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方好听了这话却是笑了,“国母?皇帝心中,国母当是什么样子?”
高厚祚有些不好意思,却是尽量坦然地说道,“知大体,懂礼仪,不骄不躁,统摄六宫井然有序。”容貌倒不是第一位的,娶妻娶德,一个皇后自然首先要把皇宫内务做好,让皇帝无后顾之忧。
高厚祚心中又想道,如果可以,一个贤后最好能给皇帝提出明智的建议,不完全参与政治,却又不完全脱离朝政,一个极好的范围内施加中宫应有的政治影响。
他是亲眼看着父母如此相互扶持着过了那么多年的。
儿子的标准一说,秦方好就已然知道他的标准了,暗笑,“六郎莫不是觉得母后是个好皇后?”
儿子与母亲间总比父子之间有着更多的联系,听了母亲这话,高厚祚也有些脸红,便是早练就了面不改色的本事,也逃不过母亲的观察。
声音有些尴尬,“母后自然是历朝历代而来,难得的贤后了。”
儿子对母亲的评价都不会低吧?秦方好想道。
贤后?她这一辈子还真不敢用这两个字。
“却知道母亲是如何成为这样一个的,”秦方好也不吝和儿子说着旧事,“原本是前朝废帝的皇后。”
高厚祚自然是知道母亲这段往事的,“以母亲之才,(配与废帝),当时实是龙游浅滩。”
秦方好却轻摇着头,“错了。”
如果没有前朝亡国的那一段经历,她就不会知道如何做一个皇后。
如果一穿越到这里,她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权贵家女儿的身份见到高津予的话,或许两也会互相吸引,却绝对无双方对各自品的赏识青睐……那么即便她与高津予相恋,也不过只关风月。
她作为废帝皇后的那段岁月,或许后世对此评价不会高,但秦方好自己却明白,如果不为了那一段岁月,她将成为另一个。
“一个要如何才能走得比旁更远?无非是生际遇,世事沧桑的磨砺,”她和儿子说道,“不为了那一时的苦难,母后也不过与普通女子一般。”
高厚祚却不以为然,他的母后就算没做过废帝的皇后,也已然是一位身世高贵的公主,又怎么会和普通女子一样?
秦方好自然也看出这般说服不了儿子,“便这么说,如今若真有一身世浮沉如母后这样再嫁的女子,皇帝会娶她吗?”
“这……”艳羡父母相濡以沫度过一生的背后,高厚祚第一次发现这样完美生活之后的残缺。
如果他是他父亲的话,会愿意娶一个身世尴尬,还嫁过别的女吗?
高厚祚与父亲高津予的生活环境毕竟不同,一个是长于世俗的开国皇帝,一个是长于宫廷的尊贵皇族,便是他本一些修养上比父辈们所得的资源更好,学成更加,说到底这总是个王子。
如贵公子一般娇养大的,又岂会愿意屈就去娶一个再嫁之妇?
高厚祚自然不是被娇养大的,事实上他为太子的成长过程中,初步统计就受到过一百八十多次的下毒,十一次的刺杀——这其中有一些固然是因为夺嫡而闹事的,更多的则是以民族矛盾原因想要杀死他的。
汉恨他,甚至可笑的,更超过他父亲;而西辽族也恨他,恨他们母子本族之内掺入汉的血脉,恨中宫的影响使得皇帝屡屡实行惠及汉民的政策。
事实上高津予要施行什么政策又如何和一个后宫女子的情爱有关,原本这些年就当休养生息,汉毕竟占大多数,为了增强国力,皇帝必然要作出相应动作。
说皇帝是因为后宫而惠及汉民,倒不如说,皇帝为讨好汉民,而顺带利用了中宫的名声,虽然他也同时看好中宫。
然而总有极端分子憎恨着中宫母子,甚至超过少数民族统治者本身。
高厚祚的成长过程中布满了暗算诡计,生存是如此辛苦,若说是“娇养”,未免看薄了他的能耐。
但这是一个真正长于皇宫的皇子,真正的天潢贵胄,高厚祚虽不是个优质言情男主,到底也是个男,有着这一层次男的通病。
高厚祚第一次想到,若他是他父亲,他会愿意娶他母亲这样的女吗?哪怕明知她有着令敬佩的才德,有着其余后宫都不及的胸襟眼界,政治上能给自己更多的得益。
高厚祚无疑是犹豫的,但他的心中却又为自己狡辩:如果他父母的结合连作为儿子的自己都接受不了的话,那么作为这种结合的产物的自己,又算什么呢?
总要给自己一个借口,哪怕真相是如此残酷。
秦方好看着自己儿子的表情,淡然而笑。
说是失望,大概也是有点,自己的存本质,原来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完全认同,也和这时代的大众一般认为是“不洁”的……但作为一个母亲,她到底是不想怪儿子的。
由此变相地来看,她的存是如此尴尬。
然而事情都过去了,秦方好也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陷于过去的痛苦中无法自拔的。
倒不如一笑泯恩仇的坦荡,只是也会感叹,“所以,父皇实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高厚祚也有些缅怀起了先考。
做儿子的总不免常与父亲做比较,特别两还都是帝王。高厚祚自有自尊心,虽口头谦虚,心中却总是倨傲自觉超过父亲的。
然而此刻,高厚祚忽然意识到,像母亲这样好的女子,到底只有像父亲这样有胸襟的男才配拥有。
“父皇,并不是个多关注后宫女眷的。然而对们母子,却颇有关照。”虽然只是帝王般的关照而已。
作为皇后,莫不是希望当上太后,压制头上战战兢兢的丈夫能早日驾崩的;然而作为太后,此刻的秦方好,却觉得她作为女的生命已然枯萎。
当高津予死去是,秦方好的心情仿佛真的一夜之间便心如止水。从此不动声色地看着春花秋月,物华苒苒,四季更迭。
以前对着高津予,她有过提防有过算计,便是寻常夫妇间若各有些心计也是正常的。然而真到他死了,记忆中留下的却只是他的好,他的体贴他的笑。
秦方好忽然和儿子说道,“若有一天去了,当将和父皇合葬。”
高厚祚尴尬地应下,却很不愿意谈这个问题。
哪怕母亲总有一天先他而去,到底为子,总不想谈到这个问题。
“若死后立碑,则当南面。”
“母后。”高厚祚毕竟是北朝的皇帝,母亲要“南望王师又一年”,岂不是盼着南朝灭北朝?
