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二太太听了眉头微皱了皱,但并没说什么,拜了观音后起了身,智仁脸色有点僵,朝身边的小尼使了个眼色,小尼姑转身向后堂去,顾婉烟皱起秀眉伸长脖子一副欲跟着去看的样子,顾二太太轻哼一声,她才缩回脖子,老实地跟在顾二太太身后。
“二姑娘抽支签吧,您生得容貌端庄,额头宽明,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定会嫁入贵卿之家,尊荣富贵尽享呢。”智仁继续巴结着,想引开顾婉烟的注意力。
顾二太太听了果然高兴,顾婉烟十四岁了,明年便要及笈,也是时候说亲了,今天来,也着实有为她求个好姻缘的意思。
后堂的哭声越来越大:“你们可是佛祖的弟子啊,这般虐待顾家正经的小姐,不怕遭佛祖惩罚吗?”
顾婉烟隐约听到顾家二字,不由怔住,抬头看顾二太太,顾二太太也是凝了眼看智仁,智仁额头上尽是细汗冒出,今天嘱咐了静文的,让她将那主仆二人引开的,怎么让她跑到正殿这边来了?
“那个是……两个孤苦无依的施主,本庵收留了,却不知感恩,反而心存怨怼,故意坏本庵的名声呢。”智仁急得一脑门子的汗,张口就胡谄。
顾婉烟已经提了裙往后堂走去:“娘,我好像听见是三堂妹身边丫头的声音呢。”
顾二太太脸一沉,也跟着过来了。
婉清躺在冰冷的地上装晕,好几个粗壮些的尼姑架起婉清往柴房拖。
两个尼姑正上前去捂碧草的嘴,碧草拼死挣扎,一口咬在尼姑的手上,那尼姑吃痛,松了她的嘴,她便大哭大骂起来:“黑了心肝的恶尼,拿了顾家的钱却把我们主仆当奴隶使,做这等昧了良心的事,也不怕……”
☆、第四章:计惩恶尼
尼姑们哪里肯让她骂,来拿了块布巾子就把碧草的嘴堵了个严实,拽着她拖得更快。
顾婉烟出得后门时,正好看到婉烟被拖进柴房,碧草被人捂着嘴,却是看见她了,腿脚一顿乱踢,眼睛鼓鼓地盯着婉烟。
“住手!”婉烟人虽小,气势却足,一声轻叱,那些尼姑本就心虚,竟然松了手,碧草一得了自由便冲了过来,扑在婉烟面前,扯了嘴里的破布,纳头就磕:“二小姐,求您救救三小姐吧,她…她被这些个恶尼折磨得……”
“碧草,你真的是碧草,你不是三堂妹的丫头吗?三堂妹呢?”东西两府不过是隔着一堵墙,后院又有门连着,两家平素来往频繁,几个姑娘跟前的贴身丫头自然是相熟的。
“被……被她们拖到柴房里去了。”碧草一身泥浆子,头发乱蓬蓬的,小脸上还被捂住深红的印子来,让婉烟看得触目惊心,心里便更是担心婉清了,提了裙就往柴房方向去。
这时顾二太太出来了,沉声喝道:“烟儿,不得造次。”
婉烟只得停下,心里却急:“娘,是三妹妹的丫头,三妹妹怕是给她们害了。”
智仁面色苍白地跟了出来,忙道:“我的小祖宗,佛门胜地,岂会做那伤人害命之事,您快别吓贫尼了。”
“你还狡辩,快把我三妹妹放出来。”婉烟气得脸都红了。
顾二太太沉下脸问智仁:“智仁大师,这是怎么回事?”
