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姨娘不知怎么开口跟爹娘说,才不至让她们太过难过伤心。
她爹道:“儿呀!第一趟进府,在灵堂,你那主母在,爹娘不方便说,这功夫没人,实话跟你说了吧,你那表兄家里遭了难,一把火家财都烧光了,你娘舅俩口一股急火也先后去了,你表兄现住在咱们家,帮忙打理铺子,侍奉我二老,这次要跟来,家里事多,没让他来,现在是姑爷没了,即便姑爷在,也想求个恩典,放了你家去。”
她爹娘也不懂规矩,一口一个姑爷叫着,岂不知一个妾的家人那配唤主子姑爷,英姨娘也顾不上理会这些没要紧的。
她娘拉着她的手,欣慰地道:“如今姑爷没了,正好,你表兄没娶媳妇,家穷了,也不嫌弃你,你二人正好做成一对,这样你省得嫁去别人家里受气,家里好赖不济有地有铺子,够你二人过活。”
她娘又瞅瞅四壁门窗,又从窗子往院子里看了看,道:“娘只当你高攀了甚等人家,娘看这住的还不如家里,摆设使的都没有家里的好,家里你好歹是小姐,到了伯府你连个下人都不如。”
她娘越说,英姨娘头低得越深,若知现在,何必当初。
她爹看她不出声,以为她舍不下那死了的男人,就道:“不是我不厚道,讲究死人,姑爷活着时,说你二人恩爱,可你抛父弃母跟着他,连个名分都没挣上,这算得什么好?。”
她娘怕丈夫话说重了,惹女儿伤心,就道:“从前你年轻,不知事,男人几句好话,就哄得什么都肯,岂不知男人的话最是不能信的,娘是过来人,看得比你清,听娘的话没错,过去的事就不提了,现在回头还来得及,等人老珠黄,什么都晚了。”
英姨娘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掩面失声痛哭起来,她娘慌了,道:“是不是怕伯府不放你走,伯府若真不放人,我二老就见天跪在府门口,就花银子钱也把你赎回去。”
英姨娘只摇头哭,不说话,她爹娘急了道:“到底是因为什么?说话呀,从前离不开你男人,现如今那男人死了,守寡也轮不着你,他有正妻,你算什么,守也是白守。”
“我怀了孩子。”英姨娘放声大哭,身子伏在炕上绝望地哀嚎。
这哭声,在外面嗮太阳的巧慧听着凄惨,绝望,擦了把泪,也自心酸。
许久,屋里没了动静,她爹娘垂头丧气,一家三口都不说话,又过了好一会,她爹道;“老婆子,走吧!事已至此,留下有啥用?”
她娘还舍不得,看她爹往门口走,不得不跟着往出走,英姨娘一下子扑跪在地上,哭着唤了声:“爹、娘,是女儿糊涂,可后悔也晚了。”
她爹娘无奈抹着泪,走出小院,她娘频频回头看,抹着眼泪,伤心地道:“在这大宅门里,这日后可怎么过,妻不是妻,妾不是妾的,孩子生出来遭人歧视,不是造孽吗。”
她爹道:“别看了,闺女肚子里有了死了的种,不守着那有啥法子,从此只当是没有这闺女,回去为侄儿娶妻生子,认做养子,你我二老,依靠着他过活。”
她娘舍不得,也说不出别的,二老黯然离开。
英姨娘直哭了两三天,夜里睡不着,怨恨起詹少庭来,活着弃自己如敝履,死了还不放过自己,打开炕头木箱,翻出那一包零碎小信物,摔在地上,犹不解气,又狠狠地跺上几脚,踩个稀巴烂。
后儿就是詹少庭的殡日,沈绾贞歇在后堂东屋炕上,和芍药对着炕上睡下。
芍药瞪着眼望着屋顶,后悔当初错会了主意,爬了主子的床,自己现在哪怕像秋霜侍候人,或到了年纪配着小厮也好。她是家生子,家中哥嫂视财如命,是不会赎她的,就是夫人开恩放了她,让她哥嫂领回去,也还会卖了她。
沈绾贞听她翻来覆去,自己也睡不着,直待天明,一个想法,思虑成熟。
闫婆子被指使去大厨房帮忙,趁着早饭功夫,厨房清闲,来找主子,顺带给主子偷出一块酱牛肉,主子身子弱,这些日子没见荤腥,补补,明儿就是出殡日子,又一顿好折腾。
沈绾贞早起喝了碗粥,按规矩最后一夜亲人都彻夜守灵。
