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懿行礼时,便看见一位玉雪可爱的女孩子,紧挨着孝庄坐着,便料定是端慧公主,这时那女孩子听得孝庄这样一声,忙站起来笑道:“见过贤妃娘娘!”
淑懿欠身还礼,笑道:“妹妹一路辛苦了!”仔细打量时,只见这女子着了一件樱粉色仙纹绫宫装,从衣襟到下摆一路下来,绣了一枝芳蕊吐艳的干枝梅,她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秀面如初开的芙蓉,眸含秋水,鼻如悬丹,果真是一位美人胚子。
淑懿赞道:“早听皇上说端慧公主生得极美,果然名不虚传。”
端慧听得夸她长得美,也不羞涩,也不得意,只机灵灵地笑着对淑懿道:“娘娘取笑了,妹妹倒是早听说娘娘才是宫中拔尖儿的美人,难怪皇兄喜欢您呢!”
她本是礼尚往来的赞扬淑懿一句,却无意间又为淑懿引来几道妒恨的目光,端慧公主虽然生性聪慧,毕竟年纪小,哪里懂得这些深宫恩怨?
孝庄不欲后宫再起风波,便笑着吩咐淑懿坐下,想要就此揭过。
秋贵人是个嘴快的,立时半含酸意道:“妇有四德曰:言容德工。只是嫔妾再怎么用心,也只得将心用在其余三样上了,至于这容貌么,天生如此,无论怎样施脂弄粉,也总是平平了!”
这秋贵人也是个不省事的,居然在孝庄面前拈酸吃醋,皇后当即大度地笑道:“《女诫》有言:‘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盥浣尘秽,服饰鲜洁,沐浴以时,身不垢辱,是谓妇容’,可见天生丽质固然是好,即便天生姿色平庸,也自可以用德行去补偿缺失。”
孝庄深赞道:“皇后说得一点儿不错,你们是皇上嫔妃,自然该是天下女子的表率,怎么可以因为容颜天生不美,便不在妇容上用心?岂不是浅陋了!”
孝庄这话其实是在责备秋贵人了,秋贵人立时满面通红,讷讷地答了个“是”,悻悻地归座了。
皇后因笑道:“儿臣听说端慧公主不仅生得美丽,更难得女红做得也好,很想见识见识呢!”
端慧公主的女红针线,名满京城,等闲如荷包扇袋自是不在话下,最奇的是,她能在一张寻常大小的锦被上,绣出三千彩色鸳鸯来,如此功夫,就连在尚服局作了一辈子绣活儿的老宫女也望尘莫及。
端慧用征询地眼神看着孝庄,孝庄颔首道:“既然你皇嫂想要看看,便去拿你做的那些活计来吧,你不是还为各宫小主们准备了许多礼物吗?”
端慧公主因应命而去。稍时,领着两个宫女进来,手里各捧着一只四角雕花的红酸枝的提匣。
端慧公主一件件拿出给嫔妃们的礼物,皇后是十二扇绣春夏秋冬四季花草的屏风,皇后接了,笑道:“这花草真如活生生地一般,可巧昨日阿玛给我捎来一架青檀的屏风架子,正好配公主的绣品!”
淑懿也得了一件绣屏上挂的《美人春睡图》,只没有皇后的那个大罢了。贞妃得了一对绣着素馨与茉莉的枕套,端嫔得的是两对绣花鞋面,绣的也是吉祥纹样。宁悫妃还在月子里,康嫔眼看到日子了,孝庄特命她们不必前来,端慧公主便打发贴身宫女给她们送了绣品去。余下的贵人庶妃们,也都得了各色的香袋荷包,不一而足。
嫔妃们各各欢喜,欣赏着手里的绣品,只觉件件彩绣辉煌,针工细致,那绣线锁成的花草虫鱼,竟如同随风而舞,闻乐而动,众人先前虽听说过端慧公主的绣工一绝,只是今日见了,才知所闻不虚。
皇后抚着绣品上的缠花卷草,笑道:“听说公主最擅长绣的还是五色鸳鸯,可惜我们这些人里头,竟没人得着一幅鸳鸯的绣品。”
孝庄眯眼儿笑道:“实话告诉你们罢,公主绣的鸳鸯,就是哀家还没福气得着呢!”说着,只拿眼神去瞟端慧公主。
端慧公主脸红了,扑到孝庄怀里,羞涩地撒娇道:“皇额娘……”
伺候端慧的雪珠是个爽利的女孩子,听了,就朗朗笑道:“我们公主绣的五色鸳鸯,是预备出嫁时用的,等闲哪能随意送人呢?”
