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娖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话一问出口才知道自己这个问题过于愚蠢。除了子女,没谁会在逃亡的路上带上一个小女孩吧?
“我欲寻阿姆,壮士可愿帮我?”她并不清楚鱼在哪里,这时代的人尤其是士自尊心特别高。对他态度无理些,哪怕对方是贵族,说不定都会拼了一条命杀了对方。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贵女,没有什么资本对别人指手画脚来着。
“阿姆?”年轻男子眨了眨眼。手里提着已经死掉了的鸿鹄向昭娖走来,“少君请随缺来。”
那只大鸟被倒提着,殷红的血从两只被射穿的眼洞伤口中一滴滴的落下。随着年轻男子走动的动作洒成了一行殷红的点线。
昭娖看见黄土地殷红的血,胃里一阵翻山倒海,强烈的恶心感随着空虚的胃袋一路顺爬向上。
此时她肚里空空如也,就算吐也吐不出什么了。
“阿娖?”两人身后的马车的车廉被卷起,郑氏的脸出现在车廉后。郑氏看见年轻男子那张脸后,先是一怔,然后迅速放下车廉。
“阿娖去寻阿姆,呆会就回。阿母莫忧心。”昭娖朝着马车一拜。然后就跟着年轻男子走了。
马车有几乘,而乳母们所坐的车子比起郑氏的那辆根本就没得比。按道理说乳母应该出身清白。但是实际上,为了自家子嗣的身体着想。基本都是挑选性情温顺,身体健康无疾病的年轻女子为主。
鱼就是如此,在生下头胎后因为人长得好,性子好,奶水多被选为昭娖的乳母。
“鱼?”昭娖试探着叫了一声,因为鱼是和郑氏的乳母同坐一乘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但是事实是,车廉被颤颤抖抖得一只手掀开,露出里面惨白且恐惧为消的脸。
鱼举着手里破烂的已经看不的帘子。看着站在车前的昭娖。呆呆的唤了声“少君?”
“鱼,怎么了?”昭娖看着鱼脸上有异。上前走近了几步,朝车内看去。
“莫莫莫!少君别看!”鱼见她朝车内看,她几乎是要把自己纤细的身子把车内一切堵住。
但是终究还是晚了,昭娖看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胸口一只羽箭,羽箭几乎已经全部射穿这车厢,将老妇人扎了个对穿。透胸而出的那只青铜箭簇上还带着稍许的衣料碎片。
另一个年轻妇人整个头都被钉在车厢里。年轻妇人眼前瞪的大大的。鲜红的血液从她头上伤口一路蔓延而下,顺着她圆润的面庞而下一直流淌进她衣襟里。
已经干涸了的血流和青白死人的肌肤,车里浓厚的血腥味道让昭娖忍不住后退几步。抱着腹部当场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亲妈我是亲妈,打滚儿~~
☆、邵氏
春秋战国,秦灭六国。这一切对于昭娖来说曾经只是纸页上冷冰冰的几个方块字而已。当这段历史真正在自己眼前上演时。就别想独身事外了。
到了这个时代还想像一个事外人冷眼旁观,怕是难上加难。
昭娖苍白着脸躺在马车里,那边郑氏也是苍白着脸。逃难中死几个人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这个战乱连天的时代,能得一捧黄土埋身已经很不错了。
郑氏让人把两名乳母简单的葬了,免得暴尸路边,沦为豺狗的食粮。
车轮转动,车内人的身子颠簸了一下。昭娖抬起眼,看向车壁上被羽箭射出的洞。光线从那个洞里照射进来。她呆呆的望着那个洞,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在哪里。
晚上停下休息,夜凉如水,此刻可没有舒适的软榻还有厚厚的锦被。只得下了马车坐在篝火旁。鱼紧紧的把昭娖抱着怀里,郑氏则是自己抱着昭成坐在另外一个火堆边。
鱼发鬓散乱,脸上用河水洗去了粘上的污垢。
“鱼,你的孩子呢?”昭娖没有见过自己的奶兄,鱼跟着他们逃出来,孩子是一定留在郢的。
抱着昭娖的少妇身子颤了一下,垂下眼。“女君愿带上奴女,已经是奴女的福分。怎敢多想呢。”
昭娖往鱼的怀里拱了拱,鱼轻轻拍了拍怀里的小女孩,哄她入眠。“少君好眠,好眠呐——”低低的轻柔嗓音混合着篝火里火星炸开的噼啪声成了一支特别的催眠曲。
怀里的幼女已经入睡。少妇哼着调子。哼着哼着眼泪不由自主的掉下来落在幼女稚嫩的脸上。
她赶紧用自己的衣角去擦,手指间夹着布料轻轻揩去幼女脸上的泪珠。
鱼知道,自己比起其他的奴仆已经好运太多!自己也好自己的孩子都好,都是昭氏的奴仆。奴仆是要比尘土更低贱的存在。她还能再求什么呢?
