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渟闭眼:师父,等你醒来,最好能给我个解释。
然后她也纵身一跃,隐于树木之间,急掠而去,寻找风泠。
“怎么样?”木欣急切地瞅着草熏,“有事吗?”
草熏向来温柔的脸上有些沉重,又细细地为穆茗号了一下脉,刚起身,正待说些什么,就发现泉渟已经与风泠一起赶回来了。
他柔声道:“箴之,你也过来看看罢。”
泉渟没有做声,上前坐下,缓了缓心绪,方才将手搭上穆茗脉处。
木欣大气不敢出,只能焦急地在一旁静候结果。风泠冷漠的面容也平添了不少担心之色。两个人都紧盯住穆茗,好像只用这样就能把他盯醒似的。
草熏仔细观察着泉渟的神色,见她无甚大的反应,明白她也清楚了穆茗的状况,但当着木欣的面,他确实是不好说出口。
好久之后,泉渟放手,睁开眼,对上了草熏明了的目光,叹道:“最多……两个月。”
“啊?什么?”木欣捂住嘴,瞪大了眼睛,接受不了这种结果,“为什么!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疯一般冲了过来,狠狠挥开泉渟,扑在穆茗身上,“爹!你醒醒啊,你醒醒!你告诉我,你不会有事!你告诉我啊!”
泉渟被她拽开床边,堪堪起身,又因后面没有可支撑的东西,踉跄一下,差点摔倒。幸好她身后的草熏一把扶住了她,停止了她的后退。泉渟对着草熏扯出一抹无奈的苦笑,转头咬唇不语。
站得比较远的风泠拿眼看向草熏,似是询问是否如泉渟所说。见后者点头,他也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屋里一片哀戚。
穆茗醒来就听见了木欣的哭叫。
他虚弱地伸手,困难地拂了拂木欣那已经被风吹到杂乱的头发,勉强笑道:“怎么了啊,谁又这么大胆,敢欺负你了?”
“爹!”木欣惊喜地握住穆茗的手,却忽然想起泉渟的话,脸上的惊喜不由又变成了黯然。
“呵,我一醒,就看见你们几个人全愁云惨淡的,难道家里的东西全被老鼠给吃了不成?”穆茗好心情地笑问。
如果他现在不是以这种灰败的脸色对他们说这句话,那大家一定会反驳一番。但是……
“爹,您……感觉……”木欣欲言又止,心里难过却不敢表现出来,生怕父亲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穆茗费力地要支起身,草熏连忙协助木欣将他扶起。
穆茗稳定好姿势后,以少有的温和口气对站着的四人说:“好啦,你们都不用瞒着我了。我自己的身子骨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再说了,我身体不好,是小时侯落下的根子,能强撑过这么多年,也确实是不容易了。”
“师父……”草熏抿嘴,想劝他些什么,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只开了个头就进行不下去了。
“嗨,你不必多说了。”穆茗抬手止住他的话,“我明白得很。别忘了,你们的医术可都是我教出来的。”
泉渟默不作声。
穆茗颇有兴趣地把视线转向她,问:“箴之,平时就你话多,今天怎么反到不说话了?”
泉渟还是不说话。
穆茗见状,开始打发人往外走:“好了,都杵在这里做啥?我都没事了,你们几个还不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几人不放心地向外挪。惟有泉渟没动,只是说:“源之,不用去山下了,直接在这里给师父熬药。”
“快去吧!这里有泉渟留下就行了。”穆茗再次赶人。
草熏点点头,带着木欣和风泠出门,同时细心地把门轻轻带上了。
“师父,说吧。”泉渟见人都走了,便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大有要在穆茗这里听个全部的姿态。
穆茗好笑地:“就你人精。”
“师父。”泉渟平静地看着他,说的却不是让人平静的话,“您让我们到山脚去熬什么药的,不就是想让那些被您散播的谣言引来的人接近我们么?”
穆茗感慨地看着她,说道:“我穆茗一生最大的成就,就是收了你这个徒弟啊!”
泉渟似笑非笑:“您可就别吹捧我了,您再怎么给我灌迷汤,我也不会上当的。那什么‘东山有龙凤,一出万世安’的谣言,是您老人家传出去的吧?为了逼我们下山?”
“是啊,我就知道瞒不过你。”穆茗笑着承认。
“为什么?”泉渟问出了这些年来一直压在心头的疑惑。
穆茗也笑不起来了,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缓缓地,他开口了。
“我父亲是曾经名动天下的木先生。他将毕生所学全传授于我,却不许我将才华展示出来……当年我很愤慨,总认为就是因为答应了他,我才没有成名,才没有留下妻子的本钱。不过现在我算是想通了,他的做法是对的。他不希望我因才而被天下所累,他只想让我能多活几年……他真是个自私的父亲啊……”
“自私又何尝不是爱护。”泉渟叹气。心道:他果然和木平有亲属关系。
“是啊,可惜我到现在才真正明白了他的苦心。当初如果不是谢儿……哎呀,如果不是你师母,我还不会收你这个小孩儿呢!脏兮兮的……呵呵……”穆茗又陷入回忆中。
泉渟心细如发,听出了重点:“您的意思是,您收留我是因为师母?”
