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这个道理,林谨容也就听了她的安排,只是轻易不肯出门,把家事打理完毕就躲在房里,带着一群丫头帮荔枝绣嫁妆,给林谨音即将出世的孩子做小衣服,再不然就是让桂嬷嬷做点好吃的,人人有份。
正在热闹,忽听张婆子在外面口喊五爷,林谨容从窗子里往外看去,只见陆纶一袭青衣,伞也不打,满脸烦躁地走了进来,慌忙叫人打起帘子,迎了出去:“五弟这是打哪里来?”
陆纶进门就瞪了她一眼:“是不是你干的?”
林谨容有些心虚,却是坚决不认的:“什么啊?大清早就来找我吵架,火气这么旺。伞也不打,是想要做什么?”
陆纶头发上还滴着水,衣服也是半湿,鞋子就更不必说,不客气地把林谨容房里的蜀锦地衣踩了几个脚印,犹自不解气:“别以为我不知道,就是你去找过祖父之后我才再不得自由,家里才张罗着给我说亲。”
林谨容赔着笑递过一杯热茶:“你真是错怪我了,我是去劝祖父让你去考武举或是从军的。只是他老人家不肯听。”
陆纶白了她一眼:“你也当我是吃肉只长草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管,现在官媒上门,你去替我把这事儿弄好了,不然日后休想再使动我。”
林谨容装糊涂:“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和祖母说,让她老人家给你挑个才貌双全的。必然要相看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尽力,要不然,五弟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你与我说,只要她身家清白,不曾许了人家,一定能给你娶回来。”
陆纶烦躁起来:“我现在一事无成,成什么亲?”
林谨容就知他是心不定,不肯被家室拖累,心想欲速则不达,不如徐徐图之,万一他定了亲又突然跑了,岂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便试探道:“只要你安安心心的,祖父也不是说不通的。”
陆纶沉默下来,慢慢将手里的茶汤喝完了,并不回答林谨容是否要安心留下,只道:“你去替我和祖父说,我现在不想娶亲,若是非要逼我,看我怎么闹。打死也别想,我说到做到。”言罢将杯子一扔,径自去了。
桂嬷嬷少不得嗔怪:“五爷真是无礼,老太爷要给他说亲,又干奶奶什么事?冒雨跑来发这一顿火,真是……”
“别说了。”林谨容万般不是滋味。想必陆纶是有些怨她的,他年少气盛,一心只想建功立业,不甘心被家族拘在家里一辈子,被她和陆老太爷这样一压,心里必然非常难过。指不定在陆纶心里,她也成了自私自利的人。
林谨容坐了片刻,终究是命人拿了伞,送她去聚贤阁见陆老太爷,言及此事,乃劝道:“祖父,五弟他的心性尚且不定,此事还不该操之过急,当徐徐图之。”
陆老太爷强横惯了,哪里又肯听她的,淡淡地道:“你莫要管这事,我心里有数。他这个年纪本来也不小了,之前是还想着他大概能往功名上走走,缓缓大概能有更好的姻缘,现在既然不成,当然要早点成亲才是。成了亲,心自然就定了啡帆纶昙。”
林谨容急道:“可是他的性子……”
陆老太爷打断她:“别听他威胁你叫他来找我他的性子?这种事情可不是小辈说了算的。我说才算”他面前就有一个从前拼死不嫁,嫁过来以后还不是服服帖帖的现成例子,叫他又如何肯信林谨容的话?
林谨容不死心:“可是……”
陆老太爷不耐地朝她摆摆手:“去罢。我还有事要做。”
若是陆缄在就好了,陆老太爷多少还能听进他几句话,但此刻陆缄远在赴京途中,远水解不了近渴。林谨容默然立了片刻,只能行礼告退。走出房门,但见陆纶面无表情地立在廊下,只好打起精神,迎上去试图宽慰他:“五弟,要不然你去同祖父好好说说……”
陆纶轻轻摇了摇头,耷拉着肩膀转身走了。此时雨雾蒙蒙,聚贤阁外的花木都被雨水浸透,沉甸甸,湿润润的,衬着陆纶身上的青袍,怎么看都让人心生不忍。
林谨容大急,又难过又酸楚,不顾还下着雨,飞快冲下如意垛,跑到陆纶跟前去拦他:“五弟,还没试过呢,你去试试?”
