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每每看见自创的美人鱼石像,就得意极了。
三月十八日,任三禾成亲。
林大猛头几天就带着一群猎户,不管是手艺精的还是二流手艺的,分几条路进山狩猎,打了无数野味回来,为任三禾操办婚宴。
众人也都乐意凑趣。
无他,因为成亲的人是任三禾。
今日卖他个人情,将来只会赚更多,绝不会吃亏。
厨师请的是村里的高大娘和红姑,另有众媳妇打下手。
因此,这婚宴办得是空前盛大热闹:家家都接了邀请,说不用开伙,全部都去任家吃酒席。
酒宴分三处摆:一处在任家,坐这里的人都是村里有头脸和年高有德的人物;另外两处分别在杜鹃家和林春家;林春家隔壁是小秤砣家,他家的锅灶也没闲着,专门烧水供应茶水和洗碗筷等。
小娃儿们都乐疯了,从早起就喧嚷起来。
路远、交通不便就是麻烦,冯家是什么时候发嫁的不知道,泉水村这边,天还没亮,一通鞭炮响过后,任三禾就带着一帮汉子去接了。
不是迎亲——迎亲的队伍昨天就出山了——他是专门去半道上迎新娘的。
因山路难行,人家新娘子都是坐花轿,他的新娘只能坐毛驴。而且途中有好几处地方极艰险,连坐毛驴都不成,必须下来走。
但新娘出了娘家门,脚是不能沾地的,只能由送亲的哥哥背着。这哥哥可就吃苦头了。偏这活计旁人还不能代替,所以任三禾就亲自去接了。
他不在,家中由林里正亲自主持。
因人太多,等不及新郎新娘回来,先就开了席。
三处开席,黄大娘当然来到大儿子家里。跟几个老婆子坐在冯氏房里吃茶说话。十分尊贵,好像她今天娶儿媳妇一样。
杜鹃一听喊开席,便急忙跑进去对她道:“奶奶,你们先去坐席。现在人少,又是头道菜饭,碗筷也干净。等会新娘子来了,大家也都回来了,天也黑了,跟人挤了吃不痛快。”
大家听了一齐笑,都夸她想得周到。体恤老人。
一个婆子对黄大娘道:“我就羡慕你这个孙女。又贴心又孝顺。瞧我们坐这。她跑进跑出拿吃的、喊人倒茶,一会没闲着。这会子又喊我们抢先坐席。”
众人纷纷附和,都笑道:“先吃的当然沾光。吃过了,等下不用跟人挤。光看热闹就好了。”
黄大娘牵着杜鹃,笑得合不拢嘴。
这时候,是她最风光有脸面的时候。
堂屋里共摆了四张桌子,上面两张,下面两张。
杜鹃引着奶奶她们来到上方右手边一桌,林春和九儿他们正坐在那呢。原来是杜鹃让他们霸占的位子。若有人来,便说这一桌已经被人定下了,都满了。
等这些老婆子来了,他们便下来。让她们坐。
杜鹃便笑道:“奶奶,这里好,清净。下面两桌靠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和进进出出上菜的挤来挤去,要是把菜汤泼身上就不好了。”
这话再次引起一阵赞叹。
黄大娘看着这个孙女。真是无比的贴心。
这时候,她处于“让我欢喜让我忧”的欢喜境界。
至于正月里闹的那场不快,她已经忘了。
那次,她从梨树沟回来后,见了杜鹃还气呼呼的。
谁知杜鹃就跟没事人一样,笑逐颜开地喊“奶奶,你回来了?舅爷爷家可好玩?怎不多玩几天?”
一句话把黄大娘差点气得吐血。
她瞪着小女娃道:“好不好玩,你去了不就晓得了。做什么拼死也不愿去?”
杜鹃嘻嘻傻笑,害羞地说道:“人家生病了,不想去嘛。就想待家里。奶奶你别生气。我是送鸡肉来给你吃的。我娘怀了小弟弟呢,杀了一只鸡,送一碗来给爷爷和奶奶吃。”
黄大娘惊道:“你娘又怀上了?”
