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称呼果然起效,那位半秃顶中年人终于停止了手中的针线活,笑着说:“你是知青吗?”
“对。”
“北京来的?”
“是。”
“来这插队时临时锻炼,还是插队一辈子?”
“不知道。”单丁一说。
“噢,你也不知道。你找赵树理,马烽是想和他们谈文学呢,还是干什么?”
“我就是想看看他们,谈文学,离我太远了,文化革命时,我才上初中三年级。”
“这和上几年学没关系,关键是爱好和灵感。”
“什么叫爱好和灵感啊?”
“爱好,就是喜欢,就是善于观察发现特点。赵树理和马烽,写小说时,都没上过大学,可是小说写的都非常棒,为甚,一个事他们都喜欢文学,另一个他们都善于观察生活,发现特点。”杨青松可能几年都没这么健谈了,今天,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
单丁一听他讲了半天文学创作与观察生活的事,虽然不甚理解,然而却津津有味,待他话语告一段落后,便问:“您是作家,还是当官的?”
“我不是作家,也不当官?”
“那你是甚人?”
“我算半个诗人把。”
“诗人,就是李白,杜甫那样写诗的人?”
“那不可比。”杨青松忙解释,“那叫大诗人,几千年才出几个,几亿人都背他的诗。”
“那和谁比啊?”
“和谁也比不了,我只是在省文化厅工作,写过几首小诗,走大运,文化革命和赵树理这些大作家关到一起,又被送到这里劳动改造了。”
单丁一只上到初中三年级,上学也学了些唐诗,业余时间也读过臧克家,郭沫若的一些诗,也读过普希金等一些外国诗人的诗,但是对诗,他还是不明白于是问:“合辙押韵是怎么回事?”
杨青松见他问合辙押韵,便推了推眼镜道:“合辙就是讲平仄格式,有的字是平声,有的字是仄声,平声读时音诗平的,仄声读时或高或低,比如,锄禾日当午,锄字就是平声,午就是仄声,这样读起来有高有低,就有节奏,上口好听。”
“押韵呢?”单丁一又问。
“押韵就是诗的二四句句尾两个字,要在一个韵部里,汉语把汉字分成十三韵,也就是十三个韵里包含了几乎所有字的读音比如:中,东,公这是一个韵里的字。伯,国和是一个韵里的字,张,昌,光是一个韵里的字,如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第一句的末尾午,第二句末尾土,第四句末尾苦这三个字就是一个韵里的。”杨青松讲的很带劲,边讲,还用手比划起来了。
“那对仗是怎么回事啊?”
“对仗也是古诗词的规矩,我是今近体诗的,今体诗对这些要求不太严,但对押韵,对仗,还是要注意的。对仗就是什么对什么?”
“什么对什么是什么?”单丁一不解。
杨青松见他不解,忙解释:“打个比方说吧,天上白云几朵,对仗呢,对的句子便是地上黑粪三堆。天上对地下,白云对黑粪,几朵对三堆,这就是比较工整的对仗了。”
可是白云对黑粪,单丁一听着怎么这么别扭,见杨青松讲的嘴角起白沫了,便不好打断,继续听他讲。
杨青松继续说:“今体诗呢,好的是郭沫若,《瓶》写的不错,还有那个贺敬之,回延安写的不错,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诗的意境有了,节奏有了,也押韵了,还有那个谁的《大堰河我的母亲》这些都是写的好的今体诗。
再如歌词也是今体诗,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也有意境,有节奏,也押韵,诗如画,读诗,让人产生一幅画的感觉就是意境。
