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跤邪盐铡
思及此,黄姨娘便压了那口气,装了一副沮丧样,悠悠叹道:“四姑娘,你的话也深奥得很,奴听不懂。但奴此次前来,当真是想替五少爷尽一分心,替老爷和太太尽一分力。既然姑娘执意不肯帮这小忙,奴也无法。夜深了,姑娘睡吧。”说完便提了食盒往外走。
人已走到帘子边,不见林谨容有动静,正在患得患失之际,突听得林谨容喊道:“姨娘慢!”
黄姨娘站住脚,得意回头,叫你和我玩心眼子,你还嫩呢!刚才和你软语相求,你要拿架子。这会儿倒沉不住气了?
却见林谨容将那只粉青细瓷碗递到她面前,认真地道:“烦劳姨娘一并带回去罢。我送你出去。”说着便要去打帘子。
黄姨娘脸上的得意之色只是一瞬就已经换作一副委屈之色,一把揪住林谨容的袖子:“奴若是能求旁人,自是不来给姑娘添烦。你也说了,三房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体面是一体的,家法宗法森严,奴不敢不安分守己,也不敢肖想太太的妆奁,只是想尽一分力……”
林谨容垂了眸子,袖手而立,淡淡地道:“帮人不难,我怕有闪失,姨娘不饶我,爹爹不饶我,五哥怨憎我,气着我娘,三房的脸面更要丢光。我也没脸,我还没说亲呢。”
黄姨娘忙堆了一个甜腻的笑容:“不会的,不会的。姑娘有这些担心,说明正是上了心的。怎样……我也不会怨你的,其他人也不会知晓。”
林谨容暗笑,却皱眉:“我本想给姨娘写个条子,但人心难测,我怕有朝一日,有人说我谋算姨娘、兄长的体己钱。一片好心,反而成了驴肝肺。”
黄姨娘心里暗骂了一声小狐狸,却笑道:“怎么会?姑娘的品行我还不知晓么?要不然,也不会贸然把这些东西带过来。当然啦,不会叫姑娘白辛苦,每一两银子不是能赚50文么?姑娘可抽10文利钱。”这是暗示林谨容别蒙她,她晓得行情。
“我怎会贪姨娘和五哥的钱?我的心还没这么狠。”林谨容还是犹豫,皱着眉头想了许久,试探道:“要不,姨娘写个字据给我?”
黄姨娘憋屈死了,她给人家钱财,人家不但不给她写字据捏着,自家还要倒贴写一个给人?什么道理?
林谨容却对她的憋屈一无所觉,只顾跑去研墨铺纸:“姨娘想来也是验过金银数目的,但钱财过手,咱们还是要当面数清楚弄明白,然后姨娘再写个字据给我,就说,将这些金银尽数委托与我全权处置,随着平洲的银价走,若是有高低反复,不能怨我。”
她是傻的才写,要写也是林谨容写给她才对。黄姨娘皱眉道:“不写了。反正奴信任姑娘就是了。”
林谨容却不容拒绝地握住了她的手:“姨娘,将来咱们也好有个交割,你不写,我不敢拿。”又看定了她,缓缓道:“姨娘胆子那么大,敢凭一句话就找到我这里来,自是早就思虑过进路退路的,还怕什么?怕我吃了你这点金银?我的眼皮子,可没这么浅。”
黄姨娘的眸色渐暗,不错,她的确是考虑得万分周全才敢走这一步。多年以来,她能混到如今,不是只靠运气。她轻轻颔首:“好,我写。想来姑娘这般身份,这般聪慧的人,不会瞧得起这几两碎银碎金。”
威胁她呀……犯不着。将来黄姨娘还真能得到现下平洲金银那个差价,但其他的么,自然都是她的,她不能白干活儿是不是?金山银海,都是积少成多的。林谨容翘翘唇角,随手抓起一个金锞子,这种冰凉沉重的感觉,踏实极了,她真是太喜欢了。
第32章 变数(一)
双方交割完毕。
林谨容统了金银总数,叮嘱荔枝第二日赶早把东西送出去给陶凤棠,再让桂嬷嬷伺候她沐浴。
桂嬷嬷低眉垂眼,耷拉着肩膀。林谨容自是晓得因由,微微叹了口气,趁着屋子里无人,简明扼要地和桂嬷嬷说了个大概,然后叮嘱:“此事关系重大,嬷嬷替我看牢了屋子里的人,不许任何人多嘴。不然,撵了出去,绝不容情!”最后一句话,她的语气极重。
