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琬笑着安慰:“没事,您没见我日日活蹦乱跳的么,要是出事,我能这么欢腾?”
鲁国公夫人放了些心,端起茶来。
谢琬正要跟她打听,想了想便就问道:“冒昧问夫人一句,不知道夫人今年贵庚?”
鲁国公夫人笑道:“前年做的整五十。算起来是五十二了。”
谢琬默算了下,那四十四年前,她还只有八岁。一个八岁的女孩子。是不可能知道外头这些事儿的。于是也就打住了话头,请起鲁国公夫人尝起瓜果来。
送走了鲁国公夫人,谢琬便就准备出门往荣恩伯府去,老荣恩伯夫人今年六旬有余,算起来在惠安太子死时已经有一二十岁,兴许她会知道些什么。
哪料出了玄武大街,前面就遇上了窦府的车辇。原来是窦夫人出门。
窦夫人这些日子极少出门,好几次谢琬想要到府上拜访,都因为听说她身子不适而打消了念头。今儿路遇上了,自然是要停轿打个招呼的。
唤了夏至过去。
窦夫人是从娘家回来。娘家老母已经快八十了。这两个月她都不曾回去看看,今日听说她犯了旧疾。才实在捱不住出了门。正在大轿里沉思,忽觉轿子停下来,轿下丫鬟道:“夫人,安穆王妃在前头,夏至姑娘特来请夫人过去相见。”
听见安穆王妃四个字,窦夫人心口莫明的一紧,呼吸也有些不平了。
“夫人?”
丫鬟没听见回复,夏至便又温声唤了句。
窦夫人缓缓吐了口气,撩开轿帘,下来笑道:“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你们王妃。”
夏至笑道:“王妃说许久不见夫人,挺想念的,还请夫人移步辇说说话。”
窦夫人点头,随她到了谢琬的大辇上。谢琬笑着起身,“我们王爷说我运气好,总能遇贵人。可不是正让他说着了?”一面请她落座。
窦夫人道:“你这是上哪儿去?”
谢琬道:“早先听说荣恩伯府的老夫人有件古器,是制茶的,十分难得,我闲着没事,过去见见世面。”
窦夫人闻言,笑容忽有些意味深长:“你这几日,倒是甚喜欢与老辈的人说话。”
谢琬道:“也是在后宫里呆的多了,发现跟老辈人说话挺能学到不少东西。”如此溥衍过去,一看她脸色,又不由道:“我看夫人面色不是很好,是不是近来有什么不适?需不需要派胡沁过去请请脉?”
“不用!”窦夫人蓦地抬头,转而笑起来,“我没什么事,就是因为刚从娘家回来,老母亲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担了几分心。身上没什么事。有事还不得先来麻烦你?”
谢琬听她这么说,便也就罢了。阁老们都有请宣太医的权利,她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
见她不大有兴致的样子,便也就说道:“我还要去荣恩伯府,改日再到府上拜访。”
窦夫人站起来,含笑告辞。
谢琬对着她背影看了会儿,才又让人起驾前行。
傍晚回到府里,她叫来孙士谦。
“你对窦家熟不熟?”
孙士谦原先是东宫的太监,到了这样的年纪便就依律放到皇子皇孙府上当总管来了。
果然,孙士谦微愣,答道:“知道一些。窦家当初也是随太祖皇帝起兵发的家,但当时地位不高,直到三代前才渐渐兴旺,窦阁老的曾祖父官至兵部侍郎,祖父官至巡抚,父亲窦准儿时十分顽劣,但因为与如今的护国公有着打小的交情,所以后来随他去了军中,与他一道去东海应敌,最后殉职。”
谢琬点点头,端起茶道:“可是严格说起来,窦老将军也不完全算是殉职,其至他怎么死的都尚不清楚,不是吗?你听过些什么猜测?”