秦方好安抚儿子,“母后总是汉,嫁与父皇,不悔;生下,亦不悔。既不信旁说的‘血统论’,更觉得此乃至为可笑之事。”
同是华夏的同胞,只因民族不同,就要同室操戈?
现代时,谁没些个少数民族同学朋友了?
这个时代被非议之事,或许百年、千年后自当有宽容的结论。
秦方好又说道,“但不信服血统说,却亦有本民族的认同感。是汉,哪怕嫁给了父皇,百年后若有为著传之,只盼莫将安到萧氏、卫氏做养女。”
她说了这么个玩笑,却又是郑重的,“若有为著传者,只盼为声明,当以汉女身份而嫁,也当以汉女身份而亡。”
虽然往后她或许更多地被以辽后的身份提起,但至少她不想也不愿改了民族。
高厚祚虽更多地认为自己是西辽族,对一同生活二十多年的母亲,至今只认为自己是汉而隐约痛心,却也依然尊重母亲的抉择,“儿臣记下了。”
一同生活那么多年的,为了高厚祚的太子之位,母子之间的联系甚至比父子更紧密——故而当这般亲近的母亲,却无和自己相同的认同感时,高厚祚还是有些痛心的。
然而他又很明白,如果此刻,他的母亲因嫁了而放弃对这个问题的坚持的话,或许他心中也会有些……隐约的鄙夷吧?
原来,一直以来,他不过是不想正面这个问题而已。
表明民族认同感,他们这个层面来说,更多的也会牵涉到政治立场。
然而秦方好又实是一慈母,不愿让儿子犯难,“如今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朝政该要如何想必皇帝比哀家更清楚了。”
高厚祚谦虚道,“儿臣毕竟年轻,还需母后多指点。”
“何须如此,看如今就很好。”
高津予执政时,天下需要休养生息,并且西辽北朝根基未稳,当要施恩于北方百姓,要稳定中原则必要重用汉。
高厚祚登基时,皇子作乱,南朝进攻,他需靠着西辽本族的兵力才能安定局势,自然免不了与西辽权贵结盟。
秦方好继而品论起两个儿媳,“皇后是为了什么进宫的,皇帝比哀家大抵是更清楚吧?”
高厚祚有些不忿,却无法否认若不是与卫氏结盟,娶了卫氏女为皇后,他又岂能借助于卫氏精锐。
作为一个母亲,秦方好说的话也很实,“皇后是为了这个缘故入宫的,因此,觉得她若是个矫情自饰的好,还是如现这般的直肠子好?”
一个挟恩入宫的卫氏皇后,自然是直肠子比机敏心思的好摆布。
母后这么说,高厚祚一时觉得他反该因为皇后为直爽而庆幸?
“若她是个会掩饰、有心计的,怕就算对有了不满,何时遭暗算都不知道。”鉴于高厚祚实是个受暗杀次数居高不下的可怜皇帝,秦方好说这话倒不是完全的被害幻想。
有一个单纯的皇后多好啊,什么都写脸上。什么时候她要和自个儿不高兴了,一看就知道。
另外便说到皇贵妃秦氏。
说到这位侄女,秦方好也只得叹息,“确是身世可怜。”
但也就可怜罢了,皇子皇女,既然得了天下所不及的福气,则必将付出相对于的义务。
白吃白喝纳税的钱,这些皇族还不用交税,自然该履行一定的义务。
和亲也好,当成奖品下嫁给皇帝看重的大臣也好,本来就该是公主这个先天职业必须具备的心理素质。
高厚祚想到秦氏,十六岁的娇柔南国女子,被父兄送到北朝,从此孤身一,听着母亲说她可怜,也不由更为怜惜,“确实是不容易。”
从血缘上说,这是他的表妹。
秦方好听了儿子这话,心中冷笑,也已明白,皇后和皇贵妃两入宫相差无几,但看来自己这个傻儿子还是更满意秦氏的。
便挑破儿子心事,“看着皇帝这样,莫非更怜惜于皇贵妃?”
高厚祚想了想,终是母亲面前说了实话,“是。她是母后的侄女,教养也是极好的。”
因为钦佩母亲,就觉得从一个和母亲相同出身的女子身上能找到相同感觉?
秦方好问道,“皇帝莫不是因为哀家的身世,对秦氏更多同情?”
高厚祚下意识地否认,秦方好也不挑破。若说不是因为母亲的原因,秦氏说穿了只不过是个他登基动乱时趁火打劫之的女儿。
这个身份不说是仇,至少也要被白眼的。
或许高厚祚的意识中,因为母亲的缘故,更爱亲近于南国的女子。这与他一次次被彪悍的西辽本族出身的妃母们陷害鸠杀也分不开。
印象中那些穿着鲜艳色彩,披着华丽锦缎的妃母们,大多是来自于西辽族的骄横女子。美貌的脸蛋,却有着比蛇蝎更恶的心肠。
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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