端慧公主与雪珠从小玩笑惯了,这时猛得抬起头来,笑嗔道:“你这小蹄子,没的叫你在这里胡乱说嘴的,还不快打出去!”
雪珠笑着退到殿外去帮苏茉尔拿茶点去了。
贞妃一面欣赏枕套上的两朵洁白的茉莉,一面笑道:“雪珠说话虽泼辣些,却也是实情,咱们端慧公主也快到择婿的年纪了,太后又这样疼她,不知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她呢!”
皇后也跟着打趣道:“虽然还不急,也该好生留心看着了,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三千五色鸳鸯,只怕求亲的贵胄就要踏破门槛了。”
孝庄听了更是开怀。
端嫔一直坐在深紫绒套绣墩上没说话,这时也跟着问了一句:“端慧公主今年也十二岁了吧?”
孝庄为端慧公主理了理双鬟髻间簪着的一朵珠花,笑道:“还不到呢,今年才十一,皇后说得对,端慧的事还不急,却也须留心着合适的人了,当初哀家嫁给先帝时,也不过十三岁。”
皇后和一干嫔妃都应和道:“那是自然!”
恪贵人将端慧送的一只莲花荷包,直接挂在了身上,亦是十分喜爱,又笑着问公主道:“听说公主多才多艺,不光女红针线做的好,还弹了一手好琴!”
她话音才落,秋贵人便捏着公主赠的绣帕抿唇笑道:“公主弹琴也不过是养性怡情的,哪里会整日价弹,难不成还靠这个吃饭不成?”
秋贵人与恪贵人位份相当,虽不及恪贵人得宠,却自恃出身旗人,比恪贵人这个乐伎出身的女子要高贵许多,故而说话也是毫不客气,恪贵人岂能听不出这讽刺之意,当即便还之以颜色道:“秋妹妹此言差矣,就如妾身吧,原先在升平署倒真是靠着弹曲儿吃饭的,却也毋须整日练琴,如今就更不会整日去弹了,总得学学女红纺绩,修修妇工才好,不然,什么都不会,姿色又平平,可真是不知还有哪一处,能得人青眼的了!”
恪贵人虽不算绝色,却比秋贵人生得美,她说这话,显是对着秋贵人方才所说的话去的,而且秋贵人针线不好,在宫里也是出了名的——秋贵人揭了恪贵人的出身这一件事,恪贵人便揭她两件事,淑懿听了,也暗叹恪贵人的凌厉。
皇后向来是个和稀泥的,没等太后有所反应,就将话头岔过去,笑道:“听说皇上新近赏了公主一把绿绮琴,不知我们姐妹可有福一观啊?”
端慧公主眨眨眼睛,笑道:“皇嫂要看,臣妹拿出来就是,不过皇兄赏我的只是一把仿制的绿绮,真正的绿绮琴都一千多年了,又到哪里找去?”
孝庄也不想再听嫔妃们斗嘴,因笑道:“快去拿出来,给你皇嫂看看!”
端慧公主答应着去了,一时回来,只见雪珠跟在后面,抱着一把琴跟在身后,众人都围过来一起观赏,见那把琴由琴额至龙龈,皆由桐木与梓木之精华制成,琴弦亦是由上等蚕丝而制,端慧拔了两下,音色纯净圆润。
贞妃笑声如银铃道:“臣妾记得原先阿玛也得过一张仿制的绿绮琴,后来家里只有姐姐会弹琴,便给了姐姐了,当时臣妾羡慕得很,可如今与这把琴比起来,却是逊色得多了!”
