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看着斯文的云湳顿时添上了英武的气度,若非他的声音,我都不敢认定是他呢:“云湳兄好气魄啊!”
“哈哈,紫落过奖了!”他开心笑着,唇红齿白,热气横生,眼角瞟着他精壮的身型,还真是赏心悦目。
“云湳兄,你刚才是和谁比试身手了么,穿这么少,不冷啊?”
“刚才和堂兄摔跤,他可是个好对手,只顾着要赢了,哪会冷啊,倒是紫落你,昨日醉酒,今儿可好些?”
我顿觉惭愧,脸都烧红了:“没……没事……”
“都怪我那小妹,平日里刁蛮任性,许是听说了紫落你的英名儿,心里不服,故意闹腾的。”
“小妹?难道,昨日唱歌那个姑娘是云湳兄的小妹?”
“是她。”云南无奈的摇头,可面儿却极近宠溺,一看就是极疼爱那位妹妹的。
我则暗自叫苦,虽不说我一个落罪的青楼姑娘本是没什么英名儿的,单就被这种娇纵的大小姐盯上,恐怕也不会有好日子了。
怎奈我就是天生的衰命,这边还发着愁,那边却见一个艳粉色的窈窕身影欢跃而来,几下就凑到云湳身边,甜脆的声音从樱口传出:“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中酥月节(二)
“我家小妹,名叫云鹤。云鹤,这是……”
“我知道的,紫落姑娘么。”女孩子笑盈盈,嘴角上翘,看着很是热情。
“我……”我也扯出笑容,正欲和她问候,却被她之后的话打断。
“就是那个爱抢人家男人的玉钗谷主,紫落姑娘么。”
云湳所谓的我的“英名儿”……原来是这种名声啊,怎么夏苑慈夏王妃待我亲厚,可外人却总想为她抱不平呢……
懒得争辩,我回应她:“是我……呃,很高兴认识你。”
“哥哥你看她多假。”
云鹤笑靥如花却撞上了云湳蹙起的眉头:“够了哦,紫落姑娘是让着你的,她是我朋友,更是父亲的客人。”
“知道了。哎,哥哥,刚才我都以为你要输给堂兄了呢,好险!”
云湳宠溺的拍拍她的头,说怎么会,而后又招呼我去吃早饭。我面上淡淡的,心里却早已把这个云鹤骂的狗血淋头。
我们进了一个巨大的帐子里,里面长长的条形桌摆了六列,条桌两侧都坐满了人,不禁让我想起《哈利波特》中分学院吃午饭的样子。在座多是身着鞑族氅袍的人,看那精细的程度,想必非富即贵。人群中我看到蒋荌荿和他身旁的空座,便向云湳道别,然后走过去。
“咦?安……淮王殿下,没和你在一起么?”我问小东西。
“这是云家摆的流水席,大宴天下,谁都能进来吃。被邀请的贵客和住在周围的牧民都在这吃早饭,这是云家的习俗。喏,大铜锅里面泡了炒米、奶皮、肉干的,叫锅茶,你自己盛,盘子里是炸果子、果条,羊油做的,你若吃不惯就别勉强,肉包子做的不错,可以吃。别整天惦记人家的男人了,照顾好自己才是要紧事,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昨天的教训还不够么。”蒋荌荿一席话说完,眼睛都没抬一下。
“你怎么跟那个疯女人一副德行,别说我本没惦记着他,就算是又怎么了,他老婆都死了,我还不能……”
“慎言。”小荌荿打住我的碎碎念,使了一个颜色给我。
见我收了声儿,他却又遗憾地摇摇头:“真可怜……”
“谁啊?”我四周看看。
“你。”
“我怎么了?”我觉得不对。
“惦记也是白惦记。”
“我没……”
“你自己知道。”他跳下凳子,沉声离开了。标准面瘫,鉴定完毕。
扫了一圈,果然没有发现安君羽的身影,我自顾自得盛了奶茶,不经意一阵失落袭来。这么久不见,还以为他会等我一起吃早饭呢……
等等!我……我这是……在惦记他吗?我一阵心惊,蒋荌荿这个小鬼,竟真的比我自己都了解自己。
“真讨厌……”我喃喃自语,坐旁边的鞑族大叔像看怪物一样看了我一眼。我忙满脸歉意的点点头,示意说我不是在说他讨厌。
食之无味,我索性离开餐桌,离开大帐。
“谷主。”蒋荌荿的声音在右下方响起。
我侧头一看,这小子仰着脑袋无辜的看着我,我心里一震,莫不是又要是什么坏招儿?