智仁眼珠子贼溜溜乱转,很快就镇定了下来:“回二太太的话,不是贫尼在您面前打诳语,实是贫尼也有苦衷,这丫头确实是三姑娘身边的人,她们主仆是大太太送进来的,说是顾老太太在阴司受苦,托梦于大太太,需得一个顾家子孙为老太太在阳间吃斋苦修半年,才能替老太太挡住阴间的苦役,重新投胎转世。三小姐是来替老太太苦修超度的。”
顾二太太的脸色稍缓,笑道:“既是如此,倒也难为三姑娘的一片孝心了……”
智仁老奸巨滑,一句苦修便将庵堂虐待顾婉清的行为披上了合理的外衣,她的回答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到错处,顾婉清的确是大太太送来为老太太祈福的,孝道的大帽子扣下来,让婉清还告不得状。
碧草一听急了,如果二太太真听信了智仁的话,那这次不是前功尽弃了么?已经闹翻了,若再留下去,以后智仁还不变本加厉地折磨她们主仆?
“二太太,二太太,大太太送三小姐来时,说明了是百天的,如今三姑娘在这庵里都修了半年了,可怜她身子骨弱,每天挑水劈柴,又吃不饱穿不暖……才将提水时,已经晕过去了呀。”
“娘,便是苦修,要为祖母尽孝,也要有个度,没得让三妹妹修没了命的道理,祖母泉下有知,怕也是魂魄难安的,娘,您快去看看三妹妹吧,我听着像是很不好呢。”顾婉烟看碧草的样子就可以想见婉清受的是什么罪,她心中恨智仁的伪善。
顾二太太目光微闪,嗔了婉烟一眼,叹口气道:“既然三丫头已经修满了半年,那就请大师将她请出来吧。”
智仁迟疑着,说了好些话推托,碧草继续磕头:“二太太,三小姐又累又饿又冷,都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如此苦修之法,实在有违天和,怕是福没祈到,倒给老太太添了罪孽呢。”
顾二太太听得眉头突突直跳,清冷地横了智仁一眼道:“还不把人带来?”
婉清被两个顾家的婆子抬了出来,顾二夫人一看婉清那黄皮寡瘦,衣衫褴褛的样子,心里确实生了几分真怒,吩咐婆子们给婉清灌了婉热汤进去,婉清才悠悠醒转,婉烟坐在一旁哭得像个泪人儿。
院里的那番对话婉清听得很清楚,知道婉烟是个难得正直善良的好姑娘,这会子她又真心为自己伤心,心里便升起一股暖意来,伸了手去,想握婉烟的手,又怯怯的,怕弄脏婉烟手腕的样子,瑟缩着缩了回来,婉烟一见心中更酸,一把捉住她的手,只觉枯瘦如柴,手心粗燥磨砺,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掉。
婉清感激地看着婉烟,小声说道:“谢谢二姐姐……”一抬眼,似是才看到二太太也在,忙挣扎着要起来请安,二太太忙按住她道:“好孩子,你受苦了,老太太若知你如此孝心,定会很欣慰的。”
“为祖母尽孝是侄女的福气,只是侄女这身子不争气,总是三病两灾的让庵里的师傅们劳心,二婶您请先坐,缸里的水还没满,侄女先做完差事之后再来孝敬您。”婉清挣扎着又要起来,口里决不提半句济庵堂的不是。
顾二太太的眼睛也红了,按住她道:“好孩子,别管那些个了,你养好身子是顶顶要紧的事情,今儿个婶娘回去后就跟你父亲说,让他派马车来接你回去。”
“侄女让婶娘操心了……”婉清忙要请身行礼道谢。心里却失望,就怕顾二太太回去后,顾大太太那边又出幺蛾子,不肯接她回去就不好了。
抓着婉烟的那只手就下意识地紧了紧,小身子在被子里也颤抖了起来,眼睛又怯怯地看着一旁的智仁,婉烟感觉到她在害怕,心中更酸了,“娘,既然三妹的苦修已经到期了,她身子又不利索,不如就让她坐我们府里的马车回去吧,这些天上山拜香的也多,三妹妹这个样子要是让外头人看见,知道的,会说顾家孝礼传家,不知道的,还会说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庶子女的花用也供应不起,让个正经小姐在庵堂里做苦力呢。”
