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瑶想着,当年,父亲遇到母亲时,便也是这样的罢。那样的一颗心,会因了怎样的情感而融化?母亲付出一切换得的那一份至死不渝,怎能让人不欣羡。哪怕,自己的性子像极了父亲,哪怕,一旦接受这样的感情,便再难避免往后种种……还是有种甘之如饴的冲动。
她是动心了,所以对于原本就不在乎的那样……越发得不在乎。
“你早就料到了,是不是?”哪怕是真的意乱情迷,她也能迅速分神将一切想透彻,更别提,现在原就很冷静——她抬起头,望进面前这人的眼底,小小瘪了瘪嘴,“你已经算计好了一切?即使是我会给予的回应?”
湘君顿了顿,笑起来,他把自己的手抬起来,握住她的手。干净修长的手指,她却清晰得感觉到——他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他明明看上去是这样镇静这样从容……指尖,却在颤抖。
“做好一切我能做的,然后,安静等待结局降临。”这个人他在笑着,“你是我唯一不能确定的意外,只有你我无计可施。”
不争,不抢,小心翼翼揣着自己格外固执又坚韧的心脏,一直以来只有却也只能这样,远离人群伫立,连因为无法抹消的私心而牵连的算计都像是孩子的恶作剧一般。
偏偏,是最没有计谋的计谋,俘虏了她。
楚瑶瞳眸里流转着水色。然后她也笑起来。
即使我知道这个人瞒了我,骗了我,算计我,我还是喜欢他。
因为他爱我,爱得那样深。爱得我可以不在意他瞒我骗我算计我。
※※※※※※
凌家本家大宅院所在的地域,四面都是大大小小湖泊,多年来淤垦垒就的堤岸与星罗棋布的埠头相连,倒也不是全然如岛屿般与陆地分离。主宅周围全是各色的屋宅,关系远的近的传下来竟也发展成个不小的村落。虽说现在也不延续祖制,但毕竟安溪凌家在此地位斐然,久而久之,却也是形成了不古不今略显异样的模式。
楚瑶一下船便发现前来围观的人不少。岂止是不少——邻里全是凌姓,或多或少都与宗祠里那族谱不知遗传的几代之前挂上勾,这样的氛围下建立的关系之密切当然远胜外界,湘君从小也便是这里被看着长大的,此时仍旧被尊称一声的小公子,居然带个女孩子回来,没理由不来看下……哪家一声吼,这边从埠头过来连宅门都没看到,整个村落都知道了。
这倒没什么,应付下来还算轻松,但是楚瑶马上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凌家本宅的老爷子竟然直接开了三重正门!!!
有这么直白的预示的么?!!楚瑶当时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一口气噎在喉咙口缓了半天没缓过劲来。转头看到湘君面上的苦笑,倒是不好说什么,定了定,稍稍压抑了下怒火,只好当不曾注意。
心里有了小小的梗是必定的,自己跟自己别扭了会儿,转而又想到已经决定与湘君在一起,那么迟早要适应这种待遇的,早点晚点都一样……虽说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定下来,这种好像是被全然支配的感觉……压下心中微弱的不甘愿,进门跟着湘君一起叫阿公。
……她对付老头子天生有一套。这个湘君也知道。虽然心中明白,既然是他选择的人,阿公定会给点面子,但着实惊讶于自家脾性古怪的阿公竟然会这样好说话!
因为来得突然,相处时间倒也不长。在老宅硬生生挨到第二天晚上,楚彦南下来揪人了。
当时楚瑶已经在被窝里缩了老半天。这宅子各方面都符合她的预期与喜好,唯一的不足……太老了,现代化的电器设备几乎没有。幸好帘门拉上,将外间隔开,里间不大不小正好适中,装饰简单却也不会显得冷清,照例是暖炉连着汤婆子,午间晒过的被子还带着太阳的暖香,小脸被暖热的空气烫得酣红。
楚彦给她守夜。
“表哥很生气吗?”楚瑶闷闷问。
正忙着批改案头大堆文件的人连头都不抬:“您应该知道。”
楚瑶干脆利落把被子盖过头顶,自己把自己蒙住享受了下近乎窒息的感觉。
“……您难道不应该解释一下么?”被子外面楚彦的声音似乎带着不易觉察的冷意?
楚瑶装没听见。
外面写字时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小。渐渐不闻。
不知过了多久,楚彦放下笔起身,走到床边弯下腰,把她脑袋上的被沿往下扯了扯,露出微微带着晕红的小脸,顿了顿,然后把她枕头上搁着的小手塞进被子。
楚瑶迷迷糊糊掀了掀眼皮,感觉到熟悉的气息,手缩回去,身子蜷成一团,很是心安理得地继续闭眼,听到隐约的声音:“决定了……是他……吗……”
她皱着眉嘟哝了一句:“是他,只有他了。”扭头便睡过去了。
※※※※※※
楚瑶一动不动望着湘君。
凌家阿公大早上的吃完早饭,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捧着个茶壶游荡出去了。楚彦在厨房给她做零食甜点。偌大的饭厅,只有两个人。
楚瑶抱着暖炉眨也不眨盯着湘君看。身上穿着厚厚的无袖改良旗袍,仍旧是大红锦绣满身的颜色,鎏金的黑色腰带缠着珊瑚石红宝珠一类的饰物显得非常华贵,连袖露指的手套也是用金线宝珠勾勒的——虽说是临时赶制出来,但就质量来说当也是只能用震撼来指代了——也就是凌家阿公的品位如此,但让湘君看来,意外得适合她。
老实说……凌家非常有钱。而且这“有钱”还不是能用实际数字能衡量的。光看着这两天阿公送过来的一首饰盒子就足够抵得过她这些年全部的家产……她还不能不接!
