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朵根却红透了,笑容也有些僵硬。
陆云低声笑道:“二哥不好意思了。”
林玉珍淡淡地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多少人想要这样还得不到呢。”带了几分讥讽地看着陆缄身边的陆绍,“看看你大哥,他就想要极了,只可惜,他也就是那个命。”
陆云看了林谨容一眼,林谨容已经收回了目光,安安静静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刚才林玉珍说的话一般。陆云忍不住想,林谨容自从进门以来,就从来没有在她们面前说过任何人一句坏话,听到她们说谁,基本上都装作不曾听见,偶尔发言,也不过淡淡一句劝,劝不住,也就不劝。
若是林谨容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老实人也就罢了,可是林谨容偏偏不是,不过是故作的清高,其实漂亮无害的皮囊下暗藏着一颗坏心。思及此,陆云有种非常不舒服的感觉,便含了笑道:“嫂嫂,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地方很不错,不知道老宅是个什么样子的。”林谨容抬眸望着陆云淡淡一笑。
她讨厌这个地方。当年她并不是刚进门的那一年就得以回到老宅的,而是在生了宁儿之后,也就是她十七岁这一年,陆老太爷方安排全家回了一趟老宅。彼时陆老太爷郑重其事地抱着还在襁褓里的宁儿去了陆家祠堂,拜祭祖宗之后,亲自将宁儿的名字写在了族谱之上。从那之后,她就只回过老宅两次,一次是宁儿死后的第二年,陆缄考中,全家回来祭祖,另一次就是陆老太爷去世落葬。
但不管哪一次,她都从未见过这样热闹轻松的景象,也不曾见过这样害羞和不自在的陆缄。她所看到的都是,暗里和吴襄彼此互不相让,无论什么事总想比别人强,拼命想证明自己不比别人差,沉默寡言,清清淡淡,举止自如的陆缄。
林谨容抬头再度往外看去,前方喧闹的人群终于散去,陆缄正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他仿佛知道她在看他,朝她微不可见地轻轻一笑,笑容还未收起,就被陆绍扶着肩头拥走。
马车再度往前驶去,停在小镇最大的一条街的尽头。被漆得亮锃锃的大门口站着一群男人,有老有少,有些人身上穿着带了褶皱的长袍,有人甚至穿着短衣芒鞋。陆老太爷再次命人停了车,领着男丁们迎了上去,一同进了大门,直往中堂而去,开宴大谈。
女人孩子们的车驾井然有序地从侧门里驶入,静悄悄地进了二门。下了车后,统一去花厅吃饭,一群人忙里忙外,把陆老太太安排妥当了,方才散去,被仆妇们引着去了各自的房间院落歇息。
老宅有些年头了,长期不住人,总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儿。厚厚的石墙又高又冷,上面长满了青苔,院落很狭窄,一天之中,日光只有在正午时分才能照进来,更多时候都是冷浸浸的,哪怕就是在三伏天里,在这房里都穿不起单衣。
虽然只来过几次,但林谨容从来都不喜欢这个地方,更不喜欢屡次都分给她的这个院落。院子里一棵树都没有,更不到花,地上满是泛着冷光的青石板,站在院子的正中央,抬起头去看天空,只能看到非常狭小的一小块,压迫得人气都喘不过来。
屋里就更让人不舒服,外间只摆得下两个柜子和一张坐榻,一张条桌,几个凳子,里间只摆得下一张床和一个照台。狭窄是次要的,最关键的一点是光线非常昏暗,外间的窗子很狭小,里间则完全没有窗子,不透光,不通风,就连白日也需要掌灯才能看得清楚。
林谨容三次到此,第一次风光无限,第二次悲惨凄切,第三次麻木不仁。没有宁儿,那么这次就将是三次里的第一次,风光无限。林谨容站在廊下,仰头看着头顶巴掌大小,渐渐变暗变浓的天空,发自内心地讨厌这个地方。
荔枝领着豆儿在房里铺陈林谨容和陆缄的用具,不时疑虑地抬头看一眼站在门外一动不动的林谨容。看了几回,实在忍不住,吩咐豆儿收拾着,她自己出去,站在林谨容身边道:“奶奶在看什么?”
林谨容回眸看着她,眼神冷清清的:“没看什么。”
荔枝没敢多问,只笑道:“坐了这许久的车,奶奶不累么?里屋已经收拾好了的,奶奶不妨先去洗洗躺下歇歇。想必二爷今夜必然是要喝酒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到时您就不好睡了,明日一大早就要起身的。听说有一截路车马过不去,得走过去,您可得歇好了才有精神。”
林谨容垂下眼,拖着步子往里走。盥洗完毕之后,又在榻上坐了许久,方进了里屋,嗅着满鼻子的霉味儿睁着眼看帐顶。
灯芯“啪”地炸了一下,外间传来荔枝低低的说话声:“奶奶等了您好久呢,撑不住了才进去睡的。二爷可要醒酒汤?”
“不妨事,我没醉。二爷我岂是那么容易醉的?”陆缄的声音里带着些欢快,“打水来我洗。”
林谨容闭上了眼睛。
没过多少时候,门被轻轻推开,陆缄卷着一股淡淡的酒味儿进来,走到床边坐下,褪了鞋子外袍,将手去掰林谨容的肩头,不由分说就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低声笑道:“阿容,莫要装睡了,我知道你一直等着我的。”
林谨容无语,睁开眼看着他:“散得这么早?”
“祖父说明日要去上坟,大家都早点睡,所以就散了。”陆缄抬起身一口气把灯给灭了,贴着她躺下来,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有些犹豫地道:“阿容,你好了吧?”
