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打听了,与李卫争道的是哪个?”,曹颙问道。
看着方才的格局”李卫的轿子本在曹颙前头,路北有个丁字路。”与李卫争道的轿子,就是从路口过来。
这样说来,就不能说是李卫的过错。
毕竟李卫这边在直行,那个轿子却是从旁插过来。
“是两督范时绎的轿子。”曹满回道:“听李忠的话,那边插出来的突然,黑灯下火的,差点碰到这边的人,才引得李大人恼了,不肯退让。”
曹颙点点头,打发曹满出去。
以李卫与范时绎两人的身份”怎么也不可能只是单纯的为了路口谁的轿子先过起“义气之争”。
曹颙心中疑惑不解”这两人一个是淅督,一个两督”并不相互统属,会有什么矛盾?
若是为李卫身上的“统管江南七府五州盗案”,的差事”影响到两江地区,也不当怪罪到李卫身上。毕竟是皇上安排”李卫只是遵旨而行曹颙看了看怀表”又等了两刻钟,估摸时间差不多,方下了轿子,去前面排班。
少一时,礼乐声起,众人按列入了宫门。
今日,圣驾在太和殿御朝。
这个时候,不管走进京陛见的督抚大员”还是部堂,回禀的多是决策好折子,多是感恩颂德之声”还有礼部报上的各处祥瑞。
与春夏时不断的“嘉禾”祥瑞不同,现下礼部尚书报出来的祥瑞五花八门。
甘肃现苍鹰,黑龙江现赤雁,还有各地各色白色动物,白狼、白鹿、白狐、白燕、白鸠等,这是活物:瑞雪、瑞雨、瑞霞这是天文”海不扬波、混河载清是地理;枯木再生、牛生上齿、狗养斯盹、牛生厥石、鸟状前赤、陆生莲花这是木石牲畜异象。
南方诸省除了“嘉禾”、“芝草”这些,还有些北边少见花木”也都当祥瑞送到京中。
另外还有些铜鼎、铜钟出土,也成了祥瑞之物。
大清十几个行省,数个将军辖地”竟是无一处没祥瑞。
这般感恩颂德的场景,在场的许多人并不再生。
在康熙朝,康熙六十岁万寿与登基六十年大庆时,都集中地出过祥瑞。
曹颙记得清楚,就连雍正当年也报过祥瑞,好像是一处王庄,“地涌甘泉”。
诸多祥瑞,就好像龙椅上那位是古往今来第一圣君似的。
礼部尚书这一报祥瑞,就报了大半个时辰,念到最后,已经是扯着嗓子在喊。
曹颙抬起头”看了看龙椅上雍正。
却是肃着脸,不见喜怒。
曹颙心里暗自庆幸,幸好京官不用弄祥瑞这一套,否则还真叫人为难。
那些祥瑞,有的或许是真的,有的却是明着“造假”。
不仅听起来是笑话,等什么时候皇上心情不好,还有后账可算:可要是没有祥瑞”说不定也要引得君王不满。
帝心难测,说的就是这个*,礼部尚书报完祥瑞,就轮到户部,由张廷玉禀了各地钱粮赋税之类,都是比去增加不少。
户部完了,又是工部,也是新修河堤多少里,清淤多少里,。
这次大朝,总结下来,就是皇帝圣明,天下太平,风调雨顺,国富民安。
每次朝会都比较活跃的御史,现下也都老实了。
再“铁骨铮铮”,也不是官场白痴,当然不会在皇上五十万寿节前最后一次大朝上说那些扫兴之事。
在百官的歌功颂德声中”大朝会从卯正(早上六点),一直进行到午初(中午十一点)才散朝。
曹颙只觉得自己的腿都要站直了。
上了年岁的几位大人,已经有子弟门生近前搀扶。
几个时辰下来,不仅仅是站着累,太和殿开启的次数有限,很是清冷。
即便曹颙官服里是小毛衣裳,折腾这一上午身上也散了热乎气。
到了户部衙门曹颙连灌了半壶热茶,才算缓和过来。
将落衙前,蒋坚进来,说了衙门里的新八卦。
八卦的内容,就是今早两位总督大员的“争道”。
李卫的轿子后,赶过来的是曹颙的轿子;范时绎的轿子后也有个官轿”里面是太仆寺卿在后边还有几个骑马的六部司官。
因李范两家争执,在路口堵了足足有一刻钟。
李范两人的底细,自然也被大家打听出来。
虽说两人现下地位相当,可分量不相同。
李卫皇上潜邸门人捐官出身,这几年幸进至总督;范时绎却是开国元辅之孙家族父兄辈出的督抚之臣,一个巴掌数不过来。
不说旁的地方”就说江南诸省,早年范时绎之父就做过两督,他的伯父则是在三番之乱时,死在闽淅总督任上。
按理来说,这两人分量不同,应该斗不起来,怎么就闹腾起来子?
