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黑暗中,听觉同嗅觉变得尤其敏锐。她极其清晰地觉察到这人的靠近,带来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她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一步,同他拉开一些距离来,“并不去哪儿,只是随处转转罢了。”
他将这个举动收入眼底,摇着折扇徐徐道,“赶巧了,儿臣今日清闲,不如陪母妃四处转转?”
这个提议原本无可厚非,做儿臣的陪伴母妃,似乎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一件事。可陆妍笙却觉得不妥,李家的这群皇子,她已经见识过了景晟,自然不愿再同任何一个打多的交道,因婉言拒绝了他,“殿下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太医交代过,本宫需静养,不宜多走动。今日已经走得足够多了,是时候回去了。”
她如此警惕谨慎,倒令他有些讶异,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居然是开口挽留,然而及时刹住了脚。多说无益,原本就是假借了旁人的身份,话说得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这个贵妃似乎不是他预想的那样简单。
司徒彻略思量,换上副恭谨的口吻恭送她,“既这么,儿臣恭送母妃。”
她的笑疏远似在天边,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那日庆宁殿中,她含着泪躲在严烨身后,那样柔弱无依,令他以为她是个温吞怯懦的女人,须臾离不开严烨。一旦没了严烨的庇佑,恐怕连自保也不能够。
可眼下来看,仿佛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背脊笔直地立在那里,尖俏的下颔微微上扬,带着骄矜同傲然。这种姿态让人觉得眼熟,他半眯起眼,想起这副神态他时常在严烨的脸上看见,同她如出一辙,倨傲的,俯仰之间自成一派风华。
陆妍笙略掖了衣裙,扶了安莹的手离去了,旋身时暗色的广袖带起一道弧度,金袖扣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道流丽的霞光,几乎能晃花人眼。
隐约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落了下来,她似乎无所觉察,径自朝前离去了。安莹回眸看了他一眼,下一瞬立即回身,带着陆妍笙从一条偏僻的小道上饶了出去。
司徒彻上前一步,垂着眸子朝地上看了看。那是一个绣了金荷的香囊,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做完,金荷只绣了一半。
他执着香囊凑近鼻尖轻轻吸了一口气,微微地挑了眉,里头的香料是乌沉香的木屑子。
司徒彻眼角极慢地盈上一个笑来——如果没有猜错,这个香囊应当是她做给严烨的。
******
从午后一直等到酉时过,严烨仍旧没有回来。
妍笙坐在窗前的杌子上,睁着空洞的眸子木木地平视前方,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一阵珠帘被人撩动的声响传过来,紧接着又有脚步声朝她靠拢。
头顶上方传过来一个声音,嗓音有些微的沙哑,仿佛疲惫不堪,“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她有些委屈的模样,小声道:“等你么。”
严烨叹出一口气,俯身将她从杌子上抱起来,垂下眼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略皱眉,语气略带着几分不善:“你今日出去过?”
他一点弯子也不同她绕,就这么直冲冲地发问,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令陆妍笙感到窘迫。看来是永和宫的这帮子人跟他打了她的小报告,真是可恶!
她有些气恼,支吾了一阵儿方小声地“嗯”了下。
他见她承认,愈发觉得不悦。这丫头委实让人放心不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有他在身旁,她独自一人有多危险她根本无法想象。他生气了,厉声斥责她:“我曾告诉过你,我若不在,你不能踏出永和宫一步,这些话你当耳旁风么?”
她被唬了一跳,支吾着说,“我给忘了……”
忘了?好得很!他气急了,索性一把将她报到床上翻过去,扬手狠狠几个巴掌掴在她的俏臀上,“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他下手狠重,打得她眼泪都包起来,万分委屈地边挣边嚷道:“这不是没出什么事么!你这么凶做什么!居然还打我!”
她声音里头有哭腔,令他的心骤然软下来。他将她捞起来抱着,吻吻她的唇道,“往后不许这样不听话,知道了么?我不让你做的事,必然有我的道理。”
她点点头,蓦地想起了另一桩要紧事来,捉着他的手问道:“皇后和阁老们怎么说?”
严烨伸手挑她的下巴,抚在掌心里捏来揉去,微微笑了笑,“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时候也不早了,该睡了。来,娘娘,臣给您宽衣。”说罢便动手去扯她的衣裳。
陆妍笙大窘,红着一张小脸抓扯着衣带子同他拉锯,“这种事就不劳烦厂公了……”
他失了耐性,也懒得同她拉扯了。今日劳神伤力,得好好找点补偿才行,因径自脱了蟒袍皂靴欺身覆上她的身子,将她压在身下狠狠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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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心塞,没有评论的日子怎么过,过不下去…。。。
☆、心若相惜
日子在平静之中往下过。这日天在下雨;倾盆似的;间或扯上几道火闪响几声雷;分明是午后,天空却压得极低;恍惚间令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闷得人喘不过气。
雨滴击打着窗根,滴答滴答地响。陆妍笙倚在窗前望外头的天,真真是应了“暗无天日”这四个字。浑浑噩噩的色泽,上头萦绕的尽是乌云,狂风呼啸着,将院子里的树吹得东倒西歪;险险有倾倒之势。
风雨声愈是狂躁,愈显得紫禁城死寂无声。
富丽堂皇的皇宫不知怎么了,像是在昼夜之间没了生气;安静得像一个死城。
重见天日的头一天,便遇上这样的天气,可见老天爷是真的同她过不去。她面上惘惘的,伸出手去接外头的雨水。冰凉的粒子砸在柔嫩的掌心,传来细微到极致的疼痛。
大祸似乎在酝酿,风浪也仿佛在蓄势。这场风雨像是大戏开幕前的锣鼓,喧天震响,声势滔天,教人愈发地惶惶不安。
心口堵得发慌,她烦躁起来,反身踱步到殿中,蹙眉喊,“来人!”
