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端午节那日,裴奕和叶浔又回了趟叶府,来去匆匆,用过饭就回府。回到家中,才听说了一桩事——
太夫人年轻时,和身边尽心服侍多年的红姑在战乱中失散了。两个人亲如姐妹,太夫人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担心红姑服侍自己一场却不得善终,这些年一直命人寻找。
今年总算如愿了。
红姑说,自从与太夫人失散之后,她嫁了人,育有一双儿女。前几年一家四口到了大兴一带,在一个商贾家中做事。直到今年,听说了长兴侯的名字,便猜测着是太夫人母子两个飞黄腾达了,到底是怕猜错了,所以拖到了今日才上门相认。
裴奕和叶浔进门时,见太夫人和红姑正眼含泪光地叙谈,一旁站着一个女孩、一个男孩子。
红姑连忙起身行礼。
红姑与太夫人失散的时候,裴奕还没出生,他自然与叶浔一样,因着太夫人的缘故,尽量显得态度温和,却没办法从心里亲近起来。
女孩和男孩也随之上前行礼。
太夫人引荐道:“这是兰香,这是福明,是红姑的一双儿女。”又对儿子、儿媳道,“红姑两口子在大兴的庄子上,说差事还不错,倒是这两个孩子的处境不好,在那个商贾家中服侍的人很是苛刻,这件事就交给你们了,看着给他们安排个差事。”
裴奕和叶浔恭声称是。
红姑千恩万谢。
裴奕思忖片刻,对福明道:“你先去别院吧,我让那儿的管家给你安排个差事,先历练一段日子,做得好再来府中当差。”
福明连忙跪倒磕头,连声道谢。
叶浔眼含笑意,瞥了裴奕一眼。他对任何外来的人都有戒心,话却是说的好听。先历练一段日子?那段日子是一两个月还是三年五年,就要看造化了。她却不行,不能也跟他似的把兰香支到别院去——男孩子就得摔打一番,女孩子却是娇弱的,况且太夫人和红姑一定希望她将人留在近前,过两年给兰香指一门好亲事。
思忖片刻,叶浔温声问兰香:“今年多大了?以前在人府里,是几等丫鬟?做什么差事?”
兰香答道:“回夫人的话,今年十五了,以前做二等丫鬟,帮着大丫鬟管理衣物首饰。”
叶浔笑道:“那正好,你到我房里,还拿二等丫鬟的月例,帮竹苓管着房里的衣物首饰。”
事情就这样有了着落,太夫人和红姑都很满意,兰香和福明亦是欢天喜地的。
当天,太夫人留了红姑在府中住了一晚。第二日,太夫人派了一名管事,送红姑母子三个回到大兴,和主人家说了说,帮两个孩子把差事辞了。
又过了两日,福明去了裴府别院,兰香进到正房。
竹苓给兰香安排了住处,又给了她一套簇新的二等丫鬟的衣服,让她依着别人的样子打扮着装。
叶浔略略调整了房里丫鬟的等级。起先房里只有竹苓、半夏两个大丫鬟,新柳、新梅则是做着大丫鬟和二等丫鬟的事,叶浔索性将姐妹两个升为一等丫鬟,虽说年纪小,能力摆在那儿了,她又惯是个说一不二的,也没人敢嚼舌根。随后,让兰香和原来的小丫鬟水香补了姐妹两个的缺。
兰香打扮好了,进门来拜见叶浔。
叶浔打量几眼,见这丫头生得娇柔婉约,眉眼像足了红姑,和竹苓等人站在一处,毫不逊色。她满意地笑起来,命竹苓打赏,态度温和地询问了兰香几句,便让她下去稍事歇息。
天气慢慢变得炎热,叶浔懒得出门,终日留在家中,只等着人上门来找。两侧医书就在这样的时日中抄录完毕,手边又少了一桩事,闲来作画、做绣活,偶尔问问香露铺子的近况、兰香的性情如何。
竹苓对新添的这个帮手很满意:“很踏实,说话少,做事多。偶尔太夫人唤她去说几句话,都是来回小跑着,生怕误了事。”
叶浔笑了笑,“那就好,你尽心提点着。她平时与什么人走动也要留心些,让人带上歪路就不好了。”
竹苓笑着称是。
叶浔记挂着叶沛,邀她时不时地过来说说话。叶沛闲谈时,把从江宜室、吴姨娘口中听说的事情转述给叶浔:
徐阁老称病在家的不但没能得清静,反而被家人闹得不得安生。