“姑娘放心,没人会去乱说。可若是太太知晓这事儿,怕是会很生气。姑娘帮谁不好,偏要帮她。那些钱,说到底,还不是她从老爷手里抠去的。不过可真没想到,黄姨娘竟然会信了姑娘,把私房都拿出来了。”这屋子里人本来就不多,有的都是忠心的,谁会乱嚼舌头?桂嬷嬷虽然不赞同,心里眼里却满满都是欢喜——姑娘还是把她当可靠之人看待的。瞧,这么紧要的事情最后也还是没瞒她,还要她来把关,于是精神又上来了。
林谨容少不得和这个实诚的妇人解释:“我爹的闲钱,他不给黄姨娘,难道我们就能抠出来?抠不出来的,他宁愿拿去买他中意的玩意儿。我娘的钱,她不肯拿出来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但若真是被人给惦记上了,吵闹起来也难看。”她翘起嘴唇,“黄姨娘所求者,不过五哥安稳富足,其他的她是不敢想了。我帮她就是帮我自己。”
黄姨娘愿意和自己接近,互惠互利,就说明不是个鼠目寸光的。早前应该是真有旁的心思,但自林慎之进了老太爷的书房之后,那点心思只怕也灭了。嫡庶有别,古今相同,林亦之倘是个经天纬地之才,倒也不说,偏偏他就是那么个人,烂泥糊不上墙,能怎样?
如今就没有谁靠公中那点钱来嫁娶的,多少都有添补,林亦之前头的四个堂兄都是嫡出,做母亲的拿多少妆奁出来添补都正常,不正常的是三房。有前面四个比着,到了林亦之突然少了很多,面子上过不去,拿出来憋气,不拿要被人算计。既然林亦之母子自家能解决问题,她为什么要拦着?难道还要让他们来拖累自家母亲和弟弟么?不成。何况借鸡生蛋那是多划算的买卖?
桂嬷嬷见她唇角满满都是笑意,虽然有些听不懂她的话,但也应景地陪着她笑,将香喷喷的澡豆擦在林谨容雪白细腻,犹显青涩的身上。
“嬷嬷,不忙,我先泡泡,你出去,等我唤你。”林谨容微闭了眼,身子紧紧贴着香柏木澡盆,细白的脸上生起一抹不正常的嫣红。
这些日子,桂嬷嬷已经习惯了她洗澡时喜欢独处一段时日的爱好,便什么都没说,放下东西就退了出去。
门关上后,林谨容紧紧抓住了香柏木澡盆的边缘,热腾腾,香喷喷的洗澡水在她身边晃荡,本该无比舒坦,但水中却似有什么紧紧握住她的心脏,不肯放松。她的脸上露出一丝狠绝,闭上眼,深深呼吸,一缩头,强迫自己把整个头脸尽数浸入水中。
温暖的水从四面八方挤压向她,她的每一个毛孔都能感受到那种温暖,偏偏,心里是寒冷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都能感到那种寒凉。
仿佛过了一生那样漫长,直到水都有些凉了,她方一仰头,“哗”地从水中坐起,仰面向天,大口呼吸,一双紧紧攥在香柏木澡盆边缘的手早已青白。
林谨容松了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微眯了眼看向桌上的沙漏,银沙如同银线,细细地,毫无阻滞地往下流淌,堆积的银沙比以往高了那么一点点。她如释重负地靠在澡盆壁上笑,总有一日,她不会再怕这些令她在梦里,在白日里都害怕着的东西,比如说水,比如说人。
一夜好眠,秋风秋雨不过是陪衬。
卯时三刻,陶氏牵着林慎之的手,与林谨音一道,红着眼圈送走了吴氏。林大老爷受林老太爷的委托,代替自家那个因伤不能出席送别任务的林三老爷,热情友好地目送陶家的马车隐入了清晨的薄雾中。
辰正,林老太太装扮完毕,安然高坐,等候儿子、儿媳、孙子、孙女们的请安问候。待到最小的林慎之行完礼,被春芽牵着手送至听涛居后,她满是褶子的老脸缓缓转向了大儿媳周氏,周氏的目光一缩,看向了安静立在一旁的陶氏和林谨音,以及立在林老太身后微微冷笑的罗氏。最终不过一叹,低声道:“三丫头,老太太有几句话要同我们说,你领着你五妹妹一并退下了罢。”