闫嬷嬷进来,沈绾贞拉住她往耳房,一进房,就把门关上,急急地道:“嬷嬷帮我准备一把锋利的剪刀。”
闫婆子吓道;“主子年轻轻不能想不开,俗话说好死还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贪生,主子一个大活人,总有出路的。”
说是劝慰主子,可自己心里都悲凉,主子以后的路可怎么走。
沈绾贞附耳悄声嘀咕几句,闫嬷嬷咬着下唇,须臾,“主子要的东西,我帮主子准备好,明儿一早主子出门前带在身上。”
第八十九回
大殡之日,一早;族人、亲戚、世交、寅谊;纷纷赶到伯府,伯府备了酒席;送殡是不能空肚子走的。
闫嬷嬷侍候沈绾贞在灵堂旁一侧的耳房梳洗;看芍药出去;悄悄将一把簇新的剪刀塞给沈绾贞,这时,有人从窗下经过;沈绾贞忙掖好,走去偏厅;悄悄嘱咐闫嬷嬷去前面看娘家人到了没了,按理,她父母该来,除了姑爷这重,还是亲戚,连襟,可万事有个意外,沈绾贞有点担心。
去偏厅同芍药一起用饭,芍药有点心神不宁,吃了几口,就撂下筷子,似有心事,沈绾贞吃了一大碗热汤饼,攒些力气,停灵暂厝地点在万佛寺,万佛寺在京城以北,一会扶灵要走很远的路。
看闫嬷嬷迈进门槛,眼神交汇,沈绾贞知道父亲和嫡母来了。
芍药闷闷地道:“少夫人,扶灵安没安排女眷坐轿子?”
“老奴打听了,安排少夫人和芍药姑娘的轿子。”闫嬷嬷做事心细,老早就打听主子是走一段路坐轿还是一直扶灵走,古时候,女子缠足,走不了几步路的。
沈绾贞知道伯府凌虐她们也不会当着人,但还是一早就换上软底绣鞋。
府里诸事已准备停当,沈绾贞看打幡之人,有点面熟,像是个下人之类的,全充孝子,巳时发引,扶灵队伍浩浩荡荡出府门。
中途路祭,一路走走停停,由于道远,走到万佛寺已快近午时。
寺庙后院,僻出一处,用砖砌成,棺椁直接抬入,停灵暂厝。
礼成后,既谢客,众亲友就要散去,伯府众人也要回返,沈绾贞知道詹伯爷和夫人今儿不来,所有发引事宜都是詹大爷主持,暗喜这是绝好的机会,看父亲和詹家大爷也转身欲走,暗自攥紧粉拳,快步走到前面,拦住众人,往一干众人前面一跪,大声道:“爹娘二老、众位叔伯大人,小妇人有话说。”
众人被她拦住去路,都好奇礼成了她还有何话讲,沈老爷看女儿跪着像是有大事情,不由脸色凝重。
詹大爷一惊,反应极快,“弟妹,来客都是亲朋好友,朝廷命官,弟妹家事,回府在商议。”
说吧,撩袍要走,沈绾贞却不等他行动,清脆的声儿道:“小妇人成婚不到半年,丈夫亡故,立意出家为尼,小妇人今儿就在此立誓,皈依佛门。”
众人都愣住,看这妇人年纪轻轻,竟说要出家,不是伤心糊涂了吧。
詹大爷一时没反应过来,还是沈老爷先说道:“女儿,为父知道你伤心,出家不是说着玩的。”
詹大爷赶紧应和道:“是呀,弟妹回家在商量。”
沈绾贞大声对沈老爷道:“女儿已深思熟虑,今儿就削发为尼,不回伯府。”
沈老爷未等说话,詹大爷急了,“这怎么行?父母不会答应,如今二弟亡故,詹家二房需弟妹主持。”
主持什么?沈绾贞心中冷笑,养育庶子?看管小妾通房。
沈绾贞提高了声儿,“小妇人青白身子,尚未污浊,愿独守青灯,侍奉佛祖,修成来世。”
詹大爷没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沈老爷有点听出点门道,闫嬷嬷上前,小声嘀咕几句,沈老爷脸色大变,伯府势大,可欺人太甚,女儿成婚半载,如今还是女儿身,好歹也是亲生女儿,受此侮辱,沈老爷就是不拿庶女当回事,不由不生气。
赵氏心中暗惊,她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看丈夫犹自云里雾里,悄悄过去,耳语几句,詹大爷惊得嘴张了几张,没说出话。
詹大爷自是不愿意让她守着,但若答应,跟父母没法交代,是以不敢答应。
这时,就听亲眷里一大嗓门女声,“什么青白身子,成婚半年怎么会是青白身子?”