徐阁老年岁不小了,膝下无子,眼下若是为着子嗣纳妾,不免成为言官借题发挥的一大理由。况且,徐夫人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根本就不允许他纳妾。没儿子,那就过继一个,人选自然就是徐寄思原配留下的儿子。
原本以为是很顺利的事,徐寄思却如何都不答应,说想过继他的儿子也行,先帮他出了被裴奕毁掉脸的那口气再说。
徐阁老自己都称病了,哪儿还有能力给二弟出气。
徐夫人则骂徐寄思忘恩负义,到了此时,竟全不顾兄嫂对他多年来的扶持。把儿子过继到长房,于谁没有益处?偏生他脑袋不开窍得了失心疯,竟连轻重都分不清。
话越说越多,越说越难听,而吵架这回事,男子大多是吵不过女人的。徐寄思被长嫂气极了,索性带着儿子搬出了徐府。他与人喝酒时说,兄嫂本就待他生分,什么事都遮遮掩掩不跟他说,眼下分开住也好,那个长舌妇若是还没完没了,把他惹急了,断绝兄弟情分的事也不是做不出的。
叶浔听了骇笑不已。谁能想得到,徐夫人竟变成了小叔子口中的长舌妇。
叶沛也是忍不住的笑,“那个徐寄思还说,皇上让他闭门思过,都是他兄长害的,他也认了,日后自己找门路官复原职就是——自然,这些是听大哥的护卫说的,他们知道很多门外事。”
“那徐阁老呢?”叶浔问道。
叶沛道:“徐阁老自然是不希望兄弟反目,好几次请人去说合,偏偏徐寄思不给面子,每次都让说合的人吃闭门羹。徐阁老没法子,只得亲自去了徐寄思的宅子,苦口婆心地劝弟弟回家去住,说父母已不在,兄弟就该齐心协力,如何也不能分府单过。徐寄思还是不予理会,说不帮他出了那口恶气,他是绝不可能回去的。”
能将发妻抛弃的人,想用亲生儿子谋取利益的人,居然会顾念手足情分,真是讽刺。徐阁老有没有想过这是天道轮回,遭报应了?或者也可以说,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
转念间,叶浔又猜测,徐阁老兴许都要恨死徐寄思了,只是怕颜面扫地,才这样苦苦挽回兄弟情分的吧?对那种人,她实在是没法子高看。
☆、第83章
五月中旬,皇后有了喜脉。是刻意等过了三个月,胎相安稳了才放出消息。
皇后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本是极好,但是曾受过重伤,险些殒命,一度身子甚是虚弱,精心调理了一年多才渐渐复原。
皇上登基之前,有过几个挂名的妾室,登基后,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正宫仅一个皇后。官员们找出了各种理由劝皇上广纳嫔妃,皇上全当成了耳旁风:你们说你们的,我就是不予理会。于是官员们开始诟病皇后善妒,不为皇上子嗣着想。
在这么多前提之下,皇后有了喜脉,实在是一桩喜事。
燕王妃、太夫人、叶浔等一众命妇纷纷进宫道贺。
皇后穿着素净的夏衫,月份还小,身形依然纤细窈窕。容颜不施粉黛,更显得清丽绝尘,怎样的风波是非都似与她无关,始终是遗世独立之姿。
皇后有喜之后,皇上恨不得什么都不让她做,她又是闲不住的,颇觉日子沉闷,在燕王妃、叶浔进宫时道:“你们隔三差五就进宫来与我说说话吧?这日子真是无趣得紧。”很有点儿可怜兮兮的样子。
燕王妃和叶浔笑着称是,被宠得太厉害了,也会平添一些小烦恼。自此后,皇上每隔三五日就让内侍唤两人进宫做伴。
也是在这段日子,柳家松了口,答应了孟宗扬与柳之南的亲事。叶浔大大的松了口气。而她出入宫廷频繁了,偶尔会遇到孟宗扬。
孟宗扬整个人都神采奕奕的。这日,叶浔离宫回府之际,他找到了她,笑道:“日后我们可就是亲戚了。”
“嗯。”叶浔笑着点头,“应该是指日可待了。”
孟宗扬看看左右,见周围没什么人,取出一个玉雕的小兔坠饰,“她生辰快到了,当日我要留在宫里当值,这个你交给她,她喜欢猫猫狗狗兔子鹦鹉这些。对了,明日阿七会送一只鹦鹉到你府里,你也帮我转交给她吧?”