如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大雪江面上,一个小破船上,一个跛腿老头,缩赛黄发,戴着一个破了大洞的草帽,拿着根弯竹竿,在江面上钓鱼,这意境,让人想起来就冷,就静,心都有冻上的感觉。”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油坊
单丁一被这位老兄煽的天南地北的,简直有些不知所云,这些高论,在这个农场的破屋里,从这个满脚,满衣泥泞的人嘴里说出,简直有点像佛祖口吐莲花的感觉。
田新雨被分到油坊工作。
油坊是二小队的副业,田新雨被分到二队,二小队队长考虑到知青刚来村里,无家无业,手脚干净一些,不会从油坊往回偷油,便把田新雨安排到油坊工作。
队里的油坊是在一个五间房的一个院子,中间一间房有三间房大,是榨油坊,两边的房子是库房,一边是装生料的,一边是装扎好油的。
田新雨来油坊上工的第一天,便把他高兴坏了,因为油坊真是个好地方啊,一缸缸的油,一桶桶的油,都摆在你面前,头一天去,油坊的班头和三个伙计,就请他吃了顿炸白薯片,吃得他满肚流油,满嘴流油。
他新去,也不会干油坊里的活,也就是扫扫院子口,把地下缸里的油,用瓢舀到桶里,然后再倒入地面上的缸里。
干了两天,他熟悉了,把炒好的棉花籽或胡麻籽,用麻布包好,套在铁圈里,一个挨一个横着码好,最后顶块厚铁板,铁板后面顶着一根大根子,棍子是固定的,在铁板和棍子间加楔子,一个个加,把套着铁圈里包好的棉籽或胡麻,一点点挤扁,油就从麻布间流出来,流到下面的槽里,再从槽里流到槽头一个埋在地下的缸里。
油坊里的三个伙计都是横粗楞壮的,力气活就是抡起大锤往里砸木楔子,一个个楔子都尺把长五六寸宽的,大锤更是杆细锤头大,尺把长的大锤头,不是铁的,是石头的,让油浸的油亮亮,竿细头沉,抡起大锤,竿都成了弓字形,颤颤巍巍,配上几个彪形大汉,一锤一锤的,确实有力。
田新雨抡了一会儿大油锤,胳膊就酸了,锤难举起,好容易使劲把锤举起来,自己又站不稳,往后又倒退几步,抡下的锤头砸不到木楔上,差一点倒砸到自己脚上。
油坊的班头是个黑瘦精干的汉子,也姓李,叫李运来,四十来岁,见人不笑不说话,可他那笑,又不是大笑,好像故意挤出来让人看的,有点皮笑肉不笑,一笑总露出门牙尖上黑黄黑黄斑,让人感觉有股阴沉的劲头。
班头李运来见田新雨抡不动油锤,便笑着说:“北京大学生,刚来,肉嫩,抡不动油锤,你说这个队长为甚派你来做这苦活,看把俺娃累的,你干点别的吧,去包料把。”
田新雨只好去包料。包料,就是把炒好的棉花籽用麻布包成一个包,用铁圈套住,一圈圈排好,用楔子把他挤紧,榨出油来。田新雨用麻布包料见旁人也不指点他。
他见这活也容易,便也学着别人的样,把麻布摊地上,往上铲棉花籽,但是铲多少为准呢,他有些犹豫,他问身边也在包料的伙计:“哥们,这一包包多少料啊?”
“差不多就行。”那个伙计头也没抬。
田新雨照着旁边伙计的样,也包好料,上上铁圈,把包好的料放到油杆前头,这一榨,他包了十几包,榨油开始了,抡锤的抡锤,扶杆的扶杆,上楔子的上楔子,一会,油慢慢地从包料麻布的缝隙中流了出来,流到槽里,再缓慢地流到埋在地下的缸里。
当铁圈和铁圈互相紧紧碰在一起时,榨油就完成了,等上一锅烟工夫,开始卸榨,把楔子一个个打掉,铁圈和包着的料便能拿下把料从铁圈中打出,脱掉麻布,便是一个个榨掉油的扁圆的棉花籽饼,伙计们便把这些饼垛到油坊屋外,等着牲口圈拉去喂牲口,或拉到田里当肥料。
田新雨正为自己的劳动感到高兴,这时,他们二小队的小队长进来了。他瞅了瞅坐着的一个个伙计和田新雨,又瞅瞅埋在地下缸里的油,说:“为甚这老少,这油咋榨的?”
