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香!”背后有一个人说话。
傅春儿没有防备,几乎跳了起来。
来人不是别人,却是纪燮。他能找到厨房这边来,真是出乎傅春儿的意料。
等看到后面的人,傅春儿便不奇怪了。纪燮后面跟着素馨,一脸的不自然,似乎带纪小七过来厨下极是违逆她的心意。
傅春儿双眉一挑,便道:“素馨,快去给小七爷沏茶,然后送到这里来。”
“送到这里来?”素馨愣着,越发的弄不懂了,眼前的这对男女,一个非要来厨房见人,一个非要在厨房待客,这叫什么事儿!
素馨看了一眼她心中应该一点俗世烟火气都不沾的纪小七,头一低出门去了。傅春儿手下不停,一边继续做着油墩子,一边吩咐玉簪帮忙摆一张小桌出来,然后又拎了一张“小爬爬”出来,请纪小七坐下来。
纪小七二话不说,将自己身上对襟长衫的衣角一撩,便坐在小爬爬上,仰着头,微笑着看着傅春儿在这边忙着。
傅春儿先是取了一只小碟,里面淋上一勺虾子酱油,放在纪燮面前的小桌上,说:“小七爷,这些油墩子我还没有试过味,万一味道不够,小七爷就蘸点虾子酱油吧!”
“好!”纪小七继续温煦地笑着。
几只已经沥干了油的“油墩子”就这么放到了纪小七面前,他手中还塞了一双筷子。
傅春儿与玉簪两个继续在厨下忙着,要把剩下的都做完,然后给家人分送去。
纪燮尝了一口,赞道:“好香!”
傅春儿背对着他忙着,但是面上却浮出笑容。剩下的油墩子都搁在笊篱上沥油的时候,她便回过身来,对纪小七说:“又炎哥,这在厨下吃独食,该是头一遭吧!”
纪燮极爽朗地笑出声。玉簪这时恰好送了茶水过来,傅春儿在他对面坐了,抬起手在额头拭了拭汗,对玉簪与素馨两个说:“用食盒盛了,给娘、哥哥和弟弟送些去,剩下的全部拿到作坊给爹。”
玉簪应了,快手快脚地收拾,傅春儿不忘了说:“你俩别把自己的份儿给落了!”
而素馨这会儿手扶着门框,眼看着纪小七,毫无形象,坐在一只小爬爬上,手里托着碟子,大口大口地吃油墩子。她心中真是不知道作何想法。玉簪却是个天真不晓事的,赶紧招呼了素馨一起装起已经做好的“油墩子”,然后故作神秘地在素馨耳边说:“素馨姐姐,我给你留了两个大个儿的——”
素馨更加无语。
一时两婢出去,而纪燮则放下筷子,饮了一口茶,道:“外脆里嫩,真没想到,萝卜也能有这样的味道。我应该天天这个点过来府上的,看看能不能照样溜到这厨下吃点独食。”
“秋后萝卜塞人参,”傅春儿笑道,“味道么,其实还不能算顶顶好的。早知道小七爷要来,我就该炸些小河虾填在馅儿里面了。”
说得纪燮一时更加神往,然而傅春儿却说:“这个点心是炸制的,多食于身体无益。你要是天天来,我可不能保证你能吃到。”
“那也无妨,我每日就到你家厨下点个卯,有什么吃食我就都顺手牵一些,有姑娘在,想来我这辈子应该不愁吃不饱的。”纪燮开起来了玩笑,跟着肃容道:“春儿,你倒是清楚得很,什么食材该怎样搭配,什么样的烹饪对身体有益或是有害。结棍啊!”
纪燮最后说了一句广陵土话,就是厉害的意思。傅春儿经不得夸奖,当下就扬起头,说:“那是!”纪燮便望着她直笑,活得这样鲜亮的女子,他生平只见过唯一,便令他决定此生也必是她唯一。
“对了,春儿,我倒是有事相求。”纪燮跟着肃容说道。
他说出了近日他所烦恼的事情,也是为了大德生堂。
原来,大德生堂虽然不是善堂,每年却旨在不计成本地治病救人,利润不是第一位的,但是每年账上都是红字,要靠纪家贴补才能维持下去。然而纪燮日前在皇帝面前求了恩典,不愿再行科考,只愿济世活人。这话虽然打动了皇帝,同意了他的请求,还允了他个小官职,但是这事却真真将纪燮的生父惹恼了。他一气之下,断了给大德生堂的补贴,因此大德生堂支撑了几个月之后,便捉襟见肘,难以为继。
“有这等事?”傅春儿吃了一惊,要是说大德生堂关门大吉,那广陵城里那么多蓬门小户,该去哪里看病抓药。
“你倒不用过于担心,我想,父亲只是想给我个教训,告诉我我不是打理药铺和做生意的料,他还是盼着我能够回头,毕竟科举入仕,才是正途。”纪燮安慰一句傅春儿,跟着又说:“不过,我还是想试试。”
“大德生堂不是善堂,但也不能在这上头图谋利益。因此我想来想去,便想自己再另外做点生意,比如说,可以做点大户人家的生意,以此来贴补大德生堂的亏损。”纪燮说了他的打算。
“小七爷想’劫富济贫’?”傅春儿问道。
二百一十章 药食同源
听到傅春儿这么说,纪燮“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是有点那么个意思,从富人那里赚取钱财,帮帮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他随即陷入思索,面上渐渐肃然起来,最后道:“我这次去淮阴府,去过城外两三处贫民所聚居的地方,好多人因为治病,将所有的钱都花掉,最后却无钱买粮,最后不是因病而亡,却是饿死的……”
“我那时一时激动,便将全部银两都给了那些贫民,然而杯水车薪,又能济得了什么事了。最后倒是令我自己误了关城门的时间,在城外露宿了一宿,饿了一宿。”
“那会儿觉得哪怕能给腹中灌一碗米汤都是好的,”纪燮回想着,淡淡地说,他确信只要人曾经经历过那么一次,此生便不会再忘。
“因此在春儿这里,能吃到点春儿手制的点心,已经觉得人间天堂,莫过于此。”难怪纪燮就这么随随便便就在厨下一坐,也能照样吃得这样津津有味,原来这番经历在先。
“现在想想,当日所教的那些规矩,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失饪不食,割不正不食……那些在真正饥饿来袭的时候,通通都是笑话。所以我想,还是应该随势变通,若真是’劫富济贫’,那我也认了,只要‘劫之有道’便好。”
傅春儿盯着纪燮看了半晌,觉得此时的纪燮与以往似乎又有些不同。此人一向正直,而又温和聪敏。然而此刻的纪燮,在识得如何变通之际,却更透出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来。
纪燮见到对面小人儿一双温润如黑玉的眸子正紧盯着自己,心中满怀期盼。他晓得傅春儿一定能明白自己,能帮到自己,他也知道,自己其实还有好多要向眼前这个小人儿学的。
“又炎哥,那你想做什么生意呢?还有,就是本钱从哪里来?”
