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眼角渐次绽出初春艳阳般温和的笑意,扶淑懿坐在自己身边,笑道:“端贵人的为人,你都看得出来,难道朕会不了解么?”说着,脸色一变,冷冷道,“她不过去延禧宫探了两次静妃,就有人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拿她作这样的筏子,这后宫的风气,不仔细正一正真是不行了!”
淑懿安静地笑着,不由得意,自己原先预料得果然不错,顺治讨厌娜木钟,最大的原因还是,娜木钟是他迫于科尔沁的压力所娶的,可是一旦娜木钟被废,皇帝倒更会怜惜她是亲表妹,对她油然生出些歉疚之意。所以顺治可以冷落他,废她,却不许别人践踏她,可惜皇后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一点。
也许,皇后并不是没算到这一点,只是她太爱惜自己这个百折千磨得来的中宫之位了,她害怕娜木钟重得怜爱而复起,毕竟她与太后皇帝之间,有砍不断的血缘,这才是小博尔济吉特氏最害怕的。
淑懿轻柔抚上顺治胸口,娇声道:“福临息怒,横竖这件事端贵人也没吃什么亏,福临只别怪臣妾情急之下损了石榴镯,臣妾已是额手称庆了!”
顺治扳过淑懿身子,温柔凝视她,“怎么会呢?你帮了朕一个大忙,朕不能明着赏你,便是亏待于你了!回头朕叫内务府找工匠来,再把碧玺给你原封不动的镶上!”
淑懿樱唇微挑,笑道:“福临不必赏赐臣妾,那晚端妹妹倒真是受了不少的惊吓,福临倒真该好生抚慰抚慰端妹妹才是!”
顺治刮刮她的悬丹鼻,笑道:“这事你倒是与太后想到一处去了,太后也十分称赞端贵人温柔沉静,当初也是觉得她年纪尚小,才封了她一个贵人,如今也后悔封得低了些,让朕借着这件事抚慰她,晋她为嫔。”
淑懿不语,只窝在顺治明黄龙袍的前襟花绣上,缓缓磨蹭着,心想太后哪是觉得端贵人年纪小,才给她一个较低的位份,当初分明是防着她是阿霸垓旗的,怕她再如懿靖大贵妃一般,在后宫争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重身份,若是再生下皇子,就更是科尔沁的威胁了。然而端贵人对静妃的一念之善,竟打动了这位强势的太后,想必端贵人日后在后宫中的前途,也不会太坏。
淑懿想了想,笑道:“太后说得很是,端妹妹确是当得起一宫主位的封赏,只是晋为嫔位之后,福临打算将她移至哪一宫呢?”
宫中嫔位以上,皆可以做一宫主位,但永和宫如今有了一位恭靖妃,端贵人晋为端嫔之后,想必是可以脱离恭靖妃,另居别宫了。
顺治波澜不惊道:“这个太后也想到了,恭靖妃失德,必须要予以惩诫,以儆效尤,太后顾及额尔德尼郡王的面子,不降她的位份,但必须禁足反省,改居偏殿,从今儿起,永和宫的主位,就是端嫔了!”
淑懿莞尔道:“太后处事公允,后宫人人敬服,往后必将个个小心,再不敢做出僭越的事来!”心中却想着,孝庄的处世风格真是一如既往,铁血手段与菩萨心肠结合得天衣无缝,且每一件事都做的这样凌厉,叫对手毫无还手之力,这会子皇后坐在长春宫里,光想想就够她心惊胆颤的了。
顺治托起淑懿的腕子,见两条纤弱的腕子上,不过套着两只镶珠赤金的虾须镯,笑道:“只有淑懿对朕最真心,明明那拆损镯子的事,你可以只字不提,却还是跟朕合盘托出了!”
淑懿笑容妩媚,道:“那是福临对臣妾的一番心意,臣妾当时为了救端嫔,不得不忍痛割爱,心中已是觉得对不住福临,过后哪还有不说的道理?更何况福临是臣妾的夫君,是臣妾的天和地,再大的事,臣妾第一个想到的,也是告诉你!”
