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泗忠叹了口气,伸出手慈爱地拍抚着她的肩膀。
情绪平稳下来后,秦音扶着林泗忠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那时,你三天两头就爱往这跑,嘴里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林伯您可不会这么好脾气地和我说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一个人在说,您就坐在一旁严肃着脸,理都不理我一下。”秦音说着嘟起了嘴。
“小丫头倒挺爱记仇。”林泗忠脸上挂起笑容,那时,他并不是不愿理会她,只是,很难去信任一个人罢了。
活到他这年纪,世间太多的苦难他都已看透,又怎会轻易去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丫头?不说他自己,就连这丫头,不也是在这短短几个月间脱胎换骨,现今,从她的眼中,已再找不到当初那些单纯以及毫无保留的信任了。
“孩子,既重生了,外面大千世界何处不可待,为何还要再回来?”
秦音闻言没有回答,半晌,她才咬着牙道:“林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前世是被这些人活生生弄死的,秦音是个认死理的人。那些事,他们做过了便是做过了,不能因为这些事在此世并未发生,秦音就当做它们不存在。若是,我永不回这府,曾经的那些噩梦会永远成为我心里的一根刺,林伯,带着一根刺,你让秦音这一辈子如何自在过活?我这次回来,势必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秦音回去之后,屋内又重归阴冷寂静。
林泗忠将手中的的灯盏移近屋子正中央那块木牌,上面并没有任何人的名字,林泗忠就这样静静看了它良久,目光几许悲痛,几许痴缠。
许久,他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一切都是你冥冥中的安排吧,你放心,我会保护好她。秦音,这孩子,便是那人的命数吧。”
转眼已入府一个多月,这一个月间,秦音过得还算顺利。
云溶因为朝中之事,呆在府内的时间很少。孟珊珊表面上看倒还算是一个温婉和气的女主人,一般来说只要秦音小心翼翼地做到不出错,她也不会去刻意去刁难。只要下人把她伺候得舒坦了,她的心思也只会一心一意地挂在那个风华绝代的男子身上。
秦音为此特意去学了几个现今流行的新式发髻,孟珊珊看着高兴,倒时不时会赏赐些东西给她。因此,秦音在中下人中的地位也日益提高,就连文玉看着她的目光也渐渐带上友善与讨好。
很好,一切都按计划在进行着。
这日,秦音服侍着孟珊珊早早起了床。
云溶因为南方舜城突发的水灾,前几日被朝廷派往那边赈灾,今日回来。
孟珊珊收整好之后,便急急去殿前等着。
“秦音,你说我今日着的这件衣裳会不会太素了?还有,刚刚走得急了,我的发髻有没有乱?你快帮我看看!”
秦音笑着答道:“王妃今日美极了。奴婢不会说什么动听的话,但奴婢觉得,天仙便应该是王妃这样了。”
孟珊珊听完笑得极满意,才又转过身去耐心等待。
笑吧,你现在笑得越开心,待会儿见了那云溶,不知你是否还笑得出来。
不一会儿,守门侍卫匆匆来报:“禀王妃,王爷的马车已到府外。”
孟珊珊闻言眉间一喜,连忙起身。
转眼云溶已风尘仆仆到了殿内。然而,孟珊珊嘴边的笑容还没待完全展开就已经凝结。
云溶身旁站了一个红衣黑发的美貌女子。
秦音认得,这便是娄相府上的三女儿,娄红素。
传闻这娄红素极得娄相的宠爱,自小是个无法无天的娇气女子。但可贵的是有一颗淳善之心。每每便爱跑出府,对民间的孤弱病小多以资助和照抚。据说此次,她也是在舜城帮助灾民时遇到的云溶。
秦音与这娄家小姐前一世其实关系并不好,几乎可以算得上恶劣。那时,这娄红素成天往王府里跑,使着劲儿接近云溶。
她为了讨好孟珊珊,经常寻着法儿对娄红素冷嘲热讽,极尽奚落。当然娄红素也不是吃素的,回起自己的话来也是句句争锋相对,又毒又狠,遑论会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了。
不过所幸她的心眼并不坏,倒从不仗着自己是个丞相小姐的身份来压自己。
现在想想,前世能够对自己平等相待的人,大概也就这位娄红素了吧。
警告
云溶长途跋涉回来已是极累,故也没怎么注意到孟珊珊的失常,只是吩咐了下人先带红素去前殿中坐一坐,便回房中换衣服去了。
秦音跟着郁郁不乐的孟珊珊往回走。路上,见一个侍女捧着一件物什匆匆而过,心情暴躁的孟珊珊便拦住了她。
“你手上捧着何物,这样行色匆匆地看着本王妃心慌!”