“吱嘎”一声,殿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细碎的脚步声传过来,接着便见一个俏丽的宫娥打起珠帘走了进来,躬身给她见礼,恭谨道:“娘娘,奴婢在。”
她扬手,广袖挥起来指向那洞开的窗棂,“将窗户关了。”
安莹应个是,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了,复又转过身信步到她身旁,抬眼觑她的眸子,试探地问:“娘娘的眼睛可有什么不适?”
她微微摇头说没有,“只是有些发酸,许是太久没见光的缘故。”
安莹细细地端详她的眸子,果真又是清明澄澈的样子,灵动而富有活力,面上因勾起一个笑容来,喜色道:“娘娘的眼睛大好了,若是厂公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
这段日子她眼睛看不见,照顾她的事宜大多是督主躬亲,可后来朝中事务繁杂起来,便是安莹陪伴在她身旁。妍笙心中对她感激,含笑柔声道,“我当了许久的‘瞎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谢谢你。”
安莹却慌了,双膝一弯朝她跪将下去,惊惶惶地连摆手:“娘娘万万不可说这话,伺候您是奴婢几辈子的福分,哪儿来麻烦的说法呢?娘娘折煞奴婢了!”
她反应这样大,倒令陆妍笙有些无措了,尴尬地伸手去拉她,“好端端的,你跪什么?我心中是真的感激你,快起来!”
安莹却不依,面上惶惶不安道:“娘娘若是心疼奴婢,往后断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若是被厂公知道了,不知该怎么责罚奴婢呢……”
提起这茬,倒是令她又挂念起了音素同玢儿。那时她中毒失明,严烨气疯了,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两个丫头关了起来,她们一定冤死了也哭死了吧!天底下对她最忠心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去害她呢?
虽然给她下毒的人还没查出来,可她对音素同玢儿是十万份信任,压根儿从没怀疑过她二人。如今她的毒既然已经清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还那两个丫头清白了。以严烨的性子同手段,那两个丫头细皮嫩肉的,也不知有没有吃苦头。
愈想愈急,陆妍笙暗暗做了决定,垂眼看安莹,朝她说:“你不必怕厂公,你是我的人,有什么自有我护着你。”说罢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又问:“对了,打睁眼我就没见过厂公,他人呢?”
安莹应道,“回娘娘,桂公公五更天的时候便来请厂公了。”
五更天?那时候天还没亮呢,桂嵘这么早来请严烨做什么?她蹙眉,追问,“你可知道厂公去了什么地方?”
安莹只摇头,摊手道:“厂公的行踪,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打听哪。”
陆妍笙眉头皱起来,垂着眸子略思量,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这段日子严烨都宿在她这里,姚尉每日都会按时将需要披红的折子送来。她估摸着时辰,吩咐安莹道,“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姚长班就要来了,你替我给他捎句话,让他告诉严烨,要是今日不把音素同玢儿还回来,往后我再也不见他了。”
安莹应个是,忽地眸光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说了句“对了”,接着便从怀里掏出个绣了一半的香囊来,递给她,“娘娘,这是您的么?”
她看过去,面上又羞又惊,一把夺了过来攥在手中,“这是我的香囊,怎么会在你那里?”
安莹脸上浮起一抹委屈的神色,开口道:“这是二皇子捡了还回来的呢。据说是那日殿下在御花园里拾到的。”说着她挠了挠脑袋,有些窘迫的模样,“殿下估摸着是您的,前几天就差人给送到宫里了,只是奴婢记性差,一直忘了给您……”
二皇子?御花园?她思索了一阵儿,半晌方恍然大悟。看来是那日不小心给落在了御花园,被景礼给拾了去。她面上红红的,心头涌起一股股的羞赧,捏着香囊藏到身后去,尴尬得无地自容。
这香囊是她中毒之前开始做的。大梁的民间有种说法,说是姑娘家若心仪了一个人,便要给那公子赠件定情信物。陆府家大业大,对娇客的教养样样皆依照宫中公主的路数。她虽自小顽劣,骨子里的气息仍旧是个闺秀。是以对于女红之事,她还是谙达。
原本是要绣了送给严烨,却没想到半道上她竟中了毒。一个瞎子没法拿针线,绣香囊的活计也便被闲置下来,熟料居然会被她落在外面,还被二殿下拾了去!她有些后怕,当初原想绣的是鸳鸯,后来觉得难为情便选了荷花。得亏这香囊上头是副荷花,若是鸳鸯,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安莹唇角的笑容漫开,她抬眼看她,凑过去低声问,“娘娘,这是要送给厂公的么?”
妍笙一滞,脸上刷的绯红一片。严烨这样不加避讳,整个永和宫上下早对她二人的事心知肚明。那厮每天都睡在她的绣床上,再遮掩也没用,可她还是不死心,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做着玩儿的,做着玩儿的。”
安莹却弯了一双清丽细长的眉眼,眼底深处却透出几丝难以言说的怅然,柔声道,“厂公待娘娘这样好,娘娘也对厂公这样用心,真教人羡慕呢。”
她听出她话语中的落寞,抬眼去看,只见安莹面上的愁绪一闪而逝。她心头一沉,隐隐生出一个猜测来,试探地道:“安莹,你有喜欢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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