杜鹃得意地点头道:“嗯!怀了个小弟弟。”
黄大娘楞楞地瞧着她,没骂人了。
她也是希望老大有后的。
于是,杜鹃照样当她的乖孙女。
且说眼前,杜鹃把几个老婆子安置妥当后,正要走,黄大娘扯住她问道:“你姐姐呢?怎不见人?”
杜鹃道:“姐姐在那边房里,看着冬生弟弟睡觉。”
黄大娘本就对林家有意见,见不得大儿子跟他们亲近,听了火大,呵斥道:“今儿来这么多人,她不说在外头照应着,倒帮人家带娃。真是家懒外勤!林家没人了?不是有好几个哥哥么?要她多管闲事!”
杜鹃忙道:“姐姐在房里照应,省得小娃儿进去了乱撞瞎摸,顺便看着冬生弟弟的。我从小吃林婶子的奶长大,帮着看下冬生弟弟,也是应该的;林婶子跟娘在一块做事,娘怀了小弟弟,林婶子也能照应她。”
一席话把黄大娘堵得哑口无言,当着人,面色青红交替。
这时候,她处于“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忧愁境界,心里极恨这小孙女一张嘴,说话太直了。
因杜鹃从来都很孝顺,她倒没怀疑她故意让她难堪。
有那明事理的婆子看着这一对祖孙,悄悄地转头偷笑。
杜鹃可不管那么多,说完了就从人缝里钻出去了。
闹嚷嚷的,连开了两拨酒席,那太阳就沉入山后去了。
就在这时,迎亲队伍进了村。
锣鼓震天响,唢呐滴滴答答地吹,引得全村人都拥去瞧热闹。老老小小、男男女女的心都跟着那欢快的节奏蹦跳,面泛红潮,满脸带笑。
本来,任三禾把新房布置得整齐别致,婚宴又办得空前热闹体面,已经羡煞一帮人的眼睛;及至看见冯家的陪嫁,再次轰动不已。
这么远的路,冯家自然不好置办木器家什,陪的全是被褥床帐枕垫以及布料衣裳鞋袜等轻巧实用的物件。五光十色、颜色鲜艳的各种被褥和布料,看呆了村人的眼。
黄大娘嫉妒得心发抖,眼睛都红了。
今儿她怨气大的很,人前人后含沙射影地抱怨,说这头亲事原本是娘家侄孙女的,都是大儿媳在里面使坏,才没弄成,结果便宜了她自个娘家小妹子。
现在一看冯家陪嫁这么多好东西,更是气往上撞。
第098章 搅局(第一更)
“哟,我今儿真是开了眼了!亲家口口声声指着我们鼻子骂偏心小儿子,不待见大儿子,他自个倒好,陪给小闺女这么些嫁妆。我们大儿媳进门的时候,有什么?就几个烂包袱!到底谁偏心,长眼睛的都能瞧见。”
这一嚷嚷,立即引得众人都朝她看去。
只见她两眼喷火地看着冯氏,神色既嘲讽又厌恶,意思是你娘家爹也不多疼你嘛,偏还要做那矫情的样子,回回来山里都嚷着要替闺女撑腰。
这话乍一听挺在理;再者,这些婆子媳妇都是些乡下女人,心思大多质朴简单,容易人云亦云;加上又嫉妒冯家得了好女婿,因此便窃窃私议起来。
大猛媳妇是媒人,冯氏是新娘姐姐,这时都在新房。
冯氏被婆婆当众落脸,尴尬不知所措。
因为,她见了小妹的陪嫁心里也是羡慕的,也略有些小小的不舒坦,但想到任三禾,也就释然了。
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黄老实没法跟妹婿比。
新娘子冯明英可就着急了。
她头上还盖着大红盖头,就算盖头掀了,今儿她是新娘子,也没有跟人辩驳吵架的道理,因此双手扭绞,难受不已。
杜鹃和黄雀儿自然也在新房里。
听了这话,黄雀儿年小,还不觉怎样,杜鹃却好笑。
“奶奶说的都是真的?”她立即脆声问道。
“怎么不是真的?瞧瞧你家有什么?”黄大娘见孙女跟话,更来了精神。
因旁人虽然认同,却都不好接话的,怕惹是非。
“外公也太偏心了!赶明儿我问他去。我爹跟任叔一样的送许多聘礼,怎么只给我娘那么少嫁妆呢?这事儿我不晓得,我要晓得了,当时我就问了。”杜鹃撅着小嘴儿,不无埋怨地说道。
新房里静了一瞬间。接着哄然大笑。
均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跺脚拍手。
冯氏也笑了,看向杜鹃的目光十分宠溺。
这个闺女,好像她“理想中”的自己,总能把她想不周全、或者不敢说的话,毫无顾忌地说出来,既不吃亏,还不得罪人。
笑声中,黄大娘再次陷入“让我欢喜让我忧”的忧愁境界,死瞪着杜鹃。恨不得把她的嘴给缝上才好。
这个孙女。怎么总是给她添堵呢?
