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亲将她认在膝下,就算是我多了一位姐姐,可是……可是我母亲那边……我,”纪燮一边说,一边可怜兮兮地看着傅春儿。傅春儿回想一下,果然也觉得刚刚见到那位婧娘,身上的衣衫甚是宽松肥大,与她面上的消瘦并不相称。
“伯母那里,又炎哥怕是还没有递信回去吧!”傅春儿低下头。淡淡地说。
“还是春儿懂我的心思——”纪燮面上露出一丝红晕,伸手挠了挠头,仿佛有点尴尬。
傅春儿无语,心道:若不是昨日突然来大德生堂,周大夫自己沉不住气。先露了马脚,这位纪小七同学只怕还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在自己面前出现。只是这样指责纪燮的话,傅春儿有点说不出口。
“又炎哥,你原先是怕我,还有伯母,担心你腿上的伤势,所以拖着不愿意说。想等到腿上伤情好些了之后,再来与我们相见,对不对?”其实这种想法挺扯的,瞒着不见,就能让自己或者黄氏少忧心半分么?算了,傅春儿心想。看在你腿伤的份上,不跟你一般见识。
纪燮眼中扇过一丝黯然,但是赶紧扯了一个笑容出来,对傅春儿点了点头。
傅春儿心里隐隐有些预感,觉得纪燮的腿伤。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便能治的。
“又炎哥,婧娘的事情,我与我娘商量一下。我猜想她在我家安置下来,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十成的把握,不敢给你打包票。”傅春儿说。
纪燮面上笑得温柔,冲着傅春儿连连点头,觉得她这个主意不错。可是这笑容在傅春儿看着,老有一种正中下怀的味道。
“另外,我想找一个人住过来,在短时间之内,先照顾一下又炎哥的起居,总之晚间有个人照应。”傅春儿说了第二个要求。
纪燮正点着头呢,突然顿了一下,问:“那人是谁?”
“我一会儿去问问,那人应该正在大德生堂堂上等我。”傅春儿板着脸,紧接着说了第三项:“伯母那里,为了又炎哥的事情,也是忧心得紧,所以无论怎样,都请给家里送个信儿,而且老祖和大伯那里,对又炎哥的腿伤,应该有一些更好的治疗法子才对。”
纪燮稍稍松了一口气,想了一会儿,郑重点了点头。“母亲和大伯那里,待我安排一下,十日之内必定会相见的。”
他见所有的事情都与心上人说开了,微笑道:“还有别的吩咐吗?”
“第四——”傅春儿颇有气势地说,“我回头给你送点吃的来,记得多吃点东西补补才是正经,瞧你都瘦成了……这样。”她本来想说“瘦成了一道光”的,后来还是忍住了。
即便这样,已经足够令纪燮忍俊不禁,微笑了出来,点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傅春儿便起身,对纪燮说:“那我先去了,回头我叫我义弟傅康过来照看你。”
她猜到杨氏如果是着人来寻他,应该是派傅康过来。这样的话,自己有好多话便能在回家的路上与傅康预先交代一下。
纪燮闻言,低头想了一下,点头笑道:“那你明日还来么?”
“自然来,”傅春儿眼里跳动着调皮的光,道:“我弟弟如今手底下管着两间铺子,白日里没时间,我只是找他晚上来你这里,顺带照顾一下。”
她看到纪燮的目光过来,突然颇有几分扭捏地道:“他是个男子,照顾你,总归方便一些——”
“好——”纪燮忍着笑道。
傅春儿觉得自己的心事又仿佛被对面那人给一眼看穿了,一跺脚,奔出房门,这才慢下脚步,离开纪燮的小院子,来到大德生堂上——果然杨氏派了傅康来寻她。
“阿康,跟我走——”傅春儿风风火火地从大德生堂出来,往瓦匠营去。傅康跟在她身后,道:“姐姐,出了什么事了不曾?”他以为大德生堂或是“水绘阁”的账目出了什么事。
一路上,傅春儿将大致的事情都与傅康说了。傅康慨然应道:“姐姐放心,这事儿包在阿康身上就是了。要不要我现在就折返去照顾小七爷去?”
“你先随我回去,将铺盖取了,再拎一个食盒过去。以后你白日里还是忙你的,我自会来接你的班,但是晚上怕是要辛苦你。”傅春儿想了想道。傅康自然是没口子地应下。
两人一时回到瓦匠营,傅春儿先是嘱咐了玉簪快些收拾一个食盒出来。然后她自己去见了杨氏。
杨氏正为了这个闺女晚归的事情急得团团转,见到傅春儿回来,稍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眉毛也几乎竖了起来。
岂料傅春儿的反应比她还要快,还要大,突然就在杨氏身前一跪,跟着膝行两步,拉着杨氏的衣衫说:“母亲,女儿今日私自决定了一些事体,没有事先与母亲禀报,是女儿的罪过。”
杨氏一脑门子气还没有发出来,就已经被傅春儿这架势给吓回去了。她颤声道:“春儿,到底怎么了,来起来,好好跟娘说!”