细雨落在陆纶的发上、脸上,又顺着他的下巴滴下来,他也不说什么,只低声道:“没有用的,我清楚得很。”见林谨容站在那里,鼻头都红了,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便又挤出一个笑来:“先前是吓唬你的,并不是怪你。祖父的心意没有人能轻易撼动,我还想着,你大概能成,结果还是失算。”
林谨容差点没对着他喊出来,可那话在她唇舌间打了个转,终究是又咽了回去。她占尽了重生的便宜,却也因为知道太多,从而越发沉重。她微微张着口看着陆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终究还是自私,不敢告诉他将来。
陆纶点了点头:“我走了。你也别在雨里站着,若是病了,二哥不会轻易饶了我的。”言罢径自去了。
范褒从一旁走过来,安慰道:“二奶奶您也不必自责后悔,这本就是五爷该走的路。就算是您不劝老太爷,也是一样。”
她不后悔,才不后悔呢。林谨容抬头朝范褒一笑,步伐坚定地回了房。
陆纶不再过问他的婚事,也不管家里怎么安排,只对陆老太太提了一个要求,他的妻子必然要才貌出众,知书达礼,温柔娴淑,更不能是小门小户。这样一来,难度增加,一时半会儿也就定不下来。此外,他是比从前老实了很多,不管陆老太爷吩咐他做什么事,总是尽心尽力地做好,老实得很。
转眼间进了冬季,马上就是冬至,陆家上上下下都在为过冬至而忙碌。他主动向陆老太爷提出,宋氏一个人在老宅冷冷清清的,想去把她接回来,一起过冬至。
不过是过个节而已,也当不得什么。陆老太爷见他这一向表现良好,便决意要给他甜头吃:“孝道乃是为人之本,既然你有这个孝心,祖父岂有不成全之理?你明日就去罢。”
陆纶喜不自胜,难得地拍了陆老太爷几句马屁。
林谨容却觉着陆纶的欢喜有几分假,不由得上了心,频频朝着陆老太爷使眼色,陆老太爷收到,乃笑道:“我恰好的也有几件要事要交代宗亲,让范褒随你跑这一趟。”
陆纶面色不变,规矩应过。
谁也想不到陆纶会在老宅失踪。彼时宋氏已上了马车,马上就要出发,他突然说水喝得多了,天气寒凉,想上茅房,让宋氏且等他一等。谁也没料到,他这个从不耍阴谋诡计的人竟会借他亲娘做掩护,再把他亲娘扔在一旁径自逃了。
范褒吓得魂飞魄散,宋氏更是哭得要死要活,一群人把老宅翻了个底朝天,就连茅房里都用粪舀子翻了半日,终究是不见他的影子。只在茅房墙上看到一行用石头划的字:“我从军去了,勿念。”
消息传回陆府,陆老太爷当场就气得晕了过去,醒过来后,却也因为深知陆纶的性情,并不曾责怪范褒等人,把替陆纶打听好亲事的心也歇了,只到底是伤了心,添了个咳嗽的毛病,一咳起来就撕心裂肺,止都止不住,腰背也佝偻下来,生生老了好几岁。
林谨容提心吊胆了一个冬天,到了这个时候,知其再不可违,反倒静了下来,只去寻了林世全,把一包金银交给林世全,求他到处找找看看,瞧是否能寻到陆纶,再把这东西给陆纶。她只盼他手里有钱财,不至于走了邪道,或者说,尽量晚地走上邪道。除此之外,她委实找不到其他可以为陆纶做的了,一切只待将来。
然则,一直到除夕,林世全那包金银也没送出去,陆纶仿佛是在这世上消失了。
除夕夜,家宴散后,林谨容独自一人守夜,坐到半夜时分方躺下,天明时分就准时醒来,沐五香汤,赏钱,拥着狐裘坐在窗前看双福和双全将挂了铜钱的竹竿捶打花圃求富,觉着是有些寂寞了。