孙士谦默了下,说道:“有人猜测是东瀛暗杀,有人说死于部下行刺。但至今没有过统一的说法。这案子看起来,注定要成为无头公案了。”
窦准在东海立下不少功劳,所以这些年来皇帝对窦家诸多照顾,窦谨自己也会做人,再加上前不久又与温禧王府订了亲,窦家如今门楣的光亮度,已然不亚于魏彬多少了。
谢琬拿着一枝笔在手上摆来摆去。
孙士谦道:“王妃是不是在怀疑什么?”
聪明。谢琬把笔放下来,却先说道:“你再说说,如今窦家里的事儿。”
孙士谦沉吟道:“窦家有四个兄弟,窦谨是老大,老二在西北任同知,老三英年早逝了,如今的四爷幼年时曾落过水,那时候正处于窦老将军罹难不久之时,府里人疏于照顾,于是失足。他是被窦谨夫妇一手照顾过来的,与窦谨夫妇感情甚为亲厚。”
关于窦询的事谢琬已经差不多都知道。
她锁眉道:“我在想,七先生会不会出自窦家?”
孙士谦蓦地抬起头来,窦家,这可能么?窦谨规矩本分,从不参与党政纷争,他们怎么可能谋逆?
谢琬看到他的表情,无奈道:“我也知道不可能,只是大胆推测推测。窦家很多地方都很符合七先生的要素,首先我们知道七先生是个有病在身的书生,而且年纪在三十岁左右,窦谨不符合,窦家的四爷却很符合。
“此外,窦家世代都是朝官,近几代更是风头足劲,窦谨当时身在大理寺,也许他不是七先生,但他却有机会得到将朝中风向准确地传达给窦询,当年的郭奉替死案,后来王爷被举证杀死谢棋的案子,他有最大的优势从中主导形势。”
其实最近查来查去,她有好几次都浮现出窦家人的影子,可是她还是不曾认真地去分析,直到今日路遇了窦夫人,窦夫人近来闭门不见客,和她的憔悴寡言兴许是巧合,可是还是让她起了心思去深究一番。
“王妃的意思是说,窦家的四爷窦询,是七先生?”
一向沉稳的孙士谦也不由惊讶起来。
“难道不像吗?”谢琬凝眉道,“窦家是最符合条件的人家了,我没有理由不这样认为。至于他们的动机,窦老将军的枉死,难道不能算吗?你不敢说,我却是早就听说,许多人私底下也在传说窦老将军死于护国公之手。不管此事是真是假,但是在窦家心里,也会像根刺。”
“可是,这些年窦家跟护国公府一直关系十分要好啊。”孙士谦面色凝重,“而且,窦询并不是窦准的亲生儿子,又怎么可能会越过窦谨去替窦准寻仇呢?”
谢琬愕然。
正文、405 困兽
“究竟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她站起来,略显迫切地道。
孙士谦想了想,说道:“这件事宫里的老人,包括张珍和奴才这批理当都知道。窦准前后有过两位夫人,元配无出,过门没几年就过世了。继室才生下窦准他们三兄弟。
“大约三十年前,那会儿他已经任上中军营佥事了,按律有回乡祭祖的机会,他带着夫人回了广西一趟,就抱了个婴儿回来,说是在广西生下的。大家当时都不相信,虽然一去三个月,可是去的时候也没见窦夫人有孕的样子。而且窦准甚少去广西,更不可能遗珠在那头。
“皇上当时也不相信,但是窦准一口咬准是他儿子,又因为这是人家的私事,就是收个养子也没什么,犯不着纠缠这个。于是还带着调侃之意,赐了个名字叫窦询。后来时间一久,也就没人在意这件事,又因窦准夫妇对窦询十分关爱,所以大家都忘了窦询不是窦准亲子这一事实。”
谢琬恍然。
不是亲生儿子,当然就不存在会有那么大的仇恨要替养父报仇,就是要报仇,也应该是亲生儿子出面不是吗?没有复仇动机,自然也就不成立了。毕竟太平盛世里,没有人会无聊到要布下这么大局来颠覆一个王朝不是吗?
