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或疑惑或惊异于她俩的相处方式,也只有她这个跟在楚瑶身后的人明白,她走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因为她永远猜不透那个很乖很好养的主人什么时候会变成修罗。
要知道犯在楚瑶手里,跟惹毛了裴家大少相比,她甚至会果断去扑裴峥大腿就求一个痛快!
噩梦持续到第二天,楚彦外表正常内里战战兢兢地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那货早就醒了,而且已经坐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了,看得出来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看她进来,若有所思地盯着看了片刻,看完后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终于缓慢地掀开被子。楚彦几乎是迅疾地在心中松了口气,忙不迭上前递上拖鞋。
出了这一遭之后,下午就没再耽搁。访客地点是帝都南面新兴的住宅区,前几年帝都外扩时专门打造的白银区,比不得紫禁城地带帝大周围这般昂贵,亦无老式四合院这类建筑珍贵,但因投入手笔之大,环境甚好,被高干大院与高级知识分子圈去了好一大块之后,连带着剩余的一部分也一直看涨。
准备礼物的是楚彦。提着礼物的也是楚彦。楚彦面情相当镇定,相当冷静,心脏却一路吊在嗓子眼上丝毫没敢动弹。楚瑶先前给的单子全是陶器,现代工艺,并非古董,但也是名家制作,里面的玄机她不懂,因为那单子上列的一些符文字符串她看不明白,定制的东西到手之后她查探过,似乎都是文房用具,但样式有些稀奇,看上去也不像是成套的样子。
然后,昨个儿紧张过度失手把笔洗给打碎了……关于某人的醉酒她打死都不敢说半个字,却还是这个给她的启发,回头一看地下室那小窖子里另一壶碍眼的泸州老窖……这不就给偷梁换柱了么……
她现在只求事情永远不会败露。但这种可能……她还不如期待着世上再没有酒这种东西。
楚瑶的心情却是不错。酒醉时的记忆虽然没有,但那种因为湖光山色雨烟雾霭之美而生的美好舒畅的情绪,却是还残留在这个身体里。楚彦以为她什么都不记得,实际上,关于自己“醉了”这个意识却是有的。楚瑶没打算吓她,只是有的时候,不该说的说,该说的不说,造成的心理阴影也不是她能解决的。
因此,闻到后面盒子里某一股熟悉的酒香的时候,她只是不着痕迹地翘了翘眉梢的弧度,按下不提。楚瑶味蕾灵敏,却很少有人知晓,她的嗅觉同样灵敏。底牌不是掀出来给别人欣赏的,那些年她得到的机遇赴过的险境,饶是她如今回想起来都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她总是不喜欢拿出来吓人……至于楚彦,纯粹就是多想了。
太聪明的人,就怕别人比自己更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打击,才是最痛的。
至于拿酒换陶器这回事,就当不知道吧,反正也无伤大雅。