穆茗看了她半天,咭咭笑道:“可不是么!我当初啊,就想着怎么样才能成名。但是偏偏又答应了父亲,不能插手天下之乱。呀,然后我就看见了你,觉得你非常人,将来必成大器。却不想你是女孩子——不过我倒也没有什么对男女的偏见就是了。一半出于要争一口气,一半出于你确实可怜,所以就把你带走了。”
“那么,您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不是因为您已经把往事放下了?”泉渟盯着穆茗,不放过他的每一个神情,试探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穆茗从沉思中回神,自语,“也可能是因为我自知不久于人世了吧……”
忽然,穆茗眼神迫人地问泉渟:“我从未费力去探究你们几个人的身世。但是,你要记得你当初答应我的事。如果有一天,你下山了,你要以男子身份面世!”
“徒儿省得。”泉渟郑重回答。
听她有力的承诺,穆茗反而疲惫地叹了口气,问道:“实话告诉我,你现在对当时做出的承诺后悔了么?毕竟你那时还小……”
“不后悔!”泉渟认真道。
“好,你不后悔就好……为师也就安心了……”穆茗似惋惜似喜悦地说着。
“可是,师父,”泉渟静静说道,“不管……总之您不该不重视自己的身体,竟然就用这种方法把我们逼下山……”
“有你在,我不得不兵行险招。”穆茗亦是静静回道。
泉渟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泉渟出门之前,穆茗叫住了她:“箴之,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泉渟没有回头,隐隐猜到了是什么事。
“在我死后,你要把那副画烧掉。”
泉渟实在是想装傻,而且事实上她也装了:“哪副画?”
穆茗在她身后半靠着床,眯眼,“你见过的。那画是绝对不能让欣儿看见的。她是个死心眼儿的孩子,我怕她日后会……如果这样,我宁可让她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泉渟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觉察出他口气里的意味,于是只得点头,道:“……好。”
随着秋风渐起,穆茗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
一天,他忽感有些精神恍惚,明白自己大限将至。于是把四个人叫到门外。
“继之,你上前来,我有话要告诉你。”
风泠看了看其他人,无语,向前几步。
“我木氏祖传之宝众多,其中有一‘痕青剑’,剑长三尺又三,双剑并一,剑身青痕交错,是不可多得的好剑。我已将它和其他二剑‘渡墨’、‘意白’藏于山后天阵之中,你若有心,可让你师姐替你开阵取出此剑。”
“徒儿明白了。”
风泠说完,退后几步,又回到三人中间。
“源之。”
草熏闻言,上前。温柔的脸上布满愁云。
“……”岂料,屋里一阵沉默。
草熏掂量一番,扬声道:“师父,请尽管放心,徒儿自会尽力。”
“嗯。”
屋里传出满意的回应。
接着,“欣儿,箴之,你们两个进屋来罢。”
木欣抹把不住流淌的眼泪,吸吸鼻子,伤心地走上前,推开门。泉渟跟在她身后,又轻轻地合上了门。
屋里,穆茗脸色苍白,微泛些许红光——木欣再笨也知道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当下终于忍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
“好了,乖啊,不要哭……”穆茗似是很开心地笑了,“都这么大了,还哭呐?人,都有生老病死的,不用哭。”
木欣点头,却止不了那汪汪的泪珠。
“唉……爹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啊!”穆茗叹息着。
“爹……”木欣叫道。
“乖女儿啊,先不要难过,来,爹有话要说。”
木欣呜咽着,走进床榻。
穆茗费劲地看着她的容颜,道:“恨你娘么?”
木欣一楞,点头。
穆茗叹:“我就知道……唉,我就知道!欣儿啊,不要恨你娘,她,也是有苦衷的啊……”
木欣别过头,默默掉泪。
“我不恨她,你也不要恨。要恨,就恨爹的无能吧!谁都想过好日子的,不是么?你娘的选择没有错。”穆茗定定地看着木欣,“欣儿,在爹死前,你发誓,你永远不会怨恨你娘!”
从进屋起就只站在门口的泉渟此时握紧拳头,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爹!女儿不……”木欣转回头,不可置信地叫道。
“发誓!”穆茗坚持,脸色更加病态地红润起来。
“爹……”
“发、誓!”穆茗想要起身,却力不从心,急得开始咳嗽。
木欣惊得连声道:“好好好,我发、我发!”
泉渟面无表情,只有眼角缓缓流下的一滴眼泪泄露了她的悲伤。
“好。”穆茗也不再看她,“你出去吧,我还有话对箴之说。”
“爹……”木欣不忍。
“没事,你就先出去吧。”穆茗挥手。
木欣一步三回头地走到门边,又对泉渟嘱咐了几句,才不舍地出门。
“师父。”泉渟唤道。
穆茗睁开几乎要再也睁不开的眼睛,声音嘶哑:“啊,箴之,我素知你能力深不可测……但是,能力,总是有个头的,你以后,一定要知道,什么是底线。”
“徒儿明白。”泉渟转头,不想让他看见在她脸上纵横的泪。
“还有啊,做人,有的时候不要让自己太累……你的伪装,太深了,连我也差点被你骗去。你活得并不开心——唉,这里面也有我的错。可我还是私心地希望你能多放下一些本不该带着的东西。”穆茗语重心长。
“嗯。”
“好了,你也出去吧,我想独自静一静了。哦,你一定得记得我的要求。”穆茗放下手,由着无力感充斥着全身。
“我……会的。师父……尽管放心!”泉渟知道他说的是画的事,也知道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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