真是说法各异”有说范时绎气恼李卫不守规矩在六部里散的银子多打了他两督的脸;有说李卫狂傲”在江南捞过界,引得范时绎不满的。
五花八门,说什么的都用。
不管走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江南之地两大总督不合,成为众所周知之事。
虽说这本不同曹颙相干可南边还有个曹颙在,曹颙不得不多思量思量。曹颙是两江的官,却因“缉盗”之事”要听李卫宣召。
范时绎要是迁怒的话,难免不待见曹颙这个下属。
落衙后,曹颙回家换下官服,同妻子说了两声,便带了几个长随去了西单牌楼附近的“丰和庄”。
曹颙与李卫约好的饭局,就在这里。
说是饭庄,实际上在一处四合院里的私房菜馆,口味以淮阳菜为主。
曹颙到时,李卫已经在雅间候着。
没有旁人,也就少了客套与寒暄。
因曹颙去年年底去过江宁”两人算起来也不过大半年不见。
同那是相比,李卫越发清减,脸上密密麻麻的麻子坑越发显眼。
可是因居上位久了的缘故”并不见猥琐之态。
气势更盛,透着肃杀之气”不像是文官”更像是卸甲武将。
“到底是什么缘故,怎么就同范时绎闹腾起来?江南可是干系到社稷民生之要地,你们两个闹不合,皇上说不定要恼。”曹颙也不瘿话,直言道。
李卫摸了摸大脑门,苦笑道:“哪里是我想要闹?实在是没法子,是范时绎要抓我的小辫子。他弹劾我的折子,都已经递到御前。早在刚进京下通州码头时,便争了一次道了。那次我念着他资历深,还退让了一步。他一个谢字儿不说,今儿又变本加厉。要是再退”我就成了笑话。”
虽说曹颙与范时绎做过两年同僚,可两人官衙不在一处,见过的次数有限。
在曹颙的印象中”范时绎有儒将之风”看上去与李卫的彪悍正相反。
没想到他竟然行事如此霸道。
“到底是什么缘故?总不会是因你羁盗差事,若是他连皇上的安排都不满”那气度这么小,也做不到总督。”曹颙道。
李卫冷笑两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还真是大人高看他了。他对幕僚说,他堂兄范时捷罢陕西巡抚并非是因受年羹尧牵连”而是犯了小人的缘故,那小人就是我。我出京后,先西南,而后江南,距离陕西几千里,哪里就同范时捷扯上关系?不过是无稽之谈……
前几章有将曹颙说成了二品,错误,已经从一品了,嘎嘎。
第一千二百九十章 帝王耳目
“又玠既觉得范时绎‘迁怒’之说是无稽之谈。那他敌视又玠的缘由是什么?为了缉盗的那点儿兵权?”曹颙疑惑道:“你督抚一身,政务繁重,一年到头也未必有功夫去两江一次,他到底在忌讳什么?”
到了范时绎现下的身份,若是没有利益之争,断不会如此喜怒形之于色。
李卫没有回答曹颙的疑问,反而问道:“大人知道江宁朝天宫么?”
