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卓动作顿住,停了挣扎。孙剑锋向来不屑解释,可此情此景,却容不得他不解释:“我没杀他。”上一世犯过的错误,这一世,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犯。
刚刚的打斗太激烈,宁清卓依旧急急喘粗气,可情绪却终是平缓了些。她盯着孙剑锋,心中估摸他所言的可信性。
陈晋安将绝境坦诚展现在她眼前,宁清卓看清了他的无路可退,也因此感激他的付出,相信他的话没有虚假。可是后来呢?陈达一身是血突然出现,告诉她高元纬死于孙剑锋之手。这个消息太过冲击,她心神大乱,而对孙剑锋的成见与对陈晋安的感动又让她没有对这话加以分析……
宁清卓心中,理智渐生。孙剑锋这才松开压制,坐去一旁地上。他咬牙扯开衣裳,打算自己处理下伤口:宁清卓倒是会选地方闹事。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都没法看大夫。
宁清卓便也坐起。她看着孙剑锋将陷在肉里的破碎衣裳扯出,漠然道了句:“我为何要相信你?”
孙剑锋一声嗤笑:“那你为何相信他?”
宁清卓知道他在说陈晋安,便也跟着一声嗤笑:“或许,是因为他上一世没有杀高元纬?”她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裳:“你是什么样的人,又做过什么,你自己应该清楚。”
孙剑锋被这句话堵住,一时沉默。胸前的伤口有些大,可他没法缝合,只能先抹上金疮药止血。他不是铁人,受了这伤,他也痛得够呛。可更让他头疼的却是,他要如何自证清白。
思及沈鸿锐要替宁清卓顶罪,往后再无威胁,他也不需要陈晋安,孙剑锋终是一脸冰冷开口道:“可是这一世,陈晋安设计了*案妖书案,栽赃于沈鸿锐。两相而较,难道不是我更值得相信?”
宁清卓眯眼,只觉不对:“栽赃沈鸿锐的人明明是你。若不是你下毒手,为何丽娘会死得如此巧合?若不是你心虚,为何廖主事一追查到悠竹居士,你就突然拿出手稿将他抓捕?镇抚司里看守严密,没有你的帮助,悠竹居士怎么可能找到机会自尽?分明是你见事情无法收拾,这才弃卒保帅,杀了悠竹居士明哲保身。”
孙剑锋停了手上的动作,抬头看她。他有些窝火:宁清卓竟然是将这笔账算到了他头上!他承认……宁清卓的怀疑的确有些道理,可当初他也只是暗中在旁煽风点火,又稍稍出手帮助了陈晋安。但这罪魁祸首怎么就变成了他!
金疮药见效很快,伤口的血迹开始凝固。孙剑锋觉得痛到麻木:“丽娘会死得那么巧合,是因为我给陈晋安通风报信了,他这才及时赶去杀人灭口。得到手稿的确是巧合,我也不曾料到。至于悠竹居士会自尽……自然是那廖主事逼的。”
说到这里,他冷冷一笑:“你可知道,那廖浩南和悠竹居士一样,都是陈晋安的人?”
宁清卓一时震惊:原来……廖浩南是陈晋安的人!
——她竟是……她竟是在这个环节出了错!
可这么前后联系一想,整件事情便突然清晰,宁清卓心中终是通透。没有缘由的,她忽然忆起了那些为沈鸿锐奔波的日子,陈晋安曾多次出现,给她帮助:他出钱出力带她进东厂天牢,后来为了救她,甚至不惜惊动陈大学士;他带来姐姐的信安抚她,又帮她出谋划策,让她去找周灵灵帮忙;他得知她要离京,主动提出帮她打理云雾阁……
她的确曾经憎恶陈晋安,怀疑陈晋安。可那个男人总是在她最无助最虚弱的时刻出现,用最无害最温和的方式靠近她、帮助她,而且始终不求回报。她以为他对她的情谊沉沉甸甸,也终是渐渐放下了怨恨,打开了心防。
当廖主事通过沈鸿锐,将悠竹居士之死栽赃到孙剑锋头上时,宁清卓以为自己终是确定了幕后元凶,也因此消除了对陈晋安最后一点疑心。今早在山林之间,她见到了他的付出他的绝境,还与他相视一笑,原谅了他对姐姐的所作所为……
可那一切的一切,竟然通通都是陈晋安的谋算。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宁清卓忽觉一阵恶寒。可却是同时,她的心中生出一线希望:如果孙剑锋没有杀高元纬,那高元纬或许还活着?陈达会告诉她孙剑锋杀了高元纬,或许只是因为陈晋安想借她的手扰乱孙剑锋,方便他脱身也不一定!
