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刁奴。你敢瞧不起我?”
想当初自己可是堂堂侯府世子、未来的侯爷,一夜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流放途中不止受了多少冷嘲热讽、言语羞辱,一度他险些激愤的想要一死了之。
若不是想着上有高堂、下有妻子儿女的,他、他早就跟那些粗鄙、卑贱的差役和卫所的军户们以死相拼了。
好容易又从地狱重返人间,现在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看重尊严,其实依着他,他根本就不想来扬州。
哼,不过是个卑贱的盐商,自家如果不是落了难。侄女好好一个侯府小姐又怎会便宜了那盐商之子?!
结果,父亲知道了,非但不阻止这门亲事,居然还表示会携家小来参加,真、真是太让人憋屈了!
好吧。看在父亲和母亲的面子,看在死去大哥大嫂的面子,他勉强同意来扬州,结果、结果这谢家竟敢如此托大,不说十里相迎吧,好歹也派个恭敬、本分的奴才来迎接呀,谁承想竟是这样的局面。
新仇旧恨齐齐袭上心头。端坐马背上的周至礼把眼前这人当做了曾经羞辱过他、打骂过他的差役,再次挥起鞭子,死命的朝谢方抽去。
“三弟,住手!”
周至孝刚刚从城门口的兵丁那儿问话回来,迎头便看到自家的笨弟弟又在找事,忙大喝一声制止。
心里却再一次的羡慕起那个早死的大哥来:真幸福呀。至少不用给这个蠢弟弟擦屁股了。
死鬼大哥是解脱了,可他这个倒霉的老二就又成了兄长,不得不背负起‘照顾’弟弟的重任。
唉,周至孝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没有烧好香,得罪了佛祖。所以才会落得今生的下场。是侯府唯一的庶子也就罢了,偏还排行老二,这不,老大一死,侯府的爵位没他啥事儿,但侯府出事后,他却成了顶门立户的‘长子’。
长子你大爷!
周至孝才不想当这个苦逼的长子呢,就是因为这两个字,他这五年生生比旁人多受了许多罪。受罪也就罢了,最让他不能接受的,便是一直跟在蠢弟弟后面给他擦屁股。
在流放路上招惹押送的官差,在西北卫所得罪百户长,在返京的途中又是各种折腾,如今好容易到了亲家的地头上了,他非但不收敛,反而变本加厉起来。
竟敢拿鞭子抽人了。
你丫还以为你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吗?你丫没看到那人穿戴得比你还讲究?
更重要的是,你丫没看到人家后面有十几个家丁吗?
万一真惹急了人家,动起手来,咱们几个老弱病残能打得过这十几个精壮汉子?
无数只羊驼驼在周至孝的心头奔腾而过,心里再苦逼,他还得捏着鼻子上去‘善后’。
来到谢方面前,有礼的抱拳,略带歉意的说道:“真是对不住,我家二弟脾气不太好,且刚受了些磨难,性子有些执拗,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对了,这位兄弟,方才可受伤了,我这就带你去医馆诊治。”
说着就要掏荷包,用行动表示医药费、精神赔偿费什么的咱全包。
幸好谢亲家有钱又大方,自两家结亲后,时不时的给他们送些银钱、衣物过去。
否则,慢说是给四弟跑官了,就是他们离开西北都没有路费,更不用说千里迢迢的返回京城了。
唉,心中再次的感叹,还是大哥好呀,连他死了都能照顾家人。哪像旁边这位——
周至孝看不上周至礼,周至礼还瞧不起周至孝呢。
在周至礼的心目中,他们家就三个儿子:早逝的大哥周至忠,他自己周至礼,以及小弟周至义。
至于周至孝,哼,小婢养的贱种,给他当小厮都不够格,哪里有资格做他的兄长?
只是这几年家里骤逢大祸,自己身子不好,一时不能给父亲解忧,才让这个小贱种冒出头来。如今周至孝更是以‘兄长’自居,动不动就教训自己。
若不是家里的银钱都捏在周至孝手里。周至礼恨不得再抡起鞭子,狠狠抽这小贱种一通。
谢方的目光转向周至孝,见他不卑不亢,虽是赔礼。却也不是卑躬屈膝,心里暗暗点头,对嘛,这才是有气度、懂礼貌的世家少爷嘛。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谢方微微一笑,也还了一礼,道:“您客气了,在下并没有受伤。”
想了想方才那人的话,谢方问:“敢问阁下可是京城周家?周至忠周先生的家人?”
虽然他此行是来接大少爷的,但既然巧遇了亲家老爷。就断没有失礼的道理。
谢方知道,对于跟周家联姻,家里的老爷、大少爷和大小姐都是很积极的。虽然周家败落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有根基在。说不定就能重新兴盛起来。
而且他还曾大小姐院子里的青罗提到过,说是周家那位四老爷已经有了官身,当年流放的时候只是个小小的军户,没想到入秋胡奴犯境,周四老爷身手不凡、立了个不小的功劳。没用两年,便在千户的提携下,升了百户长。
大赦后。周四老爷劝着家人暂时留在西北,趁着秋冬胡奴劫掠的时候,接连立功,被卫所都指挥使破格提拔为镇抚,从五品,正式有了官身。
而周侯爷又用着谢家送去的银钱。寻人打通关系,如今已经成功给周四老爷弄了个五城兵马司的官职,回去便是从七品的副使。
官职虽低,却是个极好的开始。
不管是周侯爷还是谢嘉树,都相信。只要周家男丁努力上进,用不了几年,周家便有复兴的可能。
对于这样的一个亲家,谢方并不敢真的得罪。
周至孝一怔,旋即点头,“没错,周至忠是我的大哥,你是——”难道又是大哥的故交同窗?
