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件一出,我便明白了,话编的漂亮合理,却只为那一个目的:要我的东西为了催动她的族中秘术。
看来这四日没白耽误工夫,把这秘术倒是想起来了。
压尽泛起的苦涩,我沉着嗓子轻轻一笑,答应了。
放过她么?亲眼看着她逃开我?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在那一刻来临前,至少我还有些时间,弥补我的过错。
我和墨钰唯一的共同点,就是不大懂得怎么讨女子开心。
回来后,我一头扎进书房,想从中找出点高招,可翻来覆去,毫无心得。
我横坐在梨花树旁的石凳上,半身倚着树干,气恼地将书本盖在脸上。
不远处几个小仙婢在屋檐下嬉笑打闹,炒豆子似的声音扑耳而来,也许外人听来莺啼燕啭,笑语嫣然的很是好听,我却一向讨厌聒噪,尤其是女人的尖声细气。
我微抬眼帘从纸缝中睨他们,赫然间,被其中一名仙婢怀中的青翠团影吸引,定睛看去,原来是一只通体滚圆,色泽清透的香蛙,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地可爱逗人,它脖子上还被他们绕上粉嘟嘟的锦绳,绳结处挽成大大的蝴蝶型。
我看见它,眼睛不由一亮。啪嗒一声,无意间,书从脸滑落掉在地上。
抱着香蛙的婢女第一个注意到我,脸色徒然一变,惊慌得去拽其他人,随后,哩哩啦啦的跪了一片。
“上……上神,奴婢不知上神在此,扰了上神清静,还请……请上神,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求饶的字说得断断续续,足见他们有多么害怕。
我摸了摸下巴,暗自琢磨,我平时有这么吓人么?
我摆了摆手:“没事,你们走吧。”
他们面色都为之一愣,赶忙起身,溜之大吉。
“把手里的东西留下。”
话说完,他们一路小跑的身姿明显僵住了,还是那个抱香蛙的婢女率先回身,眉头都要打上结了,苦着脸对我说:“它……它不好吃的。”
我到底平时怎么为的人?形象穷凶极恶到连只青蛙都不放过?
我揉捏着额角,扯了扯脸上僵硬的肌肉,自以为和颜悦色,面带微笑的解释道:“我不是要吃它,我是想送人。”
我懒得再看他们人人脸上惊异的面容,唤了一声我认识的那个仙婢:“小青,找个盒子放它,弄点东西给它吃,我明日带走。”
关上门之前背对他们最后说了句:“你们以后要是看到心爱之物,給我也带一份,回来重重有赏。”
***
那些为她寻来的,尽是些六界中的稀罕玩意,有的形态可人,有的绝美艳丽,无一不是送与女子之物,对于我这点小心思被那些小仙婢们了然于心,我很是懊恼,却也无可奈何。
整整一个上午,小青忙前忙后的没个停歇,屋中没一会便都是大大小小的各色奇珍异品。
我从书堆中抬头,好似颇为漫不经心地扫视这些新奇好玩的物件。
眼神无意间掠过偏柜上的一个透明玉色纹底缸,里边一只五彩斑斓的肥鱼闲适地擦着缸壁摇头摆尾游耍,却不知为何,怎么看去,都像是在跟我挤眉弄眼,我眉毛跳了一跳,挨着身子靠近,想探个究竟。
小青手脚并用地忙活,嘴里倒也没闲着:“上神,奴婢的姐妹们淘来不少玩意,上神这会子就给奴婢写个条子,支些打赏的钱吧。啊……对了,上神定莫要靠近那边的鱼缸,那只鱼它……”
她的话便断在此处,只因她听到哗啦一声水花四溅,还夹杂着鱼儿出水时尾翼拍打水面的清脆碎音,慌忙转过头来时,为时已晚。
她呆立门边,一脸痛惜,怯生生的还是将话补齐了:“那……那鱼俗名叫亲嘴鱼,最是欢喜貌美之人,特别是……是俊美男子,很……很是凶残,”她的笑意再难憋住,扑哧一声道:“奴婢这就帮上神取下来……”。