曹颙失笑道:“江宁上下又有几个不知道朝天宫的?我好歹在江宁生活了十几年,自是晓得。听曹颂说,那里香火很旺。上回大修朝天宫,还是在康熙四十四年,圣祖皇帝第五次南巡之前。说起来,朝天宫与我们曹家还颇有缘分。”
朝天宫位于江宁水西门内,相传是春秋时吴王夫差所筑冶城,有史记载是从晋朝开始,晋朝为寺院,唐朝改为道观,沿袭到明朝,明初由太祖皇帝重建。
明灭末朝天宫损毁与战火,没了早年的雄伟壮丽。
而朝天宫在清朝第一次大修,就是由曹颙祖父曹玺主持。
令人遗憾的是,没等朝天宫修完,曹玺就病故在江宁织造任上。
康熙四十四年,第二次修整朝天宫时,曹寅还曾对儿子提过此事,话中颇多唏嘘。
事情隔了好几十年,李卫还真是不知曹家与朝天宫有这般渊源。
他的神色有些不自在,犹豫着像是不知怎么开口。
曹颙察觉出他的异状,笑容顿住,带了几分猜测,问道:“范时绎可是要……重修朝天宫?”
李卫点了点头,道:“大人猜的不错,八成是如此。早就听说总督府与朝天宫当家的几个道士往来亲近,今年两江报上的祥瑞,两处都在朝天宫。要说范时绎没有深意,我李卫是不信的。”
曹颙听了,不由皱眉,道:“朝天宫占地数百亩,岂是想要修缮就修缮的?那么大的工程,总要有个由头。早年朝天宫虽修缮了两次,可都是为了迎接圣驾。每次所耗费银两,也不扰地方,多有两江官绅捐资。”
当然这种捐资也有回报,当官的即便不能升官,也给个兼职拿个双俸,乡绅的话也挑德高望重之人面君,子弟多有恩荫。
皇上登基五年,连京畿都没去过,更不要说下江南。
“由头还不好说,国泰民安,百姓乐意奉道。范时绎是总督,他说一句话,‘主动’捐资的官绅还能少了?两江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李卫说道:“只是瞧他行事,是个敢伸手的。若是真张罗开了,怕是要在两江刮下一层地皮。”
听李卫这样说,曹颙想起噶礼。
江南实在是太富了,自打顺治朝开始,多少重臣倒是两江总督任上。
曹颙有些明白范时绎为什么针对李卫。
因身上兼着江南缉盗的差事,李卫的耳目遍及江南。
范时绎要是想要“大展拳脚”,能换个由头应付京城这边的问询,却绕不开在江南的李卫。
偏生李卫也是总督,两人平级,互不统属。
“做贼心虚,说的不外如此。他先闹这么一出,等到以后你想要说他些什么,旁人都要思量思量,是不是有心报复,是不是意气之争。”曹颙点点头道。
李卫感慨颇深:“就是这样,做婊子还要立牌坊蚂,真是地地道道的伪君子。他却是不想想,范家在官场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皇上还好,没有惯着他们,圣祖爷待他们范氏一门太过优容。”
李卫心有不忿,曹颙却是晓得康熙优待汉臣的缘故。
汉臣荣辱都在帝王一念之间,位置在高,也接触不到八旗实权。那些满臣就不同的,有的家族名下十几佐领,治下旗民人丁,比一般的王爷还多。
范家虽说满门督抚,可官声并不好听,有贪墨之嫌。
雍正能让年羹尧成“西北王”,连“年选”都弄出来了,不过是因他权利虚,年家只是寻常汉军,也没有传世的佐领世职。
“皇上最是圣明,范时绎既存了这个心思,在江南的日子也久不了。又玠也不必搅合进去,只做好自己的差事,别辜负皇上的器重。他闹腾他的,你站在旁边看戏便是。”曹颙劝慰道。
李卫猛灌了一盅酒,道:“反正我就觉得憋屈,要是能直接动拳头就好了,省的他两次三番挑衅,连带着我也成了笑话。可怜我这张面皮,自己差事干得也算尽心尽力,不敢说要得众人一声赞,却也不愿为了那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