那么难道七先生会是窦谨?可她敢肯定不是。窦谨她太熟了,七先生绝对是她没曾打过交道的陌生人。这么看来,窦家莫非也排除了?
谢琬看着手上的笔杆儿,眉头比先前皱得更紧了。
京内某间简陋的小院子里,七先生坐在窗前发呆。窗外是两名老妇在种树,寒风吹得她们白发凌乱,看起来隆冬应该不远了。
他心中越来越有苍惶之感。偶尔觉得自己像只游走在雪原上的狼,猎人们在渐渐逼近,而他的狼群已经溃散。只剩下四肢的爪牙。
二十多年来他从来没想象过自己会有这一天,他全副的精力都放在对成功的渴望上。
他想象过自己如何登上帝位。睥睨着曾经匍伏在殷家人面前的群臣匍伏在自己脚前,想象过如何血洗护国公府,看霍达空有一身武艺却看着自己的家人一个个被处死凌迟,更是想象过自己在怎样的一种心情下撬开孝懿皇后的陵墓,拖出她来鞭尸,来羞辱……
他就是没有想象过,最终他会在孝懿的儿孙,还有她的丈夫和霍家的逼迫下犹如一只丧家之犬。东躲西藏!
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所以没有想象过失败时的样子。
“想办法送封信去西北,一旦宫中有讯,即时举事。”
他拖着长而缓的音调头也不回的说。
这是他准备在万不得已时使的最后一招,在霍达掌握着举朝三四成兵权的情况下,靠兵马举事实在不是个好的策略。如果再有几年的时间,他会在神机营,中军营都顺利安插属下,到那个时候,不但皇位将成囊中物。霍家也会没有一点机会动手。
可惜的是,这计划就像是个未足月的早产儿,被逼提前出来了。眼看着殷昱的搜查队伍已然逼近,他也只能绝地反击一把了!
刘祯站在阴影里,说道:“按如今的情况,此去西北至少也得十来日,等到宫中有讯过去,也在二十日之后了,二十日后便将入腊八,先生是打算在年底了结此事?”
“不了结又能如何?”七先生转过身来,缓缓抬起的目光哀伤多过冷冽。“谢琬近日四处走动,如今我虽消息不灵通。但起码她不会在这个时候反常行事。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就是死。也要死在复仇的道路上,而非窝窝囊囊地束手就擒!”
刘祯神情也变得哀伤,默然揖了揖,走出去。忽然又在门外回过头来:“近日谢琬四处走动,可要派鲁聪他们向她下手?”
“那有什么用?”他咬了咬牙,“杀谢琬不是我们的目的,报仇才是我的目的。我总共只有十五个人了,跟谢琬下手无非是让人再多一条抓获我的线索而已。”他说完抬起头来,“你去通知鲁聪,让他带着剩下的那十四个人,这些日子紧随着殷曜左右,见机行事。”
谢琬这些日子依然在四处走访,因着她这一走动,各府女眷们胆子渐渐大起来了,也开始互动串门。
于是上王府来拜访打探乱党的人也多起来,谢琬总是如往常透温和亲切地接待她们。一切看起来王府的气氛都是宁静而从容的,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又会让人察觉到府里常在谢琬身边那得用的几个人,忽然有几个不见了,近来倒是往东宫里去的时候多。
谢琅如今在永福宫当差,虽是很低阶的官职,但是天子近臣无分大小,哪怕是个临时的侍书,责任也十分重大。
谢琬替哥哥高兴之余,也在凤栖宫听太监说他的表现。
“谢侍书逢单日在东宫侍候,每次来都比预定的时间早半刻,替殿下准备文房四宝什么的,侍书大人写的一手好字,太子殿下十分赞赏,有时会让他代笔。而且他又不多话,甚知进退,对宫人们也很亲切,大家对他的印象都很不错。”
谢琬听了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