清净的日子并没有多长,秦人在攻陷郢后,对东楚所剩下的南方区域也开始了攻势。楚国的国势已经大不如以前,再加上传来的国都沦陷国君被俘,国都之中国之重器钟被秦人全部毁掉的消息。都在告诉这些曾经的楚人们:楚国已经亡了。
楚国精锐的兵力已经在前几次战斗中被消耗殆尽,如今这些贵族能从郢逃出来已属不易,他们的私兵也在逃出来的时候折损大半。就算全部凑到一起对上秦军怕也是螳臂挡车。
昭座朝着郢的方向望了好久,最后双手合在一处举起行跪拜大礼。
之后他命人取来庶民的衣服,全部人换了,那些还活着的私兵们昭座让他们扮成游侠儿的模样。
庶民的衣服远不及贵族的绫罗绸缎,昭娖娇嫩肌肤被粗糙的麻料磨的发痒发痛。她忍不住伸手去让那些粗糙不堪的衣服离自己身上远点。
昭成也是满身的不适应。不过也正常,本来是锦衣玉食的楚国公室。几日之后却要沦落到和庶民同衣同食,风采露宿的地步。
郑氏看儿子一脸不满的样子,心里也是很无奈。此时她也是去了锦衣,换了平民着的短衣大绔。头上的玉簪都取掉换上了旧的木簪。
“阿母,孩儿不喜呐。”身上粗麻衣服实在是咯的厉害。昭成撇撇嘴道。
“止声!”郑氏此刻心情也不好,她也知道了秦人在楚地上设置三郡的消息。如今能逃出郢免去羞辱已经是大幸,再求着以前的荣华富贵便是不知趣了。
昭成瞅见母亲不虞的脸色,立刻闭上了嘴。
外面昭座对着地上的羊皮苦笑,“如今家国已灭,某却厚颜存活于世。”南方他不欲久呆,南方本来就是沼泽瘴气甚多之地,极易引发疾病。所以他欲寻另一个适合安居下来的地方。
昭座对面坐着一身素色麻衣的青年,他看着地上的羊皮,“屈子当年所为甚是高洁,但主应以大事为重。”
昭座手指点在羊皮上的一个位置然后向右移。从此东向北上可至昔日越国旧地。
“南方之地不为久居之地,吴越或许还可。子缺愿跟随某么?”昭座口中的子缺是其家老之子陈缺。其父是昭氏的家臣之首,他自然也是昭座的家臣。
楚国灭亡,养在府里的食客们早就逃的差不多。昭座对此根本就不在意。贵族养着那些食客,有时候也不过是彰显着权势罢了。
“缺为主家臣,自当跟随主。”
原本的马车换成没有贵族愿意乘坐的牛车,郑氏悄悄的掀起车廉的一角。正好望见昭座和陈缺交谈,陈缺很年轻但也很俊美。白皙的面孔被阳光洒上了一层金粉。格外引人注目。郑氏也不由得看呆了。但是她很快又反应过来,她回头看车厢里的一双儿女,发现儿女们相互靠在一起沉默着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南方在此时真的不是什么好地方。更别提后世的鱼米之乡之名。瘴气遍地蚊子军团才是昭娖最真实的感受。
这种恶劣的条件下,有人因为被瘴气染上疾病而丢掉性命最正常不过。不过对于这些曾经在战场上杀出血路的男人们来说。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毙命于瘴气实在是一件比羞辱更加叫人无法容忍的事情。
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尽快离开此地,但是天气总是变化莫测。明明昨日还是艳阳高照,今日却大雨倾盆。