他拉着我的手:“别那么看我,我都答应十八照顾你了,自然不会总是整你。我领你逛逛,顺便讲些风土人情,免的你闯祸。”
“像昨天那样,你其实不用傻喝被欺负,酒你接过来就捧着,她唱完了再喝就行,她若有力气就让她一直唱,不失礼的。”
“你怎么不早说!”
“我怎么知道谷主你人缘这么差,一进门就会被整。”
“我……”我使劲捏了他的小手。
小家伙也难得的配合我龇牙咧嘴。
“淮王殿下到底哪里去了?”我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哎……不知道,本来说要一起吃早饭的,结果路上被陆将军拦下了。”
“是军务?”
蒋荌荿疑虑的看着我,我自觉问了不该问的东西。
“那倒不是,陆将军提了一篮提子,应该和军务无关吧。”
“提子?这季节还有提子?小傻子,看花眼了吧……”
蒋荌荿瞟我一眼:“淮王殿下想要的,可是老天都拦不住呢……更何况从中原南方那里运些回来也并非难事。”
“这样啊……哎,那我们去找他要些提子吃吧,好不好?”
“谷主,不要去,”蒋荌荿的神色真挚的都不像他了:“会死人的。”
“哼,胆小鬼,不就要几颗提子尝尝么,你不去我去!”
我果然拖不走小家伙,于是只好自己一路打听探到了安君羽的行踪。掀开账帘子见他在,我声先于人:“喂,求殿下赏我几颗提子尝尝不会被责罚吧?”
安君羽见是我,淡淡的微笑:“馋嘴猫儿,过来吧。”
我凑近了,没先伸手取提子,而是被眼前的东西吸引住了。
一盘冰块上放着一个巴掌大的浮莲水晶碗,碗里盛着一颗颗大小均匀、通体碧绿、光泽莹润的剥皮提子,经大帐顶窗投下的光散着,像极一件大师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再看安君羽手里的活儿,我更是痴了:左手食指拇指捏着一颗提子,用右手从蒂口处小心翼翼的撕开,薄薄的紫色皮子应力脱下,浑圆饱满的提子肉破皮而出,一条撕下,再撕一条,一颗提子撕了四五下终于落干净了皮儿,由于他使力均匀又格外小心,提子肉上不沾一丝的紫色痕迹。而后他从一个盛着水的小瓷碗里拾起一根乳白色的象牙签子,从蒂口处刺进去,微微旋转,再勾手一抬,一颗墨绿泛紫的提子籽儿便从蒂口处挑了出来,重复两次,一颗提子的籽儿就被挑了干净。他对光转了转,确认剥干净、籽儿也除干净了,从一个拳头大的罐子里挑了两颗提子籽儿大小的冰糖渣塞回到提子里,之后把那颗提子放在一个盛有冰水的大碗里转了转,拿出来,沥了两下水,最后放进浮莲水晶碗里。
整个过程我都看呆了,细致,轻缓,伴有安君羽本身的优雅高贵,这分明就是电影里拍的那种特写镜头,还是文艺拜金范儿的!
