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想办法改变。”李树棋说。
“咋改变?不喝白干喝啤酒?”
李树棋笑笑说:“要不是开车,我倒真想教你喝啤酒。”
冯美丽说:“我看你是个教唆犯,教唆人家干些怪事情。”说完哈哈地笑,笑得自己红了脸。
李树模问:“你吃过蝎子吗?”
“妈呀!”冯美丽惊叫一声,“我看见蝎子就发晕,谁敢吃呀?!”
李树棋又问:“你吃过蛇吗?”
冯美丽脸都白了,不住地摇头。
李树棋说:“我都吃过,当兵的时候吃的。”
冯美丽惊魂未定,问道:“你不害怕?”
李树棋摇摇头,说:“开始心里有点那个,以后就行了,越吃越能品出滋味儿来。油炸蝎子放嘴里一咬,嘎嘎儿脆,喷喷香。蛇肉白得像青蛙肉,做出来的汤鲜得不行,比鱼汤强多了。”
冯美丽恨恨地说:“你,你可真够歹毒的!”
李树棋说:“我歹毒,你还没看见真歹毒的吃什么来。”
“吃啥?”
“吃人”
“妈呀!”冯美丽一下捂住了嘴。
李树棋笑了:“我是说着玩的,别害怕。”
“你,你净吓唬人……”冯美丽抽抽搭搭地哭了,“你净吓唬人……”
李树棋这才看到事情的严重性,知道自己开玩笑开得出格了,起码对冯美丽是这样。他连忙向她赔罪:“冯美丽,冯美丽,对不起,权当我不是人,行了吧?”
冯美丽张着泪眼问:“不是人,是啥?”
“是会说话的牲口,行吧?”
冯美丽破啼为笑了。
李树棋松了口气,说:“喝吧,快喝吧。”
冯美丽却只是看着李树棋。
这时服务员端来了面条。
李树棋说:“吃吧,咱争取一点半发车。”
5
万事开头难,渐渐地,冯美丽熟悉了自己的新工作。几天之后,她已能熟练自如地用优美动听的语调向乘客招揽生意,可以轻盈地在车内走过来走过去售票,头也不晕了。她喜欢这新的生活。她和李树棋也很合得来,和他在一起很有趣,那天她对李树棋说,她现在一天说的话比以前一个月说的话还多。这不是夸张,当然也常常会碰到一些不愉快的事。车只要进入市区,就得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交通警,他们专门找乡下人的茬儿。李树棋一点不敢大意,可还是经常被他们扣下车,这就得装孙子说好话,偷偷塞上两盒万宝路或希尔顿。人家这才说声“下回注意”放你走。两盒烟十几块钱,权当少拉了几个客,可这钱丢得窝囊。有时还会碰些流里流气的乘客,弄得你哭笑不得。有一次半路上来一个好似跑“单帮”的青年,买票时竟抓住她的手嘻嘻的笑,又去摸她的脸,把她吓哭了。李树棋把车停下,把那无耻家伙赶下车去。不痛快的事还常常来自她男人李树生。这就不是两盒万宝路和李树棋插手帮助的了。
每天傍晚,李树生就无心在地里干活了。他目光久久地盯着西面那座大山下,那是他的车返回村子的必经之路。他的眼很尖,一个蠕动的纽扣大小的黑点他能分辨出是不是自家的车。是了,他便扛着农具急急地跑回村接车。日头靠山顶时假若还没见车的踪影,他就开始六神无主了,伴以满腔的愤怒和猜疑:出了什么事情了吗?