这位正是伯府亲眷,詹少庭的二婶娘。
“这要是成婚半年还是青白身子,侄媳妇可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亲眷人堆里詹少庭的三婶娘瞧出乐子,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伯府是越乱越好。
这二人就是故意搅合,心里也不信侄媳就真像她说的身子没破。
詹大爷有几分不真信,就是真信,这种场合也不能承认,于是黑着脸道:“弟妹纵有何不满,不该拿这事开玩笑,败坏詹沈两家名声。”他故意带上沈家,把亲家拉到自己一边,只要亲家不向着沈氏就好办。
沈绾贞还未说话,闫嬷嬷就站出来,昂然大声道:“既然不相信我家姑娘的话,找人查验便知。”闫嬷嬷怕姑娘家脸皮薄,不好意思当众说出口,是以替主子站出来把话挑明。
这一声,在场的人,伯府亲眷和一些朝廷官员,就有八分信是真的了,定然是青白身子,不然这沈氏哪敢公然叫板。
詹少庭的三婶娘兴奋地大声道:“还有这事?二侄儿连娶两房媳妇都未破瓜,我可听说通房有两个都怀了身孕。”
詹大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裉节上,还提这茬。这不是打脸。
他二婶娘也不知是打那听来的,咋咋呼呼地道:“听说就是害死先头媳妇的那个小妾,二侄儿就是死在她床上,胎也是当日怀上的。”
就有几个好事的亲眷,听了兴奋不已,小声议论,有些城府的,都不吱声,站着看这一出好戏。
詹大爷听了,神情尴尬,简直无地自容,其中就有一朝廷御史言官,这人生性耿直,今儿也是冲着和詹伯爷同朝为官,才来捧场,别的官员听见都装作没听见,只有他不冷不热地道:“如此看,出家好,出家心静,佛祖保佑,修来世吧!”
这冷嘲热讽,令詹大爷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恨没有个地缝钻进去,忍辱好言劝慰沈绾贞道:“弟妹即便要出家,匆忙间没有准备,寺庙都是僧人,弟妹一女流之辈,不易在此居。”
沈老爷挂不住脸,脸色越加难看,强压住怒意。
沈绾贞不能拖沓,今儿必须速战速决,知道若跟他回伯府,此事就作罢,也不说话,突然,极快地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剪刀,拔下银簪,乌黑浓密的秀发流泻而下,她一把抓过,拦腰就是一剪子,发丝纷纷扬扬落在身前地上。
沈绾贞手持剪刀,抬起头,朝着沈老爷道:“女儿心意已决,宁死不回伯府。”
沈老爷身旁的吴氏当沈绾贞拿出剪刀就心知不好,想叫丫鬟拦阻,已来不及了,急忙招呼左右下人,“快把剪刀抢下来,就是要出家,也要寻个尼姑庵,这寺庙终究不方便。”
吴氏是缓兵之计,先稳住沈绾贞,把她哄回伯府,把人扣住,就说她主意改了,回到伯府,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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