淑懿自然知道贞妃还是为着阿玛偏疼了自己而耿耿于怀,当下便笑道:“妹妹说得不错,咱们阿玛不过是从京城的琴行里得了一把好点的,又怎么能与公主的这把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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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三章 敲山震虎
端慧公主才回宫,又哪里知道淑懿和淑嘉这对冤家姐妹的旧日恩怨;还当是她们夸赞她的;因笑道:“皇兄说,这把琴是江南的一位有名的琴师所制,那琴师九十多岁了;用了十年的功夫;才造了这样一把琴。”
嫔妃们听了;自然又是一番赞叹。
皇后笑道:“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小妹,自然是什么东西都要紧着公主了!”
孝庄坐在花梨短榻上;岿然不动;只幽幽地笑道:“端慧虽然是皇上的妹妹,却未必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帝最宠爱的,自然是你们这些嫔妃,但皇上见哀家这个老太婆喜欢端慧,也就跟着哀家去宠她——哀家也一样,皇上宠爱你们,哀家自然也就跟着皇上疼你们,有什么好东西也记着你们,就算犯了什么错处,哀家不愿过分追究,也同样是看在皇上的份上,不愿打老鼠伤了玉瓶儿!”
嫔妃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太后突然说出这样一番无头无尾的话来,是什么意思。只有淑懿和碧罗二人心里明白,孝庄说话的时候,眼底射出的冷光就只在她们身上划来划去。
孝庄说完也吐了一口气,她今日要说的话,已然说了出来,端起青瓷团花盖盅喝了一口茶,向松花蟒缎引枕上一靠道:“罢了,哀家也乏了,你们先回去吧,得空再来陪哀家说话。”
皇后一听这话,忙带着嫔妃们行了礼,一径离开了慈宁宫。
慈宁宫里顿时现了寂寥清冷。
苏茉尔向孝庄碗里续了一回茶,问道:“太后既然不打算追究四贞公主的事了,又为何将那些话说给她们听?”
孝庄微阖双目,道:“敲山震虎,总没有错!不然,日后纵得她们得寸进尺,这后宫中,岂不乱了章法?”
苏茉尔不语,半晌,才道:“太后圣明。”
孝庄摇摇手,问道:“叫人打听的四贞的下落,可打听到了么?”
苏茉尔为难道:“这才几日的工夫,哪能打听得仔细呢?咱们的人又不能冲进襄亲王府中去搜!”
孝庄轻轻叹了口气,道:“儿大不由娘!四贞愿意跟着博果尔去,就随她吧,哀家不担心别的,只是担心后宫嫔妃与亲王勾结,争权夺势——就只当哀家白疼了四贞一场,但愿以后端慧,不会叫哀家失望。”
秋末冬初,亭中池上正是青黄不接,只有正午的暖阳,薄薄地撒了一层下来,淑懿因为身子沉重,走得最慢,端嫔本是说要陪淑懿回去的,忽然从永和宫来了个小宫女,说宫里出了事,淑懿便叫端嫔先回去了,自己扶着云珠的手沿着长街慢慢走着。
淑懿走在黄叶满地的长街上,花盆底踏在上面有悉悉索索的微响,忽见小径上一痕瘦影越来越近,淑懿侧过脸去看,见是恪贵人,她也看见了淑懿,忙加快了脚步,赶了上来。
深秋时的风已夹上的冬日的萧条与冷冽,掀得恪贵人一角淡湖水色的衣角咝咝啦啦,如扇着翅子的蓝莹莹的蝴蝶。
恪贵人上前,扶住淑懿的一条胳膊,彷徨道:“娘娘可听出太后那话里的意思来了?”
淑懿淡淡一笑,道:“那本来就是说给你我二人听的,本宫焉能听不出来?”
饶是恪贵人素来是的淡漠性子,对孝庄的铁腕,也有些不寒而栗,怯怯道:“那太后想要做什么?”
灰的天空更阴沉了些,树枝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片桐叶,薄而脆地,经风一吹便摇落地下,淑懿笑道:“太后这样说,本宫倒放心了!”
恪贵人的桃红色胭脂今日似乎格外得红,忙问道:“这是为何?”
淑懿肃声道:“太后这样说,说明她只是想警告咱们,却并不想真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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