没有出事情。他最终会看见那个熟悉的使他的心颤抖的黑点。他的车和老婆平安无事。他的心情如同山顶上空的晚霞那般畅亮和温馨了。这时他便感到一种满足。满足与幸福都是相对而言的,他的腿不好,这是事实,不能不为此而感到悲伤。可话又说回来,村里手脚齐整的人又有谁能比得上他的境况?他有车,腿有伤残却奔跑在改革的最前列。他计算过,这辆车每天的收入扣除种种用费可净剩二百八十元,十天二千八,一个月八千四,顶多八个月便可把买车的贷款还清,往后的进项就全属于自己的了。一年下来,五万六万是没问题的,这是一个让他日夜激动不已的数字。除了这丰硕的财源,他还有一个老婆,一个如花似玉的上等老婆。尽管他还不能有效地加以使用(他确为此感到十分的沮丧和遗憾),但她毕竟是他的而不是其他人的老婆呀,她毕竟是老老实实地躺在自己而不是其他人的炕上呀。那些健壮如牛的男人也只有唾涎三尺的份儿呐。于是,从总体上说他觉得自己还是生活的幸运儿。
老婆进门之后,他首先要把那个装车票和钱款的手提包接管过来,然后仔细认真地清理核算。
这时,身为人妻的冯美丽便默默地坐在那儿,等待着丈夫的盘问。
“不对呀。”李树生的盘查往往以这三个字开始,然后便一针见血地指出:“钱票不符,短十七元呀。”
冯美丽便赶紧解释:“警察扣了车,买两盒烟送礼。”
李树生便大为不悦:“咋又扣了车,李树棋是干啥吃的,再这样下去就扣他的工钱。”
冯美丽再作解释:“责任不在李树棋,是交通警故意找茬儿,想抽烟。”
“下次不送万宝路,送良友或将军。”李树生说。他也知道不送是不行的,损失更大。
有一次李树生发现短款六元。
冯美丽告诉他中午每人喝了一罐可乐。
李树生大发雷霆了:“啊呀,你们过的好日子哟,还喝啥子可乐,那是咱庄稼人喝的玩意儿吗?肯定是李树棋那小子怂恿的……”
冯美丽说不是李树棋,是她自己。
李树生不肯相信地冷冷一笑。
家庭的气氛总是笼罩在这种阴影里。
冯美丽很苦恼。几次她想提出不再跟车,让李树生另找他人,但她又总是犹豫不决。她从心底里还是希望能继续同李树棋一起出车。不管怎么说,在外面心情比在家里要轻松愉快得多。
·11·
尤凤伟作品
不要问为什么
6
麦收过后,是一段短暂的农闲,庄稼人趁机进行一些农田之外的活动,客流量增大了。李树生家的个体客车总是拥得满满登登,有时连副驾驶员的位子上也坐上了乘客。汽车在炎热干燥的原野上行驶,扬起一道长尾似的尘土。
应该下雨了,可是没有。
而且万里晴空,看不到一丝丽的踪影。
这天下午,车刚开出烟台市区便出了故障,发动机无缘无故地熄火了,只好滑行到路边停下,李树棋开始排除故障,然而没有找出故障所在,机器已可以发动起来。李树棋在心里纳闷,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个信号,预示着今天要出现不寻常的事端。
他知道自己的预感总是那么令人诧异地准确。
汽车继续沿公路向平坦的东方行驶。在上庄站又上来几位乘客,其中有上次被李树棋轰下车去的那个对冯美丽动手动脚的“单帮”青年。他一手提一只装得鼓鼓的帆布提包,李树棋没有认出他来,冯美丽也没有。
即使认出也不会旧事重提的,凡事有个了结。
问题是这“单帮”青年并不想了结。因为他有钱,财大气粗的人受了委屈一般不肯善罢甘休。
他贩卖衣服,走乡串集,不仅赚了钱,又大了脾气。
上车后他便紧盯着那个被他捏过手摸过脸的女售票员,心里盘算着报复怎样开始,他忽然发现身旁有一个正在玩一个塑料玩具手铐的男孩,于是就计上心来。
男孩的母亲坐在里面靠窗的位子,也许她有些晕车,头倚在前面坐位的靠背上。
于是,男孩便寂寞而专注地玩他的玩具。这是一套齐全的公安器械玩具,除了手铐之外,还有手枪、匕首、电棍等,还有一条狗,应该叫警犬,当然都是塑料的。
“单帮”青年把头凑向男孩,和颜悦色地说:“小朋友,你这个手铐真棒呀,警察叔叔抓坏蛋就用这个,可威风了,你就像个小警察……”
男孩立刻得意起来,说:“这是我爸爸给我买的,我爸是警察,他有真家伙。”
“单帮”青年冲他笑笑,奉承说:“长大你接他的班,也能有真家伙,当然,从小你得好好学本事。你会用这个铐人吗?”