此时的我肠子都悔青了,怎刚才鱼儿一跃出水之时,就没挡下来,偏就让它得了逞,它牢牢地亲……亲在我嘴上,我又不知怎么拿捏力道除下它,生怕手劲太狠,伤了它身。
小青费了半天劲,又是逗,又是哄,缓着劲让它松了口。
我嘴中滑腻咸腥,唇上火辣微痛,怕是肿得看不得。
我用袖子遮遮掩掩,端出一贯的冷然范,沉着脸对着一旁捂嘴偷笑的小青声声斥责:“怎的不在鱼缸上明示?去,写个警示贴上去。”
小青嘴角挂笑频频应和,正要闪身出门之际,手中荧光一闪,似有枚物件迎着正午光芒耀得璀璨,没入我眼里。
“你手中是何物?”我好奇问道。
小青脸一红,羞涩道:“这是奴婢淘来的,实在普通的紧,比不得姐妹们的物件稀罕逗人,不好呈给上神……”
我打断她:“不打紧,我看看。”
当她把那物件摆在我手心时,我便很是喜欢。
那是一枚暗蓝的纯色镯子,蓝得通透而纯粹,如一望无际的海天色泽,散着晶莹无瑕的亮光,若是再缀上几片剔透的白梨花瓣,会是怎样的脱俗清雅。
“我喜欢这镯子,留给我,你去账房领赏吧。”
随后,我遁到蓬莱仙岛去寻了胜雪的白耀石,潜入祥鹤西海取了红砂卵石上最后那抹赤红细沙,命小青细心加入圣水,调试颜料。我将笔中注满真气,蘸着颜料下笔,便如漆刻,永缀之上。
花了不少时日,我才将片片白梨花尽数画完,因这工艺无法修改或是重来,一笔笔落下才尤为谨慎,不觉间,日子就耽搁久了。
那日,我完成最后一笔,长长吁了口气,偏头问正帮我研磨颜料的小青:“好看么?”
她笑得眉眼弯弯:“当然好看,这么漂亮的梨花蓝镯,奴婢第一次见,她定会欢喜的。”
我嗓中溢出的笑,涩苦弥漫:“她失了眼睛,看不见。”
忙着收拾桌面上杂物狼藉的小青很明显是顿住了,她手一颤,呆愣看我。
我迎上她讶异的目光,唇边的苦笑久久不能消散,这苦味漫过心间,萦绕不去。
我送了她不少解闷的玩意,却始终难换她一笑,这么个简单无奇的镯子,她又怎会另眼相看?我摊开手掌,看着自己弄出的拙物,不禁哑然失笑,我到底在搞什么?
去找她时,恰逢她在苏苏房中忆起当年事。我倚在门口尽数听到,我并非有意偷听,奈何却移不开步子。
原来她早有心仪之人,她虽口气淡漠,却听得出之中的隐痛。
他身死,她却仍对他余情……
我摇了摇头,实觉得自己想得多余。
就算是对他已无情,我又有哪会得到她一分半分的感情?我与她隔着族恨,伴着家仇,于她,我是万劫不复的恶人……
罢了……
我手中执着酒壶向卧房走去,走得摇摇晃晃,步履沉坠,只觉得身子拖都拖不动。
不过,那日见到她,我终是没能忍住,可笑的问她,如何才能让她爱上我。
她告诉我,爱没有可能,若是放了她,至少她会感激我。
我掏出怀里的蓝镯,用指尖磨蹭它光洁的外表,垂眸顿了半响,抬头告诉她:“恐怕这感激也是妄想了,我不会放了你。”
我不会放了你,至少现在不能。报了墨钰的恩,我定会还你自由。
便就让我再多些日子,呆在你身边吧……
我信手一捏,手中的镯子顷刻化为沙粉,飘散空中,满目的蓝,沉淀眼中,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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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界鬼族历来与天族不睦,连年征战不休。武司得报,鬼君魔炎此次亲帅万众鬼首浩浩荡荡而来,自踏上天界疆土,九九八十一天,硝烟弥漫,烽火连天。
若说此次绞鬼之战也并无同,以往鬼族次次皆败于我手下,今次即便是鬼君亲征,又有何不同?