“馋猫儿,不是讨提子吃么,怎的就杵在这儿一动不动。”他说这话的时候又拾起一个没剥皮儿的提子。
“我能吃这个么?”我的手伸向那水晶碗,手到碗边,真心不好意思拿了吃,于是只是指了指,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摇摇头:“还没弄完,先要放一阵儿,等放进提子的冰糖化了,然后还要再冰一冰才好吃。”
“你刚才一直弄这个,连早饭都没吃?”
他清淡的点点头。
“啧啧,你们这些富贵人家的想法,还真是猜不透。”
他皱着眉:“怎又和富贵人家扯上话儿了?”
“你想啊,提子本就卖得贵,普通人家谁会买啊,倘若狠心买了点,那还不是赶紧尝鲜了,那儿还能忍到您这么精雕细琢的,再要冰一冰……肚里的馋虫都能把自己给咬半个!”
他见我囫囵吞枣的开吃了,无奈的摇头浅笑,然后继续手上的活儿。
我不甘心:“等它冰好了,能赏我几颗么?”
“想吃自己去弄……就爱跟人抢,我堂堂淮王生来是给你剥提子的么?”
“得了得了得了……小气劲儿,不就吃你几颗提子么,你一个人打算弄这一碗?你吃得下么,要吃撑着,到时候别求我帮你吃!”
他失笑,我一下子竟看傻了……他本就是惊艳的宛若天人,这一笑,这悉心剥提子的样子,这打趣儿斗嘴的闲情儿,一下又让他美好的如此真实,让我觉得我和他之间的距离,真的只是触手之间,比起这样活生生的他,不惹凡尘竟也是俗气了。
“你把眼神儿当刀子使么?不给你提子,就盯着我不放,想在我身上剜出个洞来?”
“才没看你……”
他没再接话,只是专心于一颗一颗的剥提子,我看着他从只有碗底几颗一直到微微凸出碗缘儿,一个上午都晃过去了。
当安君羽将一个与水晶碗配套的水晶盖子盖到碗上,又抹了一圈水封口,最后用一些碎冰将整个碗都埋起来时,我早就吃够了提子。
中途就想着离开,可却怎么都舍不得开口,最后只得咒骂自己没出息的同时,直愣愣的看着他——这,就是传说中的,执迷不悟么?
“云鹤欺负你了?”
“诶?怎么突然这么问?”我被他的一句话揪回到现实中。见他沉默,似是在等我的回答,我便说:“你觉得我会被欺负?”
他抬起头,稍稍迷茫的看我一眼,笑:“也是,连这样名声的我都不怕,还有谁能欺负了你……不过别得意,还是收敛些,云家……”他没再说下去,而是投以我一个像是解释了千言万语的眼神。
我点点头:“我忍着呢。”
这时,一个鞑族口音的青年在帐外通报:“淮王殿下,紫落谷主,今晚除夕拜岁宴,家主诚邀共与!”
“啊,知道了,谢谢小哥儿。”我开心的答道。
见安君羽不回应,我转头看他,只见他无心的擦着自己因泡了冰水而微微泛红的指尖,眼皮微垂,睫毛翕动,汇出的眼神仿若万丈深渊……
不经意的一个哆嗦,让我意识到,原来他的神色,是如此的寒凉。
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中酥月节(三)
终于见到了云家家主——云华。一定是我在心里提前把他妖魔化了,所以当这个高大结实,肚子微微发福,脸上却慈眉善目的大叔出现在家主的位置上时,我反复的向蒋荌荿确认这是否是事实,当然了,确认的结果是,就是他。
老爷子坐定后,看大家的也没见什么紧张或是严肃的神情,我彻底放心了——虽说他是那刁蛮云鹤的爹,可毕竟也是那仁义云湳的爹。
老爷子连说带笑的讲了一串鞑语,蒋荌荿给我复述了大致内容,无非就是感谢大家的光临,这一年即将平安过去,很荣幸能和大家一起辞旧岁迎新年之类的。
之后就有盛装打扮的姑娘们往每位客人的桌上端饭菜了,借此空隙,蒋荌荿又将这苏奈尔的饮食文化说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