“当然会,不信我铐你?”
“别铐我,等会那个卖票的阿姨过来,你铐她,她好比是女特务,警察抓了好多年也没把她抓起来,你有没有本事把她铐起来,这叫逮捕归案。”
男孩逞能的说:“我谁都能铐,我爷爷奶奶姥姥姥爷小姑小姨都叫我铐过。”
“单帮”青年对他摇摇头,说:“你就不敢铐这个女特务。”
“敢!”
“好,我等着看你是不是吹大牛。”他说,趁着男孩不注意时,把手铐钥匙藏了起来。
男孩果然不是吹牛,冯美丽过来卖票时,他非常熟练地把玩具手铐扣在她的手腕上。
车上的乘客笑了起来。
冯美丽也笑了。对男孩说:“小朋友,给我打开吧,我还得卖票哩。”
男孩说:“不能开,你是女特务,把你……逮捕归案。”
“单帮”青年偷偷向他竖竖大拇指。
冯美丽哭笑不得地擎着被“铐”住的双手:
“小朋友,我不是女特务,我是售票员,给我打开吧。”
“不打开。”
这时男孩的母亲抬起头,冲男孩说:“别调皮,快给阿姨打开,快打开!”
这是命令,尽管不情愿也得执行。只是找不到钥匙了。男孩急得在玩具堆里乱翻。
冯美丽就只能尴尬地擎着两只手。。电子书下载
这时,“单帮”青年掏出一张百元面额的大票子,在冯美丽面前晃晃,说声:“买票,到埠口。”
冯美丽这才注意到他。开始只觉得面熟,后来便认出是上次与她捣乱的那个人。看眼下,他显然是存心挑衅,她却无计可施,对他说:“请你等等。”
“我不等,干嘛要我等,你以为我擎着这张大票子不累呀,快卖票!”
“你——”冯美丽被他的无理弄懵了。
“不卖?那好,这就是说这次免票喽。不过,等会儿要叫买票,可就别怪大爷生气上人啦。”他收回票子,神气十足地装回袋中。
男孩和他的母亲仍四下寻找钥匙,总找不见,急得面红耳赤。冯美丽欲哭不得。
车上的乘客都注视着这戏剧性的场面。
临座一个老大爷向“单帮”青年火躁躁地说:“你,快把钥匙拿出来吧!”
“单帮”青年两眼恶狠狠地瞪着大爷,吼道:“老鸟头,你放啥屁,谁见钥匙了?!”
“我见你拿了,见你拿了。”老大爷也不示弱。
“你眼瞎!”
“你,你咋骂人?”
“就骂你这帮嘴驴。咋?你老鸟头能把老子咋?”
老大爷气得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冯美丽又急又气,两眼泪汪汪的。
这一切,李树棋从后视镜中都看到了。他认出了“单帮”青年,决心加以惩治。他不动声色,把车慢慢靠路边停下,打开车门,他先下去,然后向车内的“单帮”青年招招手:
“哎,弟兄,你下来!”他平和地说。
“单帮”青年也算是走过江湖的人,见司机对他的这副模样和腔调知不是善茬子,何况上次也见识过,便先有几分胆怯。问:“下去干啥?”
“有话和你说,你不敢下来?”
“单帮”青年虚张声势,说:“不敢?下去你敢把我咋样?”说着下得车来。
李树棋向他伸出一只手:“你要知趣,就赶紧把钥匙交出来!”
“单帮”青年明白自己的回答将决定下面的事态,不敢造次,却又不肯立即眼输,说:“要我交,得说好听的。”
“王八蛋!”李树棋怒不可遏,挥拳朝这无赖打去,把他打了个仰巴叉。他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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