“不少啊,刚榨的!”班头李运来忙凑上前笑着说。
“你哄鬼呢?一榨出多少油我不知道?”二小队长说着,走到屋外,掰下一块棉花籽饼,用手搓搓,用手碾碾,用舌尖舔舔然后说:“咋榨的,这里为甚还有这些油?”不知怎样,班头和几个伙计把目光都集中在了田新雨的脸上。
田新雨被大家瞅得不知所措,忙说:“我又没榨,我只是包包料。”
“说的就是包料的,你料包的少,怪不得榨不净油。”
“这是为甚?”田新雨一时反映不过来。
五十多岁的小队长预期缓和了下来,边弄手中的棉花籽饼边说:“你料包的多,挤到铁圈里就挤的紧,包的少,挤到铁圈里就松铁圈就这老窄,松,自然就榨不出多少油了,当然也不能包料太多了,太多就挤不到铁圈里,都挤到外头了。”
田新雨这才明白,这也有技术,班头李运来为甚不事先告诉自己一声呢?
班头李运来不但没教给田新雨榨油的技术,反而田新雨却吃了班头李运来一次大亏。
那天,油坊里几个伙计好像不约而同地都有事出去了,油坊里只留下班头李运来和田新雨两人。班头李运来在院里的一口大锅里炒胡麻籽,小小的胡麻籽比芝麻还细,还小。
白的黑的,混在一起,一会儿,院里便漫开了炒胡麻的香味,这香味和芝麻的香味不相上下,好闻极了。油坊榨油主要榨棉花籽油,因为村里有一千多亩棉花地,产的棉花,除折成公粮交国家外,棉花籽村里便都留下了,便榨了油,胡麻,村里种的不多,才二三十亩,胡麻产量又低,但胡麻油好吃,所以村里看着金贵,油坊榨胡麻,也不是经常的事。
田新雨来油坊十多天了,今天是第一次见到炒胡麻。他便来到大锅前,见班头李运来炒胡麻。李运来见他过来了,便顺手从锅里用铲子铲出一两来胡麻,放到锅边登上的一个小碗里,小碗里有点盐,他用手和着胡麻搅了搅,递给田新雨说:“尝尝,尝尝。”
田新雨抓了点放到嘴里,一嚼,真有点像芝麻烧饼上的芝麻的味道,好吃的很,于是,便又捏了一点,放到嘴里。这时,只听班头李运来突然蹲下捂着肚子说:“可不得了了,{WRSHU}吃甚吃毬坏了肚子,我得阿去了。”说着,指指锅,“给我看一下,马上就来。”说着,跑出院子。
田新雨看着锅里炒的胡麻籽,不知如何是好,他知道,油坊技术含量第一的便是这个炒字,油出的多,出的少,出的好,出的赖完全在这个炒字上。炒嫩了,油出的少,炒老了,油有糊味,可是要掌握什么度呢?他不知道,大概和炒花生瓜子差不多吧?
他想象的该如何炒,便用大铲子在锅中翻动起来,锅中和胡麻籽一起炒的还有一些蚕豆般大小的狮子,随着铁铲的搅动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这时,伙房一个叫二黑的伙计进院了,见田新雨在炒胡麻籽,大惊,问道:“为甚你在炒胡麻?”
“班头阿去了,让我看会儿。”
“这是能看的?糊了。”说着拿起锅边的手套,递给田新雨一付自己拿一付两个搭着把锅抬起,将炒的胡麻倒在地上的一个大床板上。
“白的胡麻还没怎么变色呢,怎么就糊了?”田新雨不解。
“哪能炒到变色啊,倒出来一会就变色了,如果锅里变了色,倒出来就湖了。”果然,田新雨见到倒在门板上的胡麻,由于余热的加温,一粒粒白色刚刚褐色的,慢慢都变成深褐色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班头李运来才提着裤子回来,见胡麻已出锅了,惊诧道:“炒好了,出锅了?”
“嗯。”二黑和田新雨同时道。
“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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