她心中思量,却听孙剑锋道:“行了,我们回去。”
宁清卓扭头朝他看去,便见男人胡乱在胸口处拍了一块棉布,也不再包扎,就算简单处理完毕。然后他站起身道:“我要回去抓陈晋安。”
孙剑锋回到押送队伍,果然吩咐手下折返洪山。他照旧与宁清卓坐在车厢中,可心中却再也无法平静。他觉得有很多话想对宁清卓说。他想问她,她是何时发现他是重生?也想问她,折磨了他这许多日子,她可是有些消了气?他想对她说出那句欠她许久的道歉,也想说他日日夜夜都在思念她……
可是他终是什么也没说。队伍还没有到达洪山,他便忽然起身,丢下句:“我要先去找大夫看伤。”
竟是一掀车帘出了车厢,就这么骑马离开。
孙剑锋觉得,他没必要急于一时。碍事的沈鸿锐要去顶罪了,而他与清卓的日子还很长。他去了最近的城镇,找了大夫治伤。可从医馆出来,他却犹豫了。他并不想这么快回去见宁清卓。
孙剑锋心情很是复杂:清卓得知他重生了,他将来的求爱之路定是更难走,这的确让他犯愁。可一想到他们都记得前世那许多过往,拥有那许多共同的亲密无间的回忆,他便难捺兴奋开心。他怕他现下回去,会在冲动之下做出些不该做的事情,害他这一世的努力克制前功尽弃。
孙剑锋翻身上马,犹豫片刻,索性朝着洪山行去:既然不能回宁清卓身边,那他索性去搜捕陈晋安。那人害他被宁清卓冤枉,还挨了一剑,这笔账,可得好好算算!
洪山山脚下。校尉已经纠集了附近城镇的衙役,正在包抄朝山顶而上。孙剑锋知道陈晋安一定会落网:他迅速赶回,陈晋安定是还没来得及逃走。却见一校尉折返道:“孙大人,我们在前面悬崖发现了打斗迹象,还找到了这块玉佩。”
孙剑锋心不在焉一眼扫去,目光却定在了那玉佩之上。他认识这东西:这是高元纬的贴身之物。上一世,便是因着这块玉佩,宁清卓还与他打过架。
孙剑锋跟着校尉行去悬崖边,四下扫视而过:凝固的血迹,被压倒的草丛,树干上的剑痕,崖边上被拉得长长的足印……
——有人从这里摔下去了。这人是谁,实在不做他想。
校尉上前问道:“孙大人,可要派人下去搜寻?”
孙剑锋面无表情站立,心中甚是厌烦:当然要搜寻。重点是,该派多少人去?
高元纬落崖后,也不知是生是死。这崖底情况复杂,若是派少了人,难保找不回高元纬。
宁清卓或许不在意他能不能抓到陈晋安,但是却一定在意他能不能找到高元纬。
思及此,孙剑锋暴躁“啧”了一声,开口道:“所有人,都下崖搜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校尉很是惊讶:“孙大人,你不抓陈晋安了?”