此时雨伞这种东西还没有普及的,大家看到下雨的第一反应大多是躲雨去。他们也是就地寻了个食肆躲雨。
食肆不大,只能让这些人勉强容身。郑氏也带着两个孩子下车避雨。此间楚国平民间男女大防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只是贵族间讲究这个。扮作游侠儿的甲士们自然不会大大咧咧的朝着女君看,也是个个低下头。
食肆老板见得好几个游侠儿进的店里来,连忙上前来满脸讨好伺候。那一个个游侠儿面黑似铁,看的他心里颤动不已。
不过奇怪的是,这些游侠儿对坐在里面席上的妇人和男子格外尊敬。
店主心中稀罕,游侠儿一向是眼高于顶。往往打架斗殴的多,像这般老老实实的还真少见。
“上些热食来。”着麻衣的一个游侠儿粗声粗气的吩咐。
店家头都不敢抬,直接去了。
民间食物粗糙,不过昭成和昭娖两个风采露宿了一段时间。这时候看见陶碗里的粗粥也不管那么多。直接捧起来就喝。
昭娖几口就把粗陶碗的粥喝了个干净。喝完之后没忘记曾经学过的礼仪,抿了抿唇。将手里的粗陶碗双手捧着放到木桌上。
用完食物,原来的那场大雨也消停了。郑氏让鱼抱着昭娖,自己亲自牵着昭成向门外走去。她的眉头皱着,身为一个贵族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天沦落到要到这种地方来。
这口气她真的忍得很艰难。
鱼低着头将怀里的小女孩抱得紧了些。
昭娖自然是要和母亲坐在同一辆车子里的。鱼低头跟在车旁边。
“阿母,这是往何处去?”昭成问道。
“会稽。”郑氏面露疲惫,靠在车壁上道。
会稽乃是昔日越国的国都,在怀王时代,这个曾经在春秋时期称霸过的国家被楚国打的溃不成军,疆土划入楚国的版图。如今倒是最后成了秦人的了。
不过早日到达会稽也好,毕竟流离失所的日子并不好过。
这样连行了好几日,终于车外的人声慢慢的多了起来。
昭娖靠着车壁昏昏入睡前,车子突然一停。昭娖后脑勺“砰”的一下撞上车壁疼的她呲牙咧嘴。
这一撞,倒是把她的睡意消得个七七八八。车外多出许多她听不太明白的口音来。外面那声音若是仔细听,倒也能听得明白那是夏言,但是其中浓厚的口音却并不是楚国的。郑氏脸一白,用楚语咬牙切齿道“乃秦人!”
这声虽低,但是昭成和昭娖却听了个明白,两个孩子的脸顿时惨白。
“车里为何人?”浓厚的秦地口音听得车内母子三人浑身一颤。
“车里的乃是小人的婆娘和儿子女儿。”回答言语间颇为粗俗。而且并不是郢那边的口音。
昭娖听出车外的回答声并不是昭座的声音,不由得大急。刚想去偷偷看看。眼前猛的光线大涨,郑氏在车廉被翻起的那瞬间,立刻把两个孩子抱入怀中。自己的脸也埋入两个孩子的头中。
秦兵掀起车廉,瞧见一粗衣女子抱着两个孩子坐在车中。女子没有绾发,一头乱蓬蓬的头发遮住了她的脸。
草草看了一眼便放下草席。
“你这婆娘倒是怕人。”秦兵对面前男子随意道,“走!”
牛背上“啪”的一下,老牛吃痛叫了一声然后慢慢吞吞迈开步子向前走。车中郑氏紧紧的把一双儿女护在怀里。昭成和昭娖几乎都被她搂的喘不过气来了。脸憋的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