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月的夫家定远侯家和他们鲁国公府也是世交,就像鲁国公府和齐国公府一样,从祖上就一直交好下去。当然,鲁国公府和齐国公府的关系会更好一点,毕竟这两家是大楚王朝唯二的世袭罔替的公爵之家。定远侯家传了三代,其先祖也是从马上封侯的,但是到了这一代,其家中再无将帅,家中男子皆在朝中任文职。官做得最大的是现任定远侯,也就是柳如月的公公万舸,他现在官至吏部尚书,正二品。定远侯从下一代起,若子孙无任何功绩,就要开始削爵了,因此,想过去其家中的男人都应感到任重道远,希望自己能够为朝廷立下功劳,能够在自己手上保住这二等爵位。
侯爵家当然比不得公爵家,何况这公爵家还是永不削爵的,更勿论说,鲁国公手中还握有实际的军权。因此,这定远侯府虽然频频放出话来,说柳如月无子且尚妒,导致世子迄今无后,他们也不敢随随便便就将柳如月给休弃了。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两人婚姻,就是两家联姻!柳雁飞虽十年在边关作战,之前从未做过京官,但并非就如她父亲所言,真就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鲁国公府树大招风,在朝堂之上怎能没有自己的盟友?而世交世交,世代交好,这不就意味着大家在朝堂之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吗?
鲁国公走起路来,阵阵生风。偌大的鲁国公府,无需什么轿子马车之类的,他自就步行至了柳如月歇息的厢房。柳雁飞跟在后头。始终鲁国公都没有说上一句话。或许他和柳雁飞一样,对于此次刺杀事件有多种猜测,但现在任何猜测都是无意义的,见到柳如月自然就一切真相大白了。
鲁国公眉头紧蹙,大步就进了屋子,在外屋的丫鬟们忙不迭地向他请安之际,自己一手掀开了门帘,进去了柳如月的卧房。
这个时候,里边除了二夫人之外,甚至柳雁飞的祖母老夫人,和她的伯母大夫人也在。
大家看到气势冲冲的老爷子,都唬了一跳。
妆容寡淡面容平和的大夫人先站了起来,低垂下了头。接着抹着眼泪的二夫人也站起来了。脸上满是褶子的老夫人则讶异地瞧着老爷子,不过什么话都没说,却是下一秒,不悦的目光狠狠地瞪向了柳雁飞。
柳雁飞就当作没见到祖母那不喜的目光,规规矩矩地向这三位女长辈们请安。
而鲁国公老爷子大步走到了柳如月的床前,看着她,道:“说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柳如月已经哭得红肿的双眼又掉泪了,她抽泣了起来。
老爷子不耐烦地盯着她。
柳如月半晌呜咽着说:“他、他欺人太甚!骗了我这么多年!害我受了这么多年的不白之冤!现在知晓秘密被我撞破,又想杀我灭口……”
柳如月抬起头来,一张脸上,愤恨,痛苦,绝望,交织在了一起,泪水沿着她姣好的面颊缓缓流下,滴落在她紧紧拽着被角的手背上。“不能生的是他!他却四处宣扬是我的错!他找寻那江湖上所谓的神医治病,我寻机找去问询,他却连我也要一起灭口!”柳如月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我要和离!我必须和离!”
柳如月说完,屋子里顿时沉寂了下来。
原来这就是事实真相。那死去的山羊胡男子就是柳如月口中的什么江湖神医,而柳如月是亲自跑过去询问她丈夫究竟得的是什么病——怕是她早已猜到她的丈夫没有生育能力,才亲自跑去询问这个难以启齿,不能让他人得知的事情吧。但却想不到,竟遭到了刺杀!
屋里又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是柳如月的生母,二夫人。看来,早在鲁国公来之前,柳如月就把这个事情说过了。
却是屋里寂静片刻后,未待鲁国公老爷子做出什么反应,那老夫人突然开口了:“不行!不能和离!”她一张老脸上写满了坚决。
第28章
“母亲!”二夫人率先惊呼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盯向了老夫人。柳如月就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她痛之所痛,听得女儿的遭遇,真恨不得冲去侯府拔了那混帐女婿的皮。和离虽对女人不好,但与其让女儿呆在那狼窝鬼窟,还不如就这样接她回家算了。鲁国公家的女儿,便就是和离了,也还是能再嫁出去的。
柳如月睁着一双大眼,惊骇无比地看着老夫人,悲痛瞬间就涌了上来。她双手死死抓着被角,手背上青筋毕露。这一回,她用力地咬着自己的唇,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没有落下一滴。
柳雁飞看向了老夫人。只见老夫人拉下了老脸,沟壑纵横的面皮上尽是冷酷与无情。“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你的命!如何能由得你胡来!”老夫人狠声说道。
二夫人仿佛被她这句话给刺穿了身子,她捂着心口就连退两步,一靠靠至了床头,一手扶住床架,睁大眼珠子,重重地喘了起来,接着,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此间,看起来颇为寡淡的大夫人始终低垂着头,仿若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不言不语的。
柳雁飞又把目光转向了鲁国公老爷子。只见她的爷爷皱了皱眉头,只瞥眼瞧了老夫人一下,就开始沉思了起来,半晌,只听他道:“那就和离吧!没得我们家的女儿白白地让人家欺负了去!”
却是他的话音刚落,老夫人就叫了起来,她提醒道:“老太爷!我们两府可是多年的姻亲关系!”
老爷子冷冷地盯着她,道:“怎么,你大孙女都差点被人砍死了,你还要送她上门乖乖任人宰割吗?”说着不再看她一眼,而是抬腿就往门外走去,边走边冷笑道:“姻亲关系?哼!我们家除了如月丫头,前几辈嫁给他们侯府的女儿早就作古了,而他们侯府嫁过来的,现在也就老三老婆一个,至于你,你和那边的老婆子是亲姐妹,”他讽刺道,“难不成就因为这个,如月丫头就得白白过去送死不成?”