孙剑锋冷着脸转身,不愿答话。
一个时辰后,孙剑锋在满身是血的高元纬身旁站定。校尉蹲下,触了触高元纬的脖颈,朝孙剑锋道:“还有一口气。”
孙剑锋仰头看了看崖顶,心知陈晋安十之*趁机逃脱了。他脸色愈沉,朝昏迷的高元纬重重踢了一脚,却是开口道:“尽快找个大夫给他治伤。”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 ,爬走……
☆、第87章 被贬为奴
因为救治及时,高元纬终是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他伤在要害,又失血过多,直到宁清卓一行人到了京城,他也尚未转醒。
宁清卓自是想继续照顾他,可现下的情况,她也有心无力。一到京城,她与沈鸿锐便被扔进了镇抚司的牢里。孙剑锋将高元纬带回了孙府,又令人将宁清卓单独关押,派了心腹看守,禁止任何人探望。
对沈鸿锐的提审却在紧密策划中步步进行。宁清卓被下牢狱的第二天,孙剑锋便安排了当堂会审,一心想将沈鸿锐先定了罪,免得节外生枝。宁清卓暗自希望沈鸿锐不会真为她顶罪。她听说沈大学士也会出堂,沈鸿锐向来敬畏他的父亲,或许不敢在沈大学士面前胡说也不一定。
可事实证明,她的希望只是一场泡影。即便是沈大学士在场,沈鸿锐还是承认他是商队幕后管事。沈大学士怒极,失了文人风范,当场掌掴沈鸿锐不算,还将他一脚踢翻在地,大骂:“逆子!”
消息传到宁清卓耳中时,一切已成定局。沈鸿锐将自身处于危境,逼迫他的父亲与家族不得不出手抗争,以此化解了宁清卓的死局。东党自是极其欢喜,紧追不放。朝堂的一场混战自此展开。东党与西党互相攻击,牵扯到的人越来越多,事态越闹越大。激烈党争之下,宁清卓反倒被忽略,被人们遗忘在镇抚司的天牢里。
只是,并非所有人都遗忘了宁清卓。混战一开始,孙剑锋便静静袖手旁观。他希望局面越混乱越好,这样他才好趁早寻个机会给宁清卓定罪,将她远远带离这场风波。由于宁清卓的判决必须上达天听,孙剑锋也不敢做得太过,思量之下,疏通关系判了她抄家,并且罚她与宁家三族为奴为婢。
孙剑锋承认,这个判决有些私心。宁清卓被罚为婢后,他便能顺理成章将她赎入孙府,养在身边。他们会天天见面,这对他的梦想来说,实在是一大进步。
而另一关注宁清卓的人自然是陈晋安。孙剑锋半途中断抓捕,转而去搜救高元纬,给了陈晋安足够时间脱身。他终是逃离了洪山,转而一路进了京。他想留在京城,便要让陈大学士看到利益,于是他交出了大半被他卷走的银子,终是换得陈大学士为他向东厂求情,不予追究他的劫狱,任他留在京城。
东党与西党的交锋开始后,陈晋安便忙碌不停。新任的陈家族长头脑不如他爽利,陈大学士很是嫌弃,几番折腾,开始断断续续交给陈晋安事情。可不管如何忙碌,陈晋安一刻也不曾忘记他回到京城的目的。
得到宁清卓被抄家并且被贬为婢的消息后,陈晋安心中有种扭曲的悲痛与兴奋之情。自几年前,他设法将宁爹爹灌醉,拿到一纸婚书的那天起,他便没有停止对宁清卓的谋算。面对她时,他似乎总是挂着一张假面,温和无欲无求,可在宁清卓看不到的地方,他却执念成魔,冷酷无情。
可是现下,他再也不必伪装了。他听说孙剑锋被人刺伤,便清楚宁清卓定是与孙剑锋有过对质,并且已经知晓他的所作所为。
陈晋安觉得……这样也好。她得知了真相,而他再无法得到她。既如此,那不如让她看清他的真实面目,让她知道,曾经他为了她,是如何隐忍如何费尽心机……
陈晋安想,清卓这般骄傲,若是知道长时间来她都在被他算计欺骗,表情一定很精彩吧?这个念头让他忍不住期待起来。于是,宁清卓将被送离天牢的那日,他早早候去镇抚司门口。可他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押送宁清卓的囚车却始终没有出现。
日上正午,陈晋安依旧没有见到宁清卓,可陈达却来了。他低低朝陈晋安道:“少爷,别等了。今日一早,孙剑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