“说到本钱。我又得谢你——”纪燮笑笑,“你还记得那时你劝我,多结交些人脉,对未来的事业将大有裨益么?”
“啊?”傅春儿几乎记不起了,愣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时候是因为傅正得了急症,城中的大夫束手,纪燮自己做主,带了自己一家人去广陵城外求的纪家老祖。那时自己好像确实说了这么一番话。
“当日认识的一些同年。颇有家中有些产业的。感激我没有去赴春闱。多多少少给他们腾了个位置出来,纷纷表示愿意入股,出本钱。”纪燮开了个玩笑,逗得傅春儿展颜一笑。她自然明白纪燮的意思。
“又炎哥是做的大善之事,他们又怎不愿出手相助?”傅春儿笑道,“只不知道眼下已经筹到了多少款子,另外更重要的是,贴补大德生堂,需要多少银钱才够!”
纪燮微微皱眉,道:“总要五六百两银子才够吧!”
“那本钱有多少了?”
“一千两上下——”
“呃——”傅春儿愕然,一千两本钱,每年要生出五六百两的净利。什么生意能有这么高的净利。
“除了收到这些现银本钱之外,黄家表哥借了个地方给我。他家在接驾之前盘了城西问月桥沿河的一块地方,临水建了一排屋舍。但是当时皇上还是选了驾临他黄家自家的院子里。因此,那个地方眼下空着。因此黄五哥借了把我,不收租子。”
“嗯——”傅春儿飞快地在心里盘算。若是有这么大的一块地方,确实还是做茶社或是食谱的生意比较好啊,等等——
“又炎哥,你说,那排屋舍在哪里来着?”傅春儿突然激动起来,问月桥沿河,那不是……
“城西,过了问月桥之后,往南有个斜坡,斜坡往下那一排新修葺的房舍,大概是黄家表哥在三四年之前买下的,直到去年才修了一排房舍。”
“……”
傅春儿觉得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那排屋舍的位置,不应该就是后世久负盛名的冶春茶社么?
她还记得黄以安当日曾经负气说过,他也要开一间茶社,与“富春”竞争,干脆叫做“也春”,自己当时还惊觉这竟然与“冶春”音同字不同。算下时间,黄以安买下这块地皮,也正好就是富春开业没多久的时候。
难道,难道黄以安就为了这一口闲气,当初真的曾经买下了地皮,想开茶社?然后又因为自己中毒的事情,将计划搁置了?
想到这里,傅春儿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黄以安,真是——孩子气啊。
“要不,再开一家茶社?”傅春儿想着,如果是茶社,经营得好,确实能有不错的盈利——已经有了免费的屋子,那一千两银子的本钱可以用来装修、雇人,外加周转,一年五六百两的净利是完全能做到的。
“这个不太好吧!”纪燮想了想说,“富春后面的本钱是老仇出的,我们这样与他的茶社竞争,不太好吧!”
“富春主打的是早茶,如果再开一家,主营不是早茶的,不也行?”傅春儿也无意给自己当年一手创建的富春造个竞争对手出来。
“既然这件新的铺子,是为了支持大德生堂而建的,干脆就主打滋补养身的食物,比如说各种粥、汤、点心、糖水……只要对人身子有好处的食材,都做成菜品或是点心发卖。不是说药食同源么,可以按照季节做些滋补健身的菜式出来,甚至按照客人的体制定制筵席……喂,这不该是你大德生堂最擅长的么?”
“对!”纪燮在面前的小桌上重重拍了一记,说:“我怎么就从来没想到过呢?你这个主意好,为富人做些滋补养身的菜式,然后狠敲一笔,将赚来的银子贴补到给穷人的药材上去。”
“喂,小七爷——拜托你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好不好!”傅春儿笑说,她尤为喜欢看这纪燮这般精神焕发,甚至有点眉飞色舞的样子。
这时候,玉簪陪着傅正朝厨下过来,傅正老远地叫道:“师兄,我有事向你请教!”进来之后,还像个小大人似的,朝纪燮深深一躬。
傅春儿听得一愣,眼前五岁的傅正,站起来不比那桌子高多少的小娃娃,管纪小七叫做师兄,居然还老气横秋地向他请教,然而纪燮却立刻坐正了身子,跟着从“小爬爬”上站了起来。肃容道:“小师弟不要客气,有什么请尽管说。”
傅春儿一想,这两人,从李夫子那头算,可不就是同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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