越是有才华的人癖好越是稀奇,解大师名砚,笔墨纸砚的砚,字是丹青,水墨丹青十里画廊的丹青,号黄花居士,我花开后百花杀的黄花!连名字都全然透着风雅,然而这位大师却是一生浸淫雕刻,书画倒只不过是附带了,他年少成名,名传足足三十年,性格却愤世嫉俗不堪与世同流合污,得罪的人海了去了,偏偏所出作品就更是千金难求。
楚瑶与之交往,最初倒还是借着她那早亡的父亲之名,她手上至今仍保存着当年解大师为她父亲亲手刻的一方印。
而解大师于雕刻一门自是登峰造极,琴棋书画除了棋之一字一窍不通,却是连琴都熟谙之甚的,除此之外,他私下更是甚爱制陶,专爱暗陶盘底玄机那一套学问,偏偏就是手艺实在是不行。这也罢了,送礼要送喜好确实不假,可但凡笔墨豪客,哪还有不喜欢酒的?这一瓶老窖名酿,无论是年份还是工艺都是最适合最顶尖的,可谓千金难求,楚瑶手上也就只有这两瓶而已,藏着掖着若非昨日心情实在是好怎的舍得喝?她已经能想到那老头子的脸上的褶皱又会多笑几条出来了。
优哉游哉进了小区,先跑到地儿,直接选择性眼盲,敲开门过了客厅直奔厨房:“解奶奶解奶奶~”
解大师当年身家贫寒,他妻子却是出自名门,琴书双绝,尤善厨艺,那种风韵是从骨子里显露出来的,越是年纪长越是深厚,让人为之倾倒,唯一的缺陷就是身子骨弱,当年坐胎不稳,未足六月便落下,此后病根不除,再无子女,亏得两老一生扶持,不离不弃,甚至四十多年来从不曾有半句拌嘴,这般深情却也值得旁人欣羡。
“啊,云姬啊,今日怎的这般早?”糕点还在准备着呢。
回眸一笑,那发髻染霜,难掩年老衰颓,却笑意盈盈,多年不变。
“想您了。”楚瑶窜上去黏糊了好一会儿,娇娇软软绵绵嫩嫩,撒娇时候简直水得令人恨不得融进怀里,这般姿态,真真是令人爱到心窝里去,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解奶奶心花怒放,被哄得连连笑开,看上去都年轻了好几岁。
客厅,楚彦悄无声息地站在边上,只可惜存在感实在太强烈,再怎么低眉顺目都引来一阵一阵得扫视。
客厅中并非无人,反而,人还不少。楚彦无奈腹诽,这么多人,楚瑶都能视而不见直奔后面,当真不愧是她主人……
此刻气压甚低,连落针都能听到声音,因而厨房里的欢声笑语更加清晰,主位上的老爷子气得胡子都一飘一飘,其余几个都是小辈,没一个敢越雷池半步,倒是解老爷子边上那模样清隽的男子若无其事起身,含笑倒了杯茶递过去:“老师,您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云姬那心性,您又不是不知道。”
“就是知道我才生气!”老爷子竖眉瞪眼。
“您就认了吧,在云姬心里,若师娘是这边到门口的距离,您就是这个。”他比划了一下,用食指跟拇指硬生生抠出那么一小截给他看。
底下无声偷笑开一片。
老爷子登时气急。连话都说不出来。
这个时候,忽然见到厨房门开,一条纤细的身影奔出门外,还没等人反应过来,拿了桌几上一个半空的水果盘又奔进去了,门又啪得声关上,众人才蓦地回神。
然后黑线。
这回就分明再次印证了……完完全全标标准准的……选择性眼盲……
老爷子捶胸顿足,怒涌心头,怎么说都无法脱解。
1818
楚彦慢吞吞绕过客厅,爬上阁楼,将礼物安安稳稳放在书桌上,无视房间中一片狼藉的摆设,扭头就走。越是偏执的人,领域感越是强,可以自己弄得乱七八糟,连找东西亦或是下脚都为难,但绝对不允许别人碰哪怕一下。而且人越老就越是顽固,怎么说都说不通的,她不至于自讨没趣。
走到楼下,客厅已经空了,底下那群小辈都被赶回去各找各妈,韩臻收拾好了茶几正放好抹布出来,抬头看到她,笑了笑:“喝茶么?”