顺治今日来承乾宫时,已是感激淑懿救了端嫔的贤德,淑懿再说出这番话来,顺治更是心潮激荡,把她紧紧地揉在怀里,深情绵绵道:“朕又何尝不把你当作唯一的知音爱侣?后宫嫔妃虽多,但多半眼里只有名利地位,心地纯良些的,端嫔太过老实,不解风情,恪贵人性子又烈了些,只有你,处处随朕的心意!”
淑懿把头深深埋在顺治的胸前,轻轻笑道:“这话出了福临之口,只入臣妾一人之心便罢了,可千万不可让第三个人听了去!”
碧蓝的天空澄净如潭,像一块通透晶莹的水晶,包蕴着闲云潭影,不时有一行白鹭展翅排云直上,冲入碧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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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三章 处处陷阱
隔了几日;果然慈宁宫里传下懿旨来;照着孝庄的意思,该赏的赏;该罚的罚了。宫里人惯于拜高踩低的;一时间永和宫门庭若市,不过不再是冲着恭靖妃去的,而是纷纷去捧端嫔的场。
淑懿也随着各宫主位的定例,给端嫔送去了赏赐贺礼,端嫔收下之后;又从永和宫打发人来,还送给淑懿好些东西;有些是内务府为着她新晋了嫔位,赏赐给她的,都是十分拿得出手的东西。
皎月看了笑道:“端嫔果然承格格的情,这些东西是小,咱们承乾宫也是常常能得着的,难得她这份心思!”
淑懿笑而不语,只慢慢地喝着云珠做的菊花酪,云珠正在拿了玉杵捣药,听得这话,停下药杵,与淑懿商议道:“娘娘要不要去永和宫坐坐,端嫔这些日子宾客盈门,应接不暇,只怕是有心也拔不开脚,来咱们承乾宫,娘娘先去看看她,以示结交之意,端嫔日后,更可以为娘娘所用!”
皎月眉间蹙着一星儿茫然,踌躇道:“可格格是妃位,她是嫔位,倒找上门去看她,会不会助长她的骄纵?”
云珠含笑摇头道:“端嫔不是那样的人,她若是个眼皮子浅的,也不会冒着得罪皇后的危险,去夜探静妃了!”
淑懿品着唇齿间菊花的清苦香气,笑道:“云珠说得没错,端嫔不是那样的人,可你适才也说了,她那里如今人多,本宫倒不宜这时前去,再过几日,等宫里人该送礼的送完了礼,该奉承的也奉承完了,再说罢!”
绵绵黄叶萧萧而下,本是秋寒初至,意兴阑珊的时节,承乾宫却处处繁花盛开,满院馨香流溢,大朵大朵的菊花绽放灿烂笑容,塔菊、绿菊、文菊、五头菊、吊蓝菊、大理菊、金绣球,把一片秋意萧索开成了春意盎然。
淑懿望着一院绚烂,淡淡的笑着,对皎月道:“你看,人与自然皆源自一理,都说秋日百花尽杀,却仍有这一片灿烂,开得生机勃勃,未必春日里没有绽芳吐艳的,就再也不会有馥郁芬芳的一天了。”
皎月眼波如水,声音脆如银铃,“格格是说端嫔么?”
淑懿看着她笑了笑,看见云珠捧了几只盒子出来,笑道:“都安排好了?”
云珠道:“都好了,到底是娘娘盯着收拾的礼物,雅而不俗,又件件价值不菲,端嫔得了,一定喜欢!”
淑懿清淡笑道:“礼轻情意重,到底有这份心意,比旁的都要紧!”
说着,叫云珠和皎月捧着东西,一径向永和宫而来。
端嫔早知道淑懿要来,已立在门前等了好大一会子,这时见秋阳澄澈下,丽影依依而至,忙支使贴身的宫女太监,去接云珠和皎月手里的东西。
端嫔翩然下拜道:“姐姐的大恩,妹妹做牛做马难以为报,又怎么能再叫姐姐破费?”
淑懿温和笑道:“上回给你送来些贺礼,谁知你回送的东西,竟比那贺礼还要贵重,原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贺你的,竟叫你破费了,这可怎么说呢?”
