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妍会意,感佩于父亲的开明。“爹爹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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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寺。
朱武正与主持方丈谈佛禅,有寺中的小和尚来报:“朱施主,有位小施主求见,自称是你的学生。”
朱武的脸色微微一沉:“这个丫头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想着只是个孩子,也没往心里去。
寺中众人知是江舜诚携女前来,在朱武的香客房旁另安置了一间房间休息,因是七月下旬,来寺中烧香、静修的人寥寥可数。
天龙寺是皇城最出名的两大寺院之一,与皇昭寺齐名。不同的是,皇昭寺只接待皇亲国戚、权贵之人,而天龙寺接待八方信众,论你是尊贵的太后、皇后,还是平民百姓皆可。
待朱武回到香客房,院中站着几个下人,衣着光鲜,心头微愣见春间有位中年男子迈出香客房,对朱武抱了抱拳:“朱先生!”
看着与素妍一模一样的眼睛,还有来人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朱武冷声道:“你是江舜诚?”
没说江丞相,而是直呼其名。
江舜诚道:“正是在下。”
朱武淡淡地道:“我收素妍为学生,不想这孩子明珠蒙尘,与她的父母、家世无关。”
一句话,我收素妍为学生,并不想巴结你江丞相,也不想与你江府有任何的关联。
江舜诚笑道:“朱先生,今日来在下并没有旁的意思,就是小女仰慕先生,想随先生离开皇城游历山河,长长见识,这孩子……着实固执得很,我不同意就长跪不起,着实拿她没办法,唉……”
朱武只想在皇城的时候,多教教素妍,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但这孩子是用了十分的心思,十分的努力。
朱武指着香客房:“江丞相,进吧!”
没有用请,江舜诚也在他面前只用了“我”,不妄称“本相”,他知道朱武是一个不在乎名利权势的名士、大儒,据说他十七岁时,一举顺利过了乡试、会试,两试成绩斐然。这在他当时的年纪已是难能可贵,当朝廷要任他为县令时,他却辞了。
自此,朱武游历天下,书法、丹青一绝,颇得天下文人雅士的赞赏。就连宫中也收藏有他的墨宝,当今皇帝也时常叹息:朱武怎就不想为官呢?
“因小女一直有个出门游历的心愿,还请先生路上加以照顾。”门口站立侍候的是右相府小厮,江舜诚小心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张银票。
朱武一瞧,竟是张五千两的票子。
“还望先生早日重返皇城,免得小女多扰先生。”
朱武这算弄明白了,他给银子,不是让他一路照顾素妍,而是要他早把素妍给带回皇城。“哈哈……奸臣果然是名不虚传,连自己女儿都要算计。”
江舜诚笑意未改,甚至连一瞬的怒色都没有,这一点,倒真真让朱武意外。“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儿女们好。可我实在拗不过她,只得同意。想来一月游玩是游历,一年也是游历,免得素妍再生出这样的心思。我也算是了得她一个心愿……”
遂了女儿愿,却又另动心思,这样的父亲还真是难得。
一方面同意了女儿的请求,一面又打了主意,要早早将她带回皇城。
朱武接过银票,“我收下了,反正你江相府里多的就是金银,我这五千两不过是九牛一毛。”
这样的话,如此的猖狂,这在过往是没人敢的。
但这个人是朱武,就另当别论。
江舜诚道:“只请先生,带着小女走几处地方即可。待先生重返皇城,在下一定亲自为先生揭风洗尘。”
这家伙,怕是行贿受贿惯了,他女儿跟着游历,也要给银子,让他快点把人送回来。
哼,他是朱武,可不是官场中的狐狸,他只有自己的打算。
朱武冷声道:“听说你派了自己的学生在各处为朝廷筹措银子。”他吐了口气。
江舜诚道:“江南已筹一千五百万两,建南道亦有八百万两,宁西道六百万两……”
“江丞相可真是能臣啊,能在这么快的时间就筹措如此多的银两。边城将士再无后顾之忧,豫地灾民亦能重返家园……”
江舜诚忆起之前素妍说过的话,这朱武心明如镜,只怕是从他这儿听来的。笑道:“哪是近来筹措的,皇上在我江家设有私库,我不过是皇上的奴才,借着右相身份,为皇上聚财,这些银子,是早前几年就有的,如今只是借了个名目充盈到国库……”
江舜诚硬是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口绽金花,将自己一奸相、贪官变成了替皇上背了骂名的忠臣、能吏,还一脸被人诬陷、委屈的苦瓜样,更是大言不惭地称自己是:大隐于朝。
这一番肺腑之言,颇让人心痛、怜惜。
朱武听罢,不由感叹:忠臣啊,一心为国为民的良臣,花费数年积攒下的钱财,最终还尽数进了朝廷的国库,得来的财宝首饰也都进了皇上的内务府。
唉,一个人连名声都可抛下,真心为民,真是让人敬佩啊。
不过是短短一个时辰的会面,朱武对江舜诚过往的印象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翻盘,“江相还真是令人汗颜啊!为了百姓、朝廷,竟能委屈如此。难怪当今皇帝,创建盛世,言行举止也算英明,在下一直不明白,为甚他会如此重用江丞相,原来竟是如此……”