所以说方才坐了那么久敢情都是在帮忙待客,解老爷子您能再懒一点么……楚彦刚好站在壁柜边,伸手就拿出了茶叶罐,默默地递过去。
元府白银区是仿大四合院的构建,结构精巧,建筑雅致,单层加一个小阁楼,环境优良,格局亦是分明。这边是文人区,那边是大院,往来非富即贵,解老爷子是出了名的清傲孤高、脾性古怪,而且特别爱面子,老一辈的能跟他搭上话的着实不多,就算有也懒得上门找骂,相反,年轻人面前不好撩狠话,怎么说都要顾一点颜面,因而这也就是小辈们敢偶尔扎堆上门串串混个眼熟的缘由所在。
近几年来解老爷子避世避得越发幽深,不管来头大小都敢关门拒客的人,整个圈子了约莫也就只有他了,虽说并非力不从心,可老来脾性越发小孩子气,难哄也不要人哄,自个儿玩儿还来不及哪还愿意帮别人家带小孩子,于是关于收徒弟的口风一直都没落下来,韩臻是解老爷子收的最后一个弟子,即便不曾明言,可但凡有点眼色的都知晓这约莫就是关门弟子了。
楚彦安静地看着韩臻泡茶。她确实近乎全能,但毕竟学有侧重,茶艺这类风雅到极致里去的东西,她也仅仅是懂一点能全套做下来,却是不敢在行家面前丢人现眼。楚瑶自不必说,可以说是从小浸淫这些玩意儿,茶艺花艺什么的那是得天独厚玩转自如的本事,耳濡目染之下她自然明晓些门道——不是第一次看韩臻泡茶,但将那些画面联系起来,越发觉得看他动作就如同画一幅泼墨山水般纵意淋漓,衔接之处已是浑然天成——想来那画技也定是越发熟稔了。
面貌清隽,气质文雅,含笑凝神,浑身上下都干净得像是连阳光都能透穿,这般姿态却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他笔下的书画会是何等狂妄放纵,豪迈恣肆,料峭奇陡。
解老爷子把人全部赶跑之后,压根就坐不住,满门心思都在里面,至于客厅两人则是不管不问。板着脸在厨房门口转悠了一圈又一圈,脚步跺得死响,耳朵竖得老高,但恨呐,该死的里面到底在说些什么,动静都那么响了,怎么就是没人开门?!
楚瑶这会儿正黏着解奶奶做姜撞奶,左看看右转转,衣服颜色青嫩青嫩,显得人越发纤细娇小,杏眼睁得大大的,恍然就觉得有猫耳朵猫尾巴在一动一动,看得解奶奶欢喜得不得了。
老夫老妻感情极好,但膝下未有子女却也是一生的遗憾,难免会将情感寄托在徒子徒孙身上,多年来关系维持得也一直很不错,但谢老爷子挑弟子都是延续了他一贯的性格跟作风,知节守礼,骨气风度一点不缺,好孩子是好孩子,要说真能如云姬般可人的还真没有,怨就怨在有其父必有其女,当年她父亲有师在前,无缘于解家,这孩子却是青出于蓝,书画方面无师自通,风格天成,解家还教不了……
“你解爷爷又闹脾气了。”按捺下遗憾,却是转耳就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四十多年的夫妻,哪还不知道自家老爷子的想法,解奶奶笑眯眯开口道。
“来猜猜解爷爷能忍多久?”楚瑶眨眨眼睛,挨着解奶奶的胳膊蹭了蹭。
“人老了啊,禁不起折腾了。”解奶奶叹口气,声音中却带着些幸灾乐祸,“琴棋书画诗酒茶,棋也就罢了,当年醉酒品茶,挥毫即书,泼墨成画,何等风雅,这会儿就只能斗鸡遛狗看看蟋蟀了。”
楚瑶眼睛弯弯,“鹤发童颜,春风满面,‘童真’一词之趣味,有多少人能真正体会到呢,云姬这还是要佩服解爷爷的呢。”
谈笑间,门外声响更是震天,想来怨念已经到顶点了。
楚瑶含笑转身准备开门去,却是听见一声怒吼从院子里传来,笔直穿透客厅直达此间:“解丹青!你这老货快给我滚出来!”
楚瑶默默地眨了眨眼,回头看向解奶奶。
“这下好了,冤家对头找上门来了,”解奶奶嗔道,“随他们闹去吧,别理他们。”
楚瑶飞快地奔回去求八卦:“怎么怎么?就解爷爷那脾气,还有人会想不开跟他扛上?”
“就是隔壁的蒋师傅。以前是臭味相投,平日里斗鸡遛狗都是赶着趟子去的,这不,吵个架闹着玩都玩出感情来了,每天下午非得吵上一吵,跟小孩子似的。”
“蒋师傅?”楚瑶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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