顾二太太听了果然凝了眼,笑着喝斥她道:“就你贫嘴,娘也是想着,你三姐姐毕竟是大太太送过来尽孝的,娘不好作这个主,不过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顾家的名声总是最重要的。那清儿就收拾收拾,一会子跟婶娘回府里去好了。”
顾家二老爷官居四品,任户部侍郎,比起大老爷的品级还高,又是身居要职,顾二太太也是出自书香门弟,很有些诗才,顾家宗妇却是顾大太太,顾大太太虽也出身名门旺族,却并没读多少书,顾二太太就难免有些瞧她不起,可在族里说得上话的却是顾大太太……
顾大太太对庶子女向来是佛口蛇心,三丫头来这里分明就是顾大太太折磨庶女的手段,带婉清回去,也让顾家的族人看看这个贤惠明达的顾大太太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儿。
于是顾二太太淡淡地看向智仁。
智仁口喧佛号:“如此……也好,贫尼再去给老太太做一场收功法事,此事就功德圆满了。”
那意思就是还得顾家多捐点香油钱,婉清深恨这个贪财恶毒的老尼,又苦于暂时没本事教训她一顿,只气得直磨后牙槽,眼珠子一转,向顾二太太告罪,说是要去收拾屋子。
婉烟听了哪里肯,忙对顾二太太道:“娘,三妹妹身子不好,让何妈妈带两个人帮三妹妹收拾收拾吧。”
顾二太太点头应允了,碧草眼神疑惑地看着婉清,静文还被关在屋里呢。婉清对她眨眨眼,让她只管带人去就是,碧草忐忑地带着何妈妈和两个丫头跟在碧草的后面去了。
婉清的嘴角就微微翘了起来,何妈妈虽说不是二太太身边最有体面的,但也是得力的,静文应该早就醒了,以她的性子,怎么会老实地被关着……
何妈妈跟着碧草走了好一歇,一双邦了皮子的棉鞋都快浸透底儿了,还没走到地方,心里便有些不豫:“碧草,你家小姐究竟住哪儿呀,怎么还没到,这都快上望奎山了呢。”
“到了,就在前面。”碧草手一指,何妈妈抬眼一看就皱了眉,这也是人住的地方吗?比顾家下人用的茅房还差,低矮破旧土泥砖随便垒的几间土茅屋子,怪不得三小姐瘦成那样了……
远远的,就听见有骂人的声音从土屋子里传来:“顾婉清,你个小骚蹄子,贱货,烂种,真以为你是顾家正经小姐呢,敢暗算本尼,等本尼出来,非撕了你两个小娼妇的嘴不可,本尼明儿就报师傅,把你们关进黑屋子里去饿你个三五天,看你还有胆子跟本尼噘蹄子不,哼,不怕死的小娼妇,气死本尼了……”
何妈妈和跟来的两个丫头听得火冒三丈,三姑娘虽不是她们府里头的,但到底是顾家的正经小姐,被个尼姑这么轻贱漫骂,她们脸上也很无光。
碧草急忙跑到门口去,边开门边道:“静文师傅,你怎么又在我家小姐屋里啊,她的首饰早就被你榨干了,你又来做什么?”
门一开,里面静文上来就扯住了碧草的头发,边打边骂,何妈妈几个气得不行了,不等何妈妈发话,丫环彩莲就冲上去对着静文就是几个大嘴巴子……
☆、第五章
屋里婉清正和婉烟两小姐妹在说话,智仁尼姑正与顾二太太解签,何妈妈进来了,脸色很不好看,躬身对顾二太太道:“太太,这庵里的师傅好大的本事,好好的小姐被她们污辱成什么了,那些个听不得的脏污话,奴婢都不好意思学,怕污了您和二小姐的耳朵。”
顾二太太听得眉头一挑,问她是什么事,何妈妈一副气得说不下去的样子,一旁的彩莲嘴皮子利索,哔里啪啦就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少不得又添油加醋一番。外面静文嘴巴里还有些不干不净的骂着,顾二太太听得脸黑如锅底,冷笑着对智仁道:“带我去见智善主持大师,我倒要向她讨教讨教,佛门弟子是如何的慈悲为怀,如何的不乱说妄语的。”
智仁果然白了脸,智善大师德高望重,在后庵里苦修,平日很少过问庵里的庶务,寺里就由着智仁管着,但智仁还有几个师姐师妹,掌管庶务是个肥差,顾二太太这会子若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