“老太爷!”老夫人怒起,在他后面大声喝道,“我这可都是为了我们国公府好!此事可大可小!闹大了,我们和定远侯府这几代下来的关系,就全毁了,弄不好成为世仇也不定啊!”
却是鲁国公老爷子理都没理她,直接就大步出了门去。
老夫人气得脸上的皮肉都抖了起来,一张老脸曲扭得不成样子。
二夫人与柳如月悄悄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期翼。柳如月低垂下了头。二夫人则偷偷地念了句佛。
柳如月在鲁国公府住下了。老夫人当日就特地命人去定远侯府说明了一下:说是因为母亲生病,柳如月心中太过挂念,来不及通知夫家长辈就自行回娘家了。因为母亲的病,她不得不多呆上几日。总之,老夫人派去的人句句都是告罪。而据老夫人派去的人回来后私底下偷说,那定远侯府里的老夫人——也就是鲁国公府老夫人的嫡妹,柳如月丈夫的亲祖母,显然不待见柳如月,对于柳如月的“偷回娘家”,最后只不过挥了挥手道:“随那丫头去吧!”
对此,柳雁飞认为,那定远侯府的老夫人定是不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事,甚至她至始至终都被瞒着,根本不知其实是她的孙子生不出孩子,而不是柳如月不能生且不让别的女人生。否则,她怎会是这样的态度?
果然,不出两日,在鲁国公老太爷亲自命人调查那柳如月遇袭一事后,定远侯府的老夫人上门来了。她是来请罪的。
想来应当是那柳如月的丈夫见柳如月没有被除掉,知道事情肯定会被鲁国公府知晓,干脆就率先向家里人坦白,省得到时候鲁国公府找上门来,反而让自己处于被动的境地。
柳雁飞没有见到那定远侯府老夫人。只是听说她亲自去见了那受惊过度,仍旧躺在床上休养的柳如月。然后就是长辈们坐下来商定此事该如何解决了。
定远侯老夫人对自家孙子不能生育却赖在柳如月身上一事,表示痛心疾首。但在鲁国公老爷子说起他派人去刺杀柳如月的时候,她却勃然大怒,说自己的孙子绝无可能做出如此下作之事,定是那个江湖神医得罪了什么人,仇人找上门来,柳如月刚好不幸撞上了而已。
鲁国公老爷子正在调查此事,却如无头苍蝇,那杀手来自何处,一时间根本查不到,于是对于定远侯老夫人这样的说法也只能沉默以对了。
定远侯老夫人见好就收,接下来就说起她是如何惩罚她那孙子的,说她的孙子愧对鲁国公府,该打该罚。最后才抹了抹眼角的泪,问道:“亲家,你们看这事该怎么解决?”
她问的是小心翼翼,想来也知这鲁国公府十有八*九会提出和离了。
果然,鲁国公老爷子看都没看那不停向他使眼色的老夫人一眼,冷冰冰地道:“还能怎么着,我大孙女受了这样的委屈,就和离吧!”
好吧,和离。定远侯老夫人同意了,毕竟他们没理在先。但是,她不放心的是,鲁国公府是否会把她孙子不能生育的事说出去。
最后,在商谈了整整一个上午之后,两家长辈定下了这个协议:鲁国公府不把定远侯世子不能生育之事说出去,定远侯府就爽快地绝不拖泥带水地同意柳雁飞他们小两口和离。
和离是件挺麻烦的事。必须双方都同意了,找上当年的说媒的冰人,立书签字,然后去到官府在和离书上盖下官印。若男方不同意,而女方坚持要和离,则女方须在大牢里坐满整整三年,方可离成。
“他奶奶的!”书房内,鲁国公老爷子一拳砸在桌子上,怒骂道,“小辈的事也要我来管!”
柳雁飞瞥了他一眼。
老爷子一脸阴沉,道:“混丫头,以后我们跟他们定远侯府也就这样了,井水不犯河水!”
“嗯。”于是,柳雁飞就在脑袋里回想她是否见过定远侯府的人。偏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最后得出这个结论——没有。
“那个死掉的是江湖人称‘妙手神医’的家伙,据说什么都能治。”老爷子嗤笑一声,“那个宅子还不是他的,是他一个朋友的。倒霉了他那朋友,只能被作为替罪羊给抓了起来。万忠义这小子好啊!”那“好”字被老爷子拖得长长的,“若那时就把如月丫头砍死在里边,还能倒耙一把,说如月丫头与那‘神医’通奸什么的,活该被‘神医’的仇家一并砍死。呸!”老爷子重重地呸了一口。
这件事确实很令人不爽。但是和平和离的确算是最好的结局了。否则把事情宣扬出去让两家都没脸吗?相信鲁国公老爷子本人都没想过要这样做。没脸是一回事,若让对方恼羞成怒了,柳如月单方面想要和离就只能去牢里呆上三年了。当然,其最严重的后果,就是鲁国公老夫人所担心的那样——两家人撕破脸,成为世仇。现在的定远侯府,走的是文职之路,其家族在文官之中是有一定影响的,而鲁国公府和齐国公府一样,则是完全的武将之家。就算鲁国公府的二老爷和三老爷没有从武,而是走上了科考之路,可到现在为止,官职最高的二老爷,也不过是一个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而已。老爷子说的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没想过要与定远侯府结仇,与定远侯府结仇,难保他们就不会煽动文官处处与鲁国公府作对。
柳如月的事,只能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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