荔枝在腊月时出嫁,就跟着卯仲在铺子里管事,只待稍微熟悉一下,开了春就要前往江南替她管理那边的产业,再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芳竹到底与她隔了一层,除了正事之外也无他话,豆儿话少,樱桃年幼,桂嬷嬷与桂圆她不愿与她们多说,双福与双全更是说不上。林谨容赫然发现,她竟然再找不到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
第301章 喜报
自正月始,整个陆家都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一边是担忧陆老太爷的病,一边又是挂着陆缄的考试成绩。陆老太太彻底断了腥荤,礼佛日勤,就连林玉珍也决定吃一段时间的素,又拿了许多钱财去施舍供奉,只求保佑。康氏很有眼色,虽不曾跟着吃素,却也跟在陆老太太面前伺候得十分殷勤,抄抄经书什么的,表现得很安静很懂事。
林谨容是最平静的那一个,反正结局她是早就知道的,陆缄不可能考得差到哪里去,大约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她从前抄佛经念佛做善事就习惯了的,并不刻意去做,抄佛经念佛,捐点香油钱都是可以的,只是要她拿许多钱财去施舍供奉寺院里的和尚,她却是不肯,还不如买了常用的药材给她庄子里的佃户,或者是设个粥棚施粥来得更有意思。
陶氏先前也是和林玉珍一伙儿的,总喜欢给佛祖、菩萨塑塑金身,捐些香油钱之类的,后来见她如此作为,潜移默化地也跟着她做,竟也让她们解了好些人的燃眉之急。虽不是需要旁人整日称呼她们为善人,但见着旁人的笑容,母女二人心中却又比平日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踏实感。
就这样,日子淡淡过去,冬去春来,又是桃红柳绿,春燕衔泥时。
林谨容开春收到陆缄报平安的信,送走了荔枝夫妇,二月初安排桂嬷嬷前去清州给又生了儿子的林谨音送满月礼,中旬收到杨茉问候的信函并礼品,月末写了回信,备了一批土仪,请托吴家送给杨茉。
三月上旬陪陆老太太去平济寺住了近半个月,下旬归来,先与林玉珍一道设宴招待平洲城各家士绅的女眷们,后又陪着林玉珍,带着康氏来往于各府之间,或是赏赏花,或是听听曲儿,看看戏,倒也悠然自得。
转眼进了四月,天气日渐炎热,康氏饮食不调,请大夫看过,诊出身孕,林玉珍嫉恨万分,看林谨容就有几分不顺眼,又因陆云出嫁在即,心中不舍,动辄生气,砸东砸西,说话也没有好声,更没有好脸色。
林谨容如今是在陆缄面前都暴露了真面目的,又何惧林玉珍?懒得应付林玉珍,不是有事绝不在林玉珍面前呆着。因林世全动身去了秀州华亭县,平洲这边的铺子虽有得力的管事看顾着,她却是个不放心的性子,总要时时过问,忙的时候不觉得,闲下来却也觉着实在有些无聊。
这日午后,做完手里的事情,林谨容着实累了,也懒怠得动,便歪在窗前看双福和双全踢毽子玩。双福是个爱玩的,玩的锦缠头,一个五彩毽子被她踢得前后左右的绕身盘旋,煞是好看。
林谨容看得开心,便招手叫樱桃过来吩咐:“你去同她们说,凡是想踢的都来踢,拿出全身解数踢来我看,踢得好的有赏。”
樱桃见她兴致高,忙去把话传到,把院门关了,在廊下给林谨容设了座位,备上茶果,请她往那里坐了看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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