那侍女忙惊慌失措地跪下回到:“奴婢于路上见这喜鹊翅膀摔断,心中不忍,便想拾了回房给它包扎一下……”
话为说完,孟珊珊的手突然一拂,转眼那鸟儿已狠狠摔向了走廊外。
那小小的家伙在地上痛苦地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不过是外来的一只鸟儿,有何值得挂心?既是它执意落到了这它不该落的地方,那生死便由不得它了!”孟珊珊似意有所指,眉间显露着狠色。
那侍女不敢反驳,只是低着头一直惊恐地发着抖。
回到屋中,孟珊珊气愤地扯下外裳,兜头兜脑地扔向秦音:“你不是说王爷会喜欢我这一身白衣吗?你瞧瞧那娄红素,穿的那么艳丽,我看王爷的视线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秦音知孟珊珊只是想寻个人教训,这种时候她说任何好话都会被她视作讽刺,故闭了嘴,也不去摘头上的衣物,只是安静地听着她训斥。
孟珊珊说得累了,又使唤着孟珊珊给自己铺了被子,便睡过去了。
秦音关了门往外走,沿着走廊来到刚刚那个地方。
她小心翼翼拾了地上鸟儿的尸体,在一棵树下挖了坑,细细埋好。
“没有了翅膀,便不能飞往你向往的天空。死亡,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如此说,那你想要怎样的翅膀呢?或者说,你希冀得到的是谁的翅膀?”秦音一惊,转头便看到了一脸兴味的云溶。
他换了一身牙色锦袍,神色间的疲惫已荡然无存。一片叶子飘落在他衣摆间,又轻轻地被他抖落。
“王……王爷吉祥。”
“起身吧。本王的问题你还未回答呢。”
“王爷说笑了。奴婢既当了王妃的贴身丫鬟,自然可以依靠的翅膀便唯有王妃了。”
“既如此,便好好守住你的翅膀。”男子声音一寒,“太过自作聪明,到头来祸害的只有你自己。”
秦音抬头望向那洒然离去的身影,目光深冷。
是,我当然会好好守住这救命翅膀了,保证它绝对可以,物尽其用。
云溶留了娄红素下来用过晚膳再离开。孟珊珊一听便堵着气儿连晚饭也不去吃了。秦音无法,只得让人送了饭菜至月璃院中,等劝着孟珊珊用完晚膳之后,她才偷偷离了院,往前殿疾步走去。
娄红素此时正要离开,她素来不喜下人跟着,便屏退了欲送她出府的王府下人,一个人悠闲地踱着步子往大门走去。
“红素小姐。”
听到叫唤声,娄红素停下脚步,见到身后一个穿着淡黄色襦裙的侍女朝她缓步走来。
“你唤我何事?”
秦音眉间隐见担忧:“我担心舜城那边的灾情,又不敢直接问王爷。听闻娄小姐您是和王爷一块儿从舜城回来的,故特意跑来向您问问情况。”
“你有亲人在那边?”