端嫔谦虚道:“妹妹这个嫔位,还不是托姐姐的福才得来的,哪敢再收姐姐的东西?”
淑懿嫣然笑道:“以后这样的话再不要说,你得着这个嫔位,是你贤惠善良,顺了太后和皇上的心意!”
端嫔明白淑懿的意思,是叫她别在太后面前生出结党的嫌疑来,当下便笑道:“姐姐请里头坐吧!”
永和宫的正殿周围,围着森森的参天古木,冬暖夏凉,此时秋意虽深,殿里却暖意融融。
淑懿将送给端嫔的礼物一一打开:见是一件青石缎四团夔龙银鼠皮褂,一对金莲花盆景簪,一条随金镶青桃花手串,一对掐金丝紫玉如意。
淑懿笑道:“这簪子和手串倒是平常,这皮褂是去岁伊犁将军贡的新疆鼠皮,宫里统共才得了两张,一张给太后做了皮袍,另一张皇上赏给了我,这玉如意是当年本宫的阿玛在关外任职,从一位佐领那里得来的,可是也巧,当年本宫的额娘得了风寒,求医问药,过了许多日子总是不好,用紫玉如意安枕不过三五日,那病就见了起色,很快就大好了!”
端嫔闻言,更是受宠若惊,感激道:“难得姐姐心意如此重,妹妹真是当受不起了!”
淑懿笑得清浅,“你既愿与本宫结为姐妹,往后咱们在宫中守望相助,又何分彼此?”
端嫔听了,也就再四谢了收下,因请淑懿去正殿用膳。一行人方要在正殿就坐,只见两个小太监架着正殿中的错金螭兽大鼎,吭哧吭哧的往外架,端嫔不由皱眉,薄责道:“不早些收拾,非要来了客人,你们又在这里碍手碍手的!”一面又吩咐纤梗将她卧处的绿釉狻猊香薰拿来,添上瑞脑香。
淑懿一搭端嫔手腕,笑道:“罢了,我也不想闻那药香气,咱们还是坐下吃饭罢!”
架香炉的两个小太监中,有一个伶俐些的,这时便抻头出脑的对端嫔道:“娘娘莫怪,不是小的们故意躲懒,实在是这鼎里的香灰,一月才倒一次,便要赶着午膳时,让出宫的车子运出去,不然一大堆香灰扔在那里,怕碍着旁人走路。”
这小太监回禀时,淑懿随意瞟了一眼大鼎里倒出来的香灰,无非是瑞脑沉香,又夹着一些白檀桂枝香樟之类,但是在鼎的底层,却似乎有些棕黑的粉末,并非寻常宫院里用的香料,淑懿一时好奇,便伸指沾了点儿出来,细瞧其状,不由暗暗心惊。
她转脸问端嫔,“这香炉是妹妹日常用的,还是原先恭靖妃的?”
端嫔笑道:“恭靖妃虽然改居侧殿,可她的东西我却令人悉数给她搬了过去,这口大鼎是我素日用的,原先后殿的屋子背阴,夏日潮气重,总觉得屋里有股霉味儿,我就日日叫人添香,好去一去气味!”
淑懿心一沉,脸上却笑道:“原来如此!”
端嫔这里又让淑懿道:“知道姐姐要来,我特意命人做了些精致小菜,姐姐尝尝可合不合口味!”
淑懿便随端嫔落座,向柚木填漆大案上看时,才知端嫔说是“小菜”,实在是太过谦虚了。菜色却也不多,只有四样:龙虾,熊掌,鱼翅,燕窝。
淑懿看出端嫔为了这顿午膳,颇费了些心思,笑道:“妹妹有心了!这些菜平日也吃过,只是没有今日这样成色好的!”
端嫔见淑懿称赞,便一长一短地对淑懿讲这些菜的来历,龙虾和鱼翅是跟着江南送鲜的船,昨日才进京的,熊掌是辽东山中的黑熊,去岁冬天运了来,一直养在狮虎苑里,现吃现割的,燕窝是极品的血燕。
淑懿尝了一口熊掌,细细品着笑道:“怪道人家都说,熊掌再好,还得有顶尖的厨子,烹调得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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