唯有皇帝一人知道江舜诚其实是个忠臣、良臣。让满朝的文武、遍天下的百姓都误会了。他聚敛钱财也是奉君之命,为了皇上,连自己的名声都给抛下了。这样的大仁大义,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
064 感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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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先生,我给先生的钱是干净的。我的内人、儿媳个个倒也贤惠,将田庄、铺子的生意打点得不错。虽然这些店铺生意好,多半是仰仗了我的身份,可这钱绝对干净。旁处得来的不义之财,我已经交到皇上手里……”
难怪有人说“大奸似大忠”,这可是江舜诚身上最真实的写照。
素妍站在香客院里,看着朱武的房间,她爹进去已经好一阵,朱先生不是最讨厌她爹么?这会子,两个人颇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真是奇怪,一奸一贤的两个人,居然也能说这么久的话。
难道是朱先生骂人上了瘾,可她爹也不敢这么自虐……
想不通。
素妍一上午出来瞧了几回,都未见江舜诚从朱武房里出来。她看着桌旁有一叠抄写经书的纸张,索性默写起《安魂经》来,写了有十多页时,就听见朱武送江舜诚出门时客气的声音。
“一路上就劳先生多多照顾小女,着实给先生添麻烦了。”
朱武面露愧色:“丞相放心,在下定会照顾好素妍。”
素妍站在门口,一脸不解地看着以礼相待的二人,这是什么状况啊?两个人怎么有惺惺相惜之意。
江舜诚见随素妍跟来的青嬷嬷和白菲都不在,道:“稍后,你的包袱会送到朱宅去。青嬷嬷随我回府,白菲就暂且留给你,明日你走后再让她回府。”
“爹爹,女儿知道了。”
素妍意外地发现江舜诚手里拿着一张纸,江舜诚面含羞赦地道:“这是朱先生赠给为父的几个大字。妍儿,一路上不可顽皮,要听朱先生教导。”
那纸上,是朱武亲手写下的“貌奸实忠”四个大字,还留下私印姓名、年月,由天下第一才子、大儒所写的这四字,是多少钱也买不来了。
朱武被江舜诚给忽悠了,还给感动得心潮澎湃,试想天下间有几人能做到:被百姓谩骂数年,被百官误会、刁难,背负奸相误国之名,行忠于朝廷、谋福百姓之实。他朱武是做不到的!他惜名如命,但江舜诚做到了,抛却声名,一心为朝廷,就这一点,就该担百官之首的右相一职。
“女儿恭送爹爹!”素妍望着父亲轻松的背影,茫然地看着朱武:“先生,我爹那纸上写的什么?”
“貌奸实忠!”就如同“大智若愚”一样的道理。
朱武长吁一口气:“没想到,你父亲是这样顶天立地的人,令人感佩呀!被人误会,背负不需有的骂名,还能坚持这么多年,不易呀!今日才明白,为甚圣明天子如此重他,他是大忠之人。”
素妍张着小嘴,朱先生在说什么,以前不提她爹便罢,如若提了,指定大骂她像是奸臣。
她爹现在在朱先生眼里成好人了,不仅是好人,还是天下最大的好人。
“素妍,为师一生,敬重的不多,但是你爹是我敬佩的人。”
这变化也太大了吧!
素妍拍了拍脑袋,又揪了揪耳朵,没听错,朱武在夸她爹。
好吧,好人就好人,这对她也没什么坏处。
“我以为,我爹和先生谈不来的,没想你们俩一聊就说了半日。”
“你爹亦是真心为百姓,为天下做事的臣子,为师怎会厌恶他?素妍,你有一个令人骄傲的父亲。”
素妍只有一个想法:朱先生被他爹给骗了!还骗得心情大好,感动不已。她干吗要拜朱先生为师,应该直接跟她爹学,只要学来一半就受益无穷啊。
“先生和我爹在香客房里都说了些什么?”
“你爹的棋艺不错,棋风磊磊大方,观棋如观人,可见你爹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
能不能不要再夸了?
她有些受不了。一直骂着她爹的人,突然有一天对她爹又敬又重,还连连夸赞,素妍真是受不了。
好吧,这不影响她跟着朱武先生去外面游历一番,她也不管了。朱武觉得这是江舜诚过人之处,行事不迂腐,敢于不拘一格,这样的人,乃是盛世奇才。
临分别的时候,江舜诚又说:“身为父亲,希望女儿早日回到父母身边。从长远而观,实希望自己的儿女个个能成才。”
他没有懊悔之前的所求,却也表露出他内心的繁复,这就是江舜诚的高明之处,如果他说“一切由先生做主”这不是与他之前说的话自相矛盾。
江舜诚的儿女据说个个都是人才,长子江书鸿在工部任职,也着实干了一些政绩,修河堤,建官道,这些都是惠民的好事。次子江书鲲,是边城的守将,曾与西歧浴血奋战,确保北齐疆土不受侵犯。三子江书鹏是一个小县的县令,也是兢兢业业。
朱武后悔以前说过那样攻击江舜诚的言论,若真是奸臣,怎能教养出如此优秀的三个儿子?
朱武道:“素妍,用过午斋后,为师要与你上一课,讲讲《赵氏孤儿》的故事。”
这个故事,素妍是知道的。朱武将她的父亲形容成了程婴,一个忍辱负重,背负误会、骂名,却忠心耿耿、正直的人物形象。
她很想大喊:老爹呀,你是怎么忽悠先生的。搞得她以为朱武脑子出问题了。
朱武被江舜诚成功洗脑的后果是,从今往后,在清流之中多了一个为他说话的人。朱武当起了免费的说客,在给素妍上完一课之后,他又去找天龙寺的高僧悟禅、下棋去了,自然会说到江舜诚这个人。
主持方丈听罢朱武的话,念了声“阿弥陀佛”,双手合十:“有此良臣,乃是我北齐之福,百姓之福。”
朱武在清流文人之中的影响力极大,不过半月的时间,全皇城的人都知道,朱武在离开皇城前,赠给了江舜诚一副字,还被他小心地放在书房里,叮嘱众人不要传扬出去。而世人就是如此,越不让传出去,江舜诚的学生、同僚还是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