要算账了!林谨音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强自镇定地行了一礼,眼睛却惊惶地看向了陶氏。却见陶氏目不斜视地看着老太太头顶那枝碧绿深沉的翡翠钗,神态淡定无比。
林谨音听见自己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牵了裙角就要往前向林老太跪下请罪,却听陶氏道:“三丫头,你还不去?”林谨音回头,对上了陶氏晶亮的眼睛,陶氏的眼里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和自信。
是什么让陶氏有了这种眼神?难道舅母真的给她出了什么好主意?林谨音有些疑问,却被林五给拖了出去。
然后就是漫长、焦虑的等待。
这一日,林谨容同样心惊肉跳,清早铺开一张纸,到了午间也不过是写了两个半字,然后就是握着笔发呆。一会儿听说林老太单留太太们说话。一会儿又听说三太太顶撞了老太太,被罚跪。再过一会儿,又说,三太太还没跪就晕了过去,这会儿在请大夫扶脉。
林谨容不相信在这样的当口——吴氏刚走,自己尚未解禁,林慎之刚进了老太爷的书房,林三老爷伤还没好,陶氏还会这样不长眼地故意去顶撞激怒老太太,一切不过都是寿宴那一日的延续。只陶氏竟会用晕倒装病来躲过下跪的责罚,而不是直来直去地对上,真是让她刮目相看了。
随即传来的消息却让她惊异无比。陶氏扶出了喜脉!两个月的身孕是最有力的护身符。林三老爷到了这把年纪,嫡出的儿子却只有一个,是太少了,谁要还记挂着和陶氏这个明媒正娶进来的高龄孕妇算账,就是不长眼睛,不长心眼,成心要闹出人命来了。
有人扶额称庆,也有人懊丧得想挠墙。林谨容脸上带着笑,心里却疑惑万分。怎么会这样?前世的时候,陶氏根本就没有这一胎,自生下林慎之后,她的肚子就再也没有过消息。不单是她,就是三老爷后来娶的妾室和通房丫头,都没有谁的肚子鼓过。终其一生,她就只得一个姐姐,一个庶兄,一个弟弟。
那么,这会是个弟弟,还是个妹妹呢?林谨容手里那支饱蘸了墨汁的羊毫笔迟迟等不到主人施笔落下,终于沉甸甸地滴落了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了一朵模糊的花。林谨容盯着那朵晕染开的花,微微皱了皱眉头,这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龚妈妈蹲在廊下避风处,卖力地搧着熬补药的小炉子,准备亲手给陶氏熬上一罐补药。这把年纪有了身孕,怎能不小心伺候?
丝丝药味儿穿过了青布帘子,钻入房中,林谨音满怀愁绪地看着躺在床上养胎的陶氏。大红丝缎的鸳鸯戏水枕头上,是陶氏明媚的脸,她仰望着绣满百合的帐顶,眉梢眼角都是掩盖不去的喜气与得意。
她觉得今日真是太解气了。早前她并没有招惹老太太,老太太借她端茶之际莫名发了一台火,然后借机惩罚她,为的是想要压住她,叫她下一次再不敢顶撞。之后她晕倒,诊出喜脉,周氏一贯地息事宁人装好人,罗氏却讥讽她早就知道,故意不说,刻意留着此刻用作护身符。老太太也铁青着脸骂她这把年纪了,自家有了身子都不知道,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就是她自己的错。
是,对于她们来说,当然是什么都是她的错。
她是三个孩子的娘,对于这种事情自然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