来背着人享受,她现在有些理解秦掌柜为什么对李先生如此殷勤了,固然有她的因素,更多的恐怕也是想要为自己的后人打算吧?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下,想要改变社会地位,唯有弃商从文。
一入晋阳城两方人马便分开了,一个往北走,一个往西去。
带领茶队的管事遣了个机灵的年轻伙计跟着温华,温华向李先生禀告了,说要托这人带信回去,李先生便同意了让他随队。
知道今日要进城,她和白润一早就把行李和被褥整齐的码在了车厢后部,没有像前几天那样为图舒适而把车里弄得乱糟糟,也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发髻梳得紧紧的,显得十分精神,两人侧坐在车厢里,透过窗户观察着晋阳城的风光。
此时太阳刚刚爬上房顶,晒得一切都显得暖融融的,车夫下了马车,牵着缰绳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