林谨容沉默片刻,道:“好了。但明日不是要早起祭祖么?”
陆缄将额头轻轻抵在她的背上:“阿容?”
“嗯?”林谨容觉得他今夜与平时有些不同,但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
陆缄静默着将她翻过来面对着他。虽然屋里很黑很暗,但林谨容知道他在看着她。他离她越来越近,她能感受到他渐渐急促的呼吸声吹在她的脸上,令得她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一颗心紧紧揪着,不知该往哪里放。
“阿容,从这里回去,我就要去诸先生那里了。你想不想在这里多呆些时日?祖父说,我们俩如果不想跟他们一起回去,可以在这里住到初十再回去。我觉得不错。”他的手轻轻滑进她的衣衫里,含住了她的耳垂。
“……”林谨容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
第180章 上巳
老宅里总是比平洲城的新宅安静得多,夜里除了耗子在梁上打架的声音外,基本听不到任何声响。
四更天,林谨容睁开眼,轻轻将自己散落的头发理顺到一边,侧着耳朵倾听动静。身边的陆缄睡得很熟,呼吸声又轻又浅,轻到让她几乎听不见。四处都安静得太过分,静到让她觉得连耳膜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不清爽。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算着是睡不着了的,索性坐起身来,轻手轻脚地从陆缄身上跨过去,披了外袍,推开门走了出去。
三月的夜,还带着一丝冰凉的气息,吸进肺里去有点刺刺的。天上无月,满是星星。廊下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越发衬得那点星光清清冷冷。一只猫敏捷地在墙头跑过,停在离林谨容不远的地方,侧着头安静地盯着她,猫眼在星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林谨容靠着柱子站定了,沉默地看着那只猫。老宅里平时不住人,粮食却藏得不少,最多的就是老鼠,故而养了许多猫。这些猫神出鬼没,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那时候她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些猫和老鼠。
她的胆子从来都不大,经常会被这些猫和老鼠给吓得胆战心惊。她总觉着,这老宅子成年累月下来,死的人不少,突然出现的除了猫和老鼠以外,兴许还会有别的什么东西。所以在宁儿刚出生的那一年,她来到这里,被惊吓过几次之后,天一黑,她就抱了宁儿坐在屋里,再不肯出门。陆缄知道她害怕,总是推了陆绍和陆经他们的邀请,坐在一旁一边读书一边陪着她和宁儿。
第二次来的时候,她和他就是分室而居。她基本见不着他,他或者就在陆绍那里,或者就在陆纶那里,或者就是独自躲在这老宅的某一个地方。而她那个时候,已经不再害怕这些神出鬼没的猫和老鼠了,每次听到异动,她就会忍不住想,如果真的有鬼神,不如把她带走,一了百了。又或者,宁儿可以入她的梦,她可以抱抱他,向他表达她的歉意和伤心。可是她又想,她的小宁儿,不应该滞留这世间,应该去投个更好的胎,顺顺利利的长大才是。
林谨容轻轻按了按有些湿润的眼角。几乎是恶狠狠地瞪着那只猫,她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她对神佛敬畏着,但对这些可是真的不再害怕了。
那只猫仿佛感受到她的敌意,转过头,悄无声息地走了。林谨容咬着唇蹲下去,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她扶着柱子慢慢地站起来,仰望着天边最亮的那颗太白星,一直看到眼睛发酸。
“阿容?”陆缄站在门口,外衣也不曾穿,微微皱了眉头,有些责怪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
林谨容回头看着他,轻轻浅浅地笑:“我在看猫。”
陆缄仿佛松了一口气,快步朝她走过来,扶着她的肩头责怪道:“半夜三更你看什么猫?”他低下头,把脸贴着她的脸颊:“冻病了可怎么好?”
他的脸颊滚烫,怀抱里还带着刚起床的温暖,林谨容靠着他站定了,低声道:“你说这世上有神鬼么?”
陆缄的身子僵了僵,随即低声道:“阿容,子不语乱力怪神。但我想,对神鬼要心怀尊敬之意,不可亵渎。”他不信道,不信佛。
林谨容极低极低,却又十分坚定地道:“是有的。”
陆缄沉默了一下,推她往里:“好了,不说这个,先进屋去,脸和手都是冰的。”
丫头们住的门轻轻响了响,林谨容猜着是荔枝听到动静起来看,便安静地跟着陆缄进了屋。
陆缄摸索着把灯点亮,在衣架上取了外衣披上,走到林谨容身边坐下来,探究地看着她:“阿容,你夜里不好睡?”
林谨容此时方觉有些疲倦,低声道:“我听见有老鼠在梁上打架,这屋里太黑太冷了。”
陆缄有些亲昵地笑了:“所以你就跑到外面去看猫?听见老鼠打架,为什么不叫我?”
林谨容微微一笑:“看你睡得香甜。”
陆缄看了她半晌,拉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阿容,你不喜欢这里是不是?”
林谨容犹豫了一下,点头:“我不喜欢这房子。”
“这房子是太老了一点,也很窄,有点黑,很多不方便,可是……”陆缄笑了笑,“这附近有个地方很不错,我可以带你去划船玩。”等到陆家其他人都走了,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就是他们的天下。
林谨容歪在榻上,睁着眼等天亮。这家里,说了算的是陆老太爷,而陆缄其实已经下定决心要留在这里了,并不是真的要征求她的意见。
陆缄推了推她,示意她往里让让,硬挤着在她身边躺下,将薄被拉起盖在二人身上:“现下还早,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五更天,要不进去再睡一会儿,如果不想睡,我们下下棋?”
林谨容淡淡一笑:“算了吧,总之都是我输。”下赢了他,他不依,要一直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