可万没想到,本是溃不成军的鬼族不知用何种手段掳了天帝的宠妃,那妃子腹中尚有八个月大的龙脉。
皇令传下,不惜代价,必保龙脉。不惜武力,必取炎首。
这是个进退两难的军令,既要母子平安,又要灭了鬼族。
由此,乘胜追击的进攻态势被徒然扭转,几十万天军陈在滨水度,将无望城围得水泄不通,却奈何不了退于城中喘息的十万鬼军。
两军隔水陈兵对峙,彼此不敢妄动。这一不动,便是数日。
我心中很是记挂她,趁夜深人静之时,催动咒术点起魂香,幽迷的暗香中一点点现出她身影,竟比我走时活活瘦了一圈,面色灰暗,戾气遍布,怏怏地偎在床上,像个活死人。
我心中蓦然一抖,待要再细细看去。忽然间,厚重帐帘一摆,一袭黑影没进眼里,我拂袖一挥,迷香尽散。
我本是凝眉冷目转身望向来人,欲要发作,却赫然而止。
来人除下暗色斗衣,是小青。
走时,我曾对她交代,若是那边来消息,若非十万火急之事,勿要找我,战事结束,我便会速速归返。
她如今找到这里,那……那边出事了?
“上神,那边送来一封信,说一定要尽快面呈上神,奴婢不敢忘上神的嘱托,就……就私自打开一看,觉得确实……”
我再听不得她这些絮絮叨叨,一把抢过她手中的信,慌忙拆开。
上边一行淡墨小字:身怀妖胎,半入黄泉。
寥寥几字足以解释方才我所见,我竭力压着抖音对小青道:“你走吧,我会处理。”
还未到天明,我便将众将召集进帅帐计议对策,迅速解决这该死的胶着态势。
一人道:“这真是难办的紧,咱们根本无法大举进犯,一有个风水草动,天帝的命根可就不保了。”
另一人道:“除非,小规模挺进,先声夺人,但要一击必中,否则就再难将母子救出。”他顿了顿又道:“昨日,鬼族又派来使谈条件,一命换一命,咱们倒是可以将计就计,佯装同意,吸引他们注意力,再派几人抄他们后路,暗夜袭入城中,救下母子。”
“不用那么麻烦,我一个人去。” 我淡淡道。
众人当场呆若木鸡,帐内一片寂然。
美娘率先拍案而起:“胡说什么呢?白煜你身兼主帅之职,堂堂的战神怎能随意孤身犯险?”
“既是知道我是主帅,”我将朔银护腕在腕处紧了紧,不徐不疾道:“美娘,你就只能听我的。”我顿了顿,沉着嗓音对帐中每个人道:“卯时夜袭无望城,布兵于城下,若我入城三个时辰未出,便攻城掠地,剿灭鬼族,放了一鬼,便用项上人头换,听懂了么?”
帐内众人齐刷刷单膝跪地,铠甲上锋利坚厚的甲片相互刮蹭,发出的厉声同人声一般整齐:“属下遵命。”
那夜,黑云翻卷天边,厚重云身压降下来,雾霭中沁满的血骚之气让我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免有些难受。
我用那只还能活动的手抹了把脸上甜腥粘稠的血,这些个脏物浸得我睁不开眼,发髻早已打散,凝着血泽贴在脸上,很痒,我只得顺道将头发向脑后顺了顺,被血打湿的发丝相当听话地背了过去。
呵,原来这黏黏糊糊的东西也还有点用。
我不知到底斩了多少鬼首,待醒过神来,全身的银白月甲已绯红,整个内衫湿漉漉贴在皮肤上,不知是我的汗,还是鬼的血。
我只知道,握着轩辕剑的右臂再难抬起,整整两个时辰,我一刻未停的挥动,到最后,手臂抑不住的震颤,再加上剑柄上的污血滑腻,好几次剑都要拿不住了。
无奈,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