“没有。只是,天灾之下,必有很多人流离失所。奴婢入府之前也曾尝过流落街头孤苦无依的滋味。感同身受,心中实是担忧不忍。”
娄红素闻言目光柔和下来,她柔声道:“所幸王爷日夜兼程到得及时,灾情很快便止住了,你莫担心了,会好的。”
“多谢娄小姐告知。还有天冷了,这袄子,若娄小姐不嫌弃,便披了走吧。入夜了危险,小姐回府路上还请务必小心。”
“你且放心,本姑娘拳脚功夫好着呢。”娄红素已完全对秦音放下戒心,她毫无芥蒂地接过衣服,朝她爽朗地一笑,便转身离了府。
秦音心内因她这一笑微微温暖起来,心想道,还真是个心思耿直的姑娘呢。
这几日下了雪,回月璃院的路上,秦音走得缓慢。
“秦音。”突然身后传来一把慈祥的叫唤。
秦音转头,看到黑暗中一个老妇人蹒跚着向她走来。
秦音浑身一僵,这个老巫婆,终于耐不住了吗?
那妇人来到她的眼前,细细打量了她一眼。
几个月来,秦音由于食得温饱,脸上已圆润了几圈,一双异于常人的大眼也不再显得那么突兀,又加之莹润剔透,宛如水杏,使得整副五官看上去倒是十足的娇美动人。
妇人浑浊的眼内隐见喜色,她皱巴巴的双手不断上下磨砂着秦音的掌心,道:“你便是几月前新来的秦音吧?真真是个美人胚子。这肤质,瞧着便晶莹剔透,骨骼也是娇巧圆润,甚好,甚好啊。”
秦音浑身顿时起了鸡皮疙瘩,喉咙口一阵恶心,她不着痕迹地躲开妇人的双手,倾身道:“问福嬷嬷好。奴婢急着回去伺候王妃,先告退了。”
说完不等那妇人反应过来,拔了步子匆匆往月璃院的方向跑去。
天空飘着雪,四处一片阴沉沉的。那妇人在雪中伫立了一会儿,方才诡异地扯开嘴角:“冬天不好啊。上次在屋外也没瞧清楚,那副身子,不知扒光了之后看着如何,真是期待啊。”
回到屋中秦音眉间凝重,看来,自己还是进展的太慢了,如果不迅速在这府中巩固自己的地位,前世的噩梦迟早都会重演。
从舜城回来没几日,云溶便又离了府,不过这次,他带上了孟珊珊。
秦音前世便有听说,这云溶和孟珊珊在成亲之前都曾师从赫赫有名的药圣白约。两人曾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跟着白约住在药谷中。直至三年前白约突然病逝,云溶才带着青梅竹马的师妹孟珊珊出了谷,并与之成了亲。
据府中下人说,这三年,每逢白约的忌日,云溶都会单独带了孟珊珊前往药谷中祭拜白约,并在谷中小住一段时间。
孟珊珊不在府中,秦音也正乐得清闲,顺便也可仔细筹划接下来的事。
这日,秦音刚从林泗忠那边回来,她的怀里搁着一本书,那是林伯刚刚拿给她的。
“这是我师父留下的,上面记载了关于各种常见疾病还有大部分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音丫头,你的重生是异数,异数必然意味着变化与磨难,很多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但此书你须回去认真钻磨,以后会有所助的。”
这林伯,到底是什么人呢。说起来,那荒院,也是她前世无意在王府内发现的。很少有人会注意到,穿越了那么深的灌木后面,居然会坐落着这样一座荒芜的院子。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人发现过,有次她问起,同在月璃院中做事的小雯还一脸心悸地警告她以后莫再接近那院子,里面住着不干净的东西。
但对于秦音来说,这无人敢问津的院子,却成了她无拘无束倾诉心事的好所在。
她很愿意讲话给林伯听,她觉得,林伯在看着她的时候,那双眼睛沧桑得,仿佛已洞悉了几千年的情爱与生死。这种感觉让她害怕,却也让她倍感轻松,因为不需要小心翼翼,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