楚瑶把玩着脖颈上挂着的翡翠项链,真觉得自己应了阿公说的那话——“画儿里走出的美人”——敢情阿公就是比对着旧时人来打扮她,而且相当得偏爱红色。
湘君放下筷子,用帕子抹了嘴,在高脚架上的脸盆中洗完手,一边擦干一边走回来:“怎么了?”
楚瑶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把手递给他握住:“你说呢?”
摸摸温凉如玉的小手,觉得才这一会儿,这手指又转凉了,于是又将她的手放了回去。铜质的球形小暖炉,非常精致,虽是古物,但即便是今时依然用得很好,外面裹上厚厚的滚着花夲的绸缎,一点也不会烫手。
“在担心什么?”虽然敏锐地觉察到了她心中隐隐的不安与焦躁,奇怪于这样的情绪竟也会出现在她身上,但他确实猜不出来让她产生这样情绪的缘由。
对于她的家世问题,他可以说了解得相当清楚。就像他自己也不会在意茶陵那边一样,他一点也不担心楚瑶会计较裴家的态度如何。他与他所爱上的人,虽然个人际遇不同,但两人的人生轨迹……确确实实是种殊途同归的相似。
那么,她在担心什么?
楚瑶偏头望他,然后把手又伸出去拽拽他的衣服,他往自己这边拉近,脸凑过去贴着他的腰,闷闷道:“担心这个年关难度过……很麻烦……很麻烦。”
“嗯?”面前的人带着毫不掩饰的疑惑。伸手轻轻搂住她的脑袋,顺手将散落的发丝绕回到簪子上。
“……是我的关系。”楚瑶抑郁了片刻,说着又笑了,小小地蹭一蹭,“总归,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看着办吧。”
作者有话要说:10。19
晴天,但很天冷。下一步要解决当家……确实是件麻烦事。
7474
比起慕当家;楚瑶最怕的,反倒是慕二爷。
或许她潜意识里是很清楚的,那个男人爱她爱到了骨子里,哪怕她毫不留情划断了与他之间所有的牵连;一门心思逃离并认定了自己与他绝不可能,哪怕她对他的真心不屑一顾,将能付出的一切感情都给了别人,他对她的容忍,还不至于让她付出性命的代价。
毕竟,三年前那样的处境,她都活下来了……最差不过命悬一线;如今这模样,倒是可以称作放纵得更为肆无忌惮。
可是慕二爷;某种角度说起来,比他大哥还狠。因为这世界上,能让他放在眼里的实在少得可怜,偏偏,慕氏这个名,他看得比什么都重。
楚瑶一直觉得,若是侥幸能在慕当家手中活下来,能不能逃过慕二爷之手,在绝对的未知数之外,最能肯定的是……相当悬。
离开安溪,先回转的,却是茶都。手上顺带打包了一大箱子的衣服连首饰。
只待了这么几天,不但凌家名下的衣坊连夜赶制衣饰,阿公还兴致勃勃翻出不少好东西。那些保存完好的成衣,各种风格,虽说是旧款,但那款式放在今天看来依旧很经典,精致得让人赞叹。虽说与楚瑶的尺码差了些,阿公竟毫不犹豫地把这些自己曾经宝贵至极的东西拿出来,让人改码子。
似乎家里有个女孩子就总算可以把以前没法打扮孩子积聚的所有精力都释放出来。不过怎么看这位老人都很有故事,楚瑶猜了很多,却也明白阿公这是寄情的表现,又推脱不得,只能接受这些贵重的馈赠,并且善解人意地保持沉默。这么一来,阿公更是欢喜。劲头也更足,楚瑶带走一部分,那边还源源不断往厢房里塞。据凌家人的想法,反正她终究是要进他家的门的……
在故居待了一下午连着一整夜。寒冬萧瑟了庭院里的植栽,墙角攀援的爬山虎已经干枯,只剩下弯弯曲曲的枝蔓无力蜷缩。入夜得早,薄雾在短暂的黄昏已经弥漫了别墅附近的景致。她在熟悉的木香味道中,想起那年父亲与母亲的模样。然后,模糊的回忆又变作湘君的脸。
她能给予的爱似乎总欠缺了那么点。许是在上辈子已经耗费了感情里所有的心力,她能付出去,就算全加起来,莫说赶不上慕当家予她的、湘君予她的,连她对楚彦的信任与耐性都难相比。她知道自己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爱湘君,只是她认定了,想要紧紧抓住湘君给她的爱恋,所以宁肯一头栽进去义无反顾——即便明知道前头刀山火海她也不在乎。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强烈得想要与一个人在一起。只有面对着他时,那所有的所有的隐秘到连说出口都为难的遥远记忆才会消散得丁点也不剩。只有面对着他时,她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那爱恋将她与这个世界捆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楚瑶想着,这是多么美好多么乐观的现象,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如他爱她一样得爱他。就像父亲与母亲一样。
天亮之后,楚瑶往银城寄了封信。
要她亲身前去,她不敢。她怕她去了之后,会永远地留在那里……但像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起来,自欺欺人,她更不敢。若什么都不做,等到某些人了解清楚那一切之后,她的下场,绝对更惨。敌强我弱,她再如何骄傲如何肆意,当年那些渊源在,她就逃不过。
金冠银城,都是称号。所以银城很久以前还不叫银城,近代以后慕氏迁回祖籍,而慕氏名声太过显赫,久而久之那地方便被称为了银城。楚瑶只去过一次,那感觉仿佛回到前世那家族,难受得令人几乎窒息。虽然是重伤在身不得不待着,她还无数次这样想着,不如死了算了。
信纸是当年父亲留下的,没有被虫蛀,但已经泛了淡淡的黄,钢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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