“行啊。”叶浔接过坠饰,笑着打趣,“当你们的亲戚可真累,总要给你们跑腿。”
孟宗扬就笑着拱手行礼,“麻烦你了,你这些好处我都记着呢。”
“放心,我会亲手交给她。”叶浔摆了摆手,“快回去当值。”
“行!”孟宗扬步履匆匆地返回御书房。
第二天,阿七把一只鹦鹉送到了裴府。
两只猫看到鸟儿,喵呜喵呜地叫着,围着鸟笼打转儿。
叶浔生怕鹦鹉被两个小家伙灭了,当即就去了柳府,亲手送到柳之南手里。
柳之南一手拿着坠饰,一手给鹦鹉喂食,满心的欢喜都在眼底流露无疑,嘴里则给叶浔说着铺子里的进账:“总算是开始盈利了,之前赚的还不够开销呢。看起来你说的对,真不是心急的事儿,更没有一开始就赚钱的买卖……”话开了头,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叶浔惬意地坐在一旁享用茶点,看着柳之南活泼灵动的样子,心想自己若是个男子,也要将这女孩子娶到家中,听着她每日絮叨家长里短——是让人心生暖意的絮叨,会觉得岁月悠长,时光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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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下旬,是太夫人的生辰。叶浔和裴奕正商量着如何操办的时候,太夫人已发话:不准操办。兴致勃勃的两个人被浇了一盆冷水,好说歹说,总算让太夫人点头,同意当日将亲朋好友请来热闹一番。
当日裴家二奶奶、三奶奶都带了儿女过来,此外便是柳府女眷和叶府的的王氏。
午间、晚间都设了宴席,为着下午让人们都尽兴,叶浔请了京城最负盛名的戏班前来,偏偏她与太夫人都不爱听戏,陪人们坐了一阵子,便相形去了花园漫步。
太夫人从开春儿就着手的玻璃花房已建好了,里面开着各色金贵的花朵,从外面望去,花团锦簇,煞是悦目。一些女客游走期间,啧啧称奇。
太夫人远远看了一眼,便携了叶浔的手,转向竹林,微微笑道:“我偶尔会想,要是能在竹林中间建一所小宅院就好了,布置成佛堂,闲来在这儿礼佛诵经,抄写经文。偏生没做过这些事,无从下手。”
叶浔笑道:“平日总觉得我就算是喜静了,比起您来可就差远了。不过这倒是个好主意,您交给我来做,怎么样?”
“你平日那么忙——”
“哪儿啊,一到下午就没什么事了,白天的光景又越来越长,您要是放心就交给我做。我哥哥很喜欢研究这些,得空我让他帮着出出主意。”
“也好。不过不要心急,慢慢来,三年五载能建成我就知足了。”
叶浔由衷地笑起来,“您总是这样,给我安排的期限总是这么久,我要是早些做好了,您是不是就要说我急躁了?”
太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怕你总是记挂在心里罢了。”说着指了指竹林旁的座椅,“我去那边坐坐,你去招待宾客。我就说不要操办,累的还不是你?”
“不准抱怨。”叶浔的脸颊在太夫人肩头蹭了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