她不禁怀疑起来。不知她到底对自己是真孝,还是假孝。
说起黄家当年给冯家下的聘礼,只怕连任三禾聘礼的一个零头的十分之一都跟不上,不过是几样山货罢了。
她只顾羡慕眼红嫉妒。把这事给忽略了;再说,大抵人都是有些自私的,从来都是顺着自己的思路想,哪管别人,因此她觉得冯家就该两个闺女陪嫁一样多。
可是,别人却不会跟着她的思路走,人家是认聘礼陪嫁的,刚才不过没想过来罢了。不然都这么陪,那还不亏死了。只怕生下闺女就要掐死。免得长大了嫁闺女嫁败了家。
还有个缘故:冯家得了任三禾那么多聘礼,若是不多陪嫁些,就会被人指责卖女儿、贪图聘礼,这个名声可不好听。
所以,经杜鹃一提醒。不少人都转过弯来了。
好在杜鹃并不想当众给奶奶难堪,因此跟着说的那句话,引得众人轰然大笑,除了少数人,都忽略了前面的聘礼对比。
大猛媳妇好容易才止住笑,瞟了黄大娘一眼,然后捏着杜鹃的腮帮子揶揄道:“当时?当时你还不知在哪旮旯呢,还当面问!嗳哟,笑死我了。”
她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干闺女了,十分想娶回家当儿媳。
嗯,回家跟九儿好好嘱咐,要多跟妹妹玩。
黄大娘气怒地瞪着杜鹃道:“小娃儿,瞎嚷嚷!就算我们没送多少聘礼,你外公也陪的少了,跟这能比?……”
她当然不会觉得自己错了,因此还揪住不放。
杜鹃哪会跟她辩驳,她也不知当年黄家下了多少聘礼,冯家有多少陪嫁。若真翻老账细数起来,不是惹人笑话么。
见奶奶存心搅局,便想办法。
忽一眼瞅见身穿大红喜服的任三禾进来了,急忙高声喊道:“新郎来了。掀盖头喽!”
于是,众人便将刚才的话题丢下,都把目光对准新人。
黄大娘对任三禾有几分忌惮,不敢再多嘴,心里又气不顺,赌气不看了,出了新房。
任三禾接过大猛媳妇递过来的秤杆,并没有立即挑开红盖头,而是静静地伫立在冯明英的面前。
新房里安静下来,人们都屏住呼吸,见证这一神圣时刻。
忽有一只小手握住了杜鹃的手,耳边有人轻唤,“杜鹃!”声音极轻极柔,好像生怕惊动了那一对新人。
杜鹃并没有受惊吓,连头都没有转。
那感触很熟悉,她知道是林春。
她正注视任三禾,因此无意识地“嗯”了一声。
虽然并没等多久,九儿却有些受不了这沉静的气氛,等不及大声催道:“任叔,掀呀!快掀呀!”
他娘骂道:“你任叔不急,你急什么?”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