谢方赶忙行了一礼,恭敬的说道:“老奴是谢家的管事,早就听说亲家要来扬州,算着日子,应该就是这几天,所以我家老爷便派老奴每日都来城门外迎接。哎呀,可算接到贵客了。周二爷按照,不知周老爷、周太太可都安好?我家老太太和老爷总惦记着呢。”
周至孝一听是好亲家家里的仆从,也赶忙笑着回话:“哎呀,竟是亲家府上的,呵呵,总是劳烦亲家,我们真是过意不去。原想着这次来扬州就不惊动府上了,没想到还是——”
为了给周安然做脸,周家人特意比预定时间提前了半个月,由此可见,对方并不真是来接他们的。
想想方才自己蠢弟弟的表现,聪明的周至孝已经猜到了什么。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还是赶紧把蠢弟弟的失礼举动遮掩过去为好。
只见周至孝笑得很是灿烂,拉着谢方行礼的手,亲热的寒暄着,瞧那神情,仿佛两人是许久不见的挚友,交谈得那叫一个亲切。
周至礼阴沉着脸,见他们两个谈得如此尽兴,心中愈发鄙视:真不愧是贱人生的贱种,果然与盐商家的奴才一样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不想看周至孝‘丢人’,周至礼磕了下马鞍子,拨转马头来到后面的马车旁。
这时,第一辆的马车里,一个中年妇人从车窗探出头来,小小声的询问周至礼:“三爷,谢家来人接了?那您有没有告诉他们,咱们周家可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不是那等落魄的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客舍什么的定要上好的,还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对了,等您见了那个什么嘉树还是宝树,告诉他,咱们肯把三小姐嫁给他们,已经是他们莫大的福气了,聘礼什么的决不能少……”
ps:二更。
☆、第009章 嫁妆嫁妆
“嘘,噤声!”
周至礼低声呵斥了一句,眼角的余光透过小小的马车车窗扫到车座上的母亲和嫂子,尤其是居于正位上的母亲,老人家的脸色已经阴沉下来,显是听到了自己娘子的胡说八道。
蠢妇,难道她想到的那些自己会想不到?还要她巴巴的当着母亲、二嫂的面儿说出来?
就算真的要提醒也换个没人的时候哇。
真是愚蠢之极!
周至礼的妻子娘家姓童,原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千金小姐,祖父曾经做过国子监祭酒,只可惜自童家祖父后,童家的男丁中再也没有出过有出息的,童家也就此衰落下来。
过去,童氏上头有出身高贵的大嫂压着,又讲究个清高,所以并没有露出本性。
后来大兄大嫂都过世了,丈夫忽然成了世子,而她则摇身一变成了世子夫人,一朝得势,压抑多年的性情一下子都释放出来。
在主持侯府中馈的时候,没少做些让人瞠目结舌的事儿。
幸而上头还有个婆婆坐镇,童氏才没有太过分。
但几年前,侯府出了事,一家人被发配西北卫所充作军户。许是没了身份、礼法的限制,又许是骤逢大变导致性情有所改变,童氏从一个事事讲究规矩、处处讲究风雅的贵夫人,变成了个锱铢必较、贪婪市侩的泼妇。
整日里为了一文两文的银钱跟人计较不休,除了贪财、小气,人也变得愈发懒惰。
可以说,在西北流放那几年,童氏似是要把自己压抑多年的真性情淋漓尽致的全都挥洒一遍,偏她到底是做过宗妇的人,在家里也有些体面,就是襄阳侯夫人也不好训得太狠。
毕竟一家人能全须全尾的从大清洗中活下来已是不易,儿媳妇性情大变也不是没有原因。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侯夫人次次都给童氏留了面子。
结果,童氏没感觉到婆婆的慈爱,反而觉得婆婆老了、软弱可欺了。便愈发张狂起来。
若不是周至礼身体不好,领不了差事,而养家的是庶出的二伯,童氏多少失了些底气,否则,她会闹得更凶。
“老三家的,又胡说什么?我不是说了吗,咱们现在不是在西北,你若再学那等市井泼妇,就别怪我家法从事了!”
襄阳侯夫人陈氏终于忍不住了。猛地睁开眼睛,冷冷的训道。
过去她没有严加管教童氏,一是看在儿子的面子,二来也是不想让老二媳妇仗着老二挣钱而在家里张狂起来,陈氏纵着童氏。不过是一种制衡的法子罢了。
三来嘛,西北卫所那种地方,住着的有流放的罪臣,更多的则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粗鄙军户,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文绉绉的可不行,反倒是童氏那样的泼妇模样更便宜。
可现在不同了。她们不再是罪臣,而且老四已经谋得了官职,回京后,再寻些故旧走走关系,就是老三也能给他买个闲职(谢亲家真的很大方啊),如此。她们周家哪怕不再是勋爵,可终究还是官宦人家。
既然是官宦人家,那就要讲个规矩,侯府的那一套不能用了,至少也不能把在卫所时的那套不入流的恶习带回来。
所以。从上路开始,只要有机会,陈氏就会训诫、敲打童氏。
不过这次陈氏的态度更加严厉罢了。
也不能怪陈氏生气,他们此行拐弯来扬州,一是为了周安然的婚事,二则也是想再让谢亲家帮帮忙。
一文钱难死英雄汉,当年周家落罪,一应家产全部查抄入官,就是她们几个女人趁乱藏在身上的金银饰物和银票,也在流放途中和西北安家时花光了。
后来若不是有谢家的大力支援,她们一家人还真不回来呀。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用了谢家那么多钱,慢说是陈氏了,就是想来耿直、骄傲的襄阳侯也无法说出‘不与商户为伍’的狠话来。没办法,几年贫困至极的生活,让他们都改变了许多,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