傅春儿便将纪燮的事情一一都说了,先是提了一下请阿康每晚过去照顾纪燮的事情,然后又委婉地说了说婧娘的事情。
听说纪燮回来,杨氏已经是激动地站了起来,到她日日礼佛的小佛龛跟前去点燃了一枝清香。再听说了傅春儿求了傅康每晚去照料纪燮,她便马上说:“应该的,小七爷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如今他遭了难,咱家为他出点力怕啥?对了小七爷的伤,需要参,还是灵芝,咱家现在多少宽裕一些,好药也买的起,回头叫阳儿置办一些,送去大德生堂表表咱家的心意。”
傅春儿觉得母亲的思路跳得太快,心里不由得觉得好笑。然而杨氏听说了婧娘的事情,倒是有些为难。“一个寡妇,在广陵城中举目无亲的,咱家贸贸然收留了,这名声上……而且,也不晓得这人,好是不好,若是还像当年兰儿那样,未免叫一家人心里也寒啊!”
傅春儿明白杨氏的犹豫,怕是被傅兰儿上回给吓怕了。她马上说:“咱家可以对外声称是远方的亲戚,逃难过来的,只先在咱家落脚,以后也是要自立门户的。”跟着她又添酱加醋地将婧娘所遭的苦难与她那倔强的性子给说了。
杨氏近两年越发的心软,听了这话,连连说:“阿弥陀佛,想不到人间竟有这样的惨事。既然小七爷千里迢迢的将此女带了回来,不帮一把,实在是说不过去。”
说着,杨氏长叹了一口气,说:“咱家这两年,怎么与孕妇这么有缘——”
傅春儿掩口笑道:“谁说不是呢?”
杨氏却深深叹了口气,道:“可是盼着来的,却总是不来啊!”
傅春儿不晓得该怎么劝杨氏,便任由她在佛前祷祝去了。
三百二十五章 纪小七的腿伤
祷祝毕,母女二人再说起婧娘的事情,傅春儿听见杨氏的话里,始终透着一丝犹豫,于是便装作思考的样子,道:“其实咱家要是再来一个人,而且还是得住上一阵的,得把人家的品行言谈都看清楚了,咱家心里才有数不是么?”
杨氏犹犹豫豫地便点头,道:“其实小七爷荐过来的人,应该是可靠的。我听你说那妇人认准了要自食其力,便心里觉得不错……”
傅春儿想,果然正说中杨氏的心坎儿。
“……只是,内宅妇人,心智坚定固然是好事,还忌讳口舌、妒忌等等,这些都是足以动摇家中根本的。”杨氏说道,她估计怕是让个搅事儿精进来,或是又招来个傅兰儿那样脾性的,又或是有金萱那样心思的,都不好,都是给家里找事儿。
“既然如此,”傅春儿看着杨氏,道,“不如母亲明日一起陪我去大德生堂吧,这样可以亲眼看看那位婧娘,而且您也替我看看,小七爷眼下还缺什么照顾。”
杨氏点了点头,便转身不再说话,而是又来到佛龛面前,对着观音大士像拜了两拜,口中轻声说着什么,傅春儿听得不清楚,只依稀听见“早日康复”、“姻缘得谐”几个字。
傅春儿心里又是心酸,又是甜蜜,不管怎样,纪小七从此不再是一个远远的念想,也不再是信札上署的那个名字,而他会是自己身边一个活生生的人。只要他在广陵城中,傅春儿想着,两人便能够一起守住。以前那么难的日子,都过来了,眼下这些困难,还挺不过去不成?
她带杨氏过去大德生堂,除了让杨氏看看婧娘之外,也免得自己与纪燮孤男寡女共处一处。落人口实。杨氏可以算是纪燮长辈,而且以前又是受过纪燮恩惠的,这时候出面张罗照顾纪燮,并不那么打眼。
然而令傅春儿没想到的是。纪燮的腿伤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风湿?”傅春儿吃惊地睁着一双妙目,看着周大夫。
这日,母女两人,一早便一起来到大德生堂。傅康正好接了两人,笑着对母亲与姐姐说:“小七爷精神不错,娘要不要去见见?”
杨氏手中提了个装了早餐的食盒,里面都是些广陵人最爱的小点。杨氏点头笑道:“自然要去的——”便由傅康陪着,往纪燮那头去了。
而傅春儿则留在外间,向周大夫请教了一下纪燮的伤情,谁知道。竟然这样的不乐观。
“小七爷在蜀中,体内本就是湿气淤积,谁曾想又曾经在冷水之中泡了整夜,第二日又强自步行了百余里,伤及了筋骨。要复原,倒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周大夫面上凝重,给傅春儿解释纪燮的病情。
傅春儿想起纪燮口中所说的那惊魂一夜,想到已经逝去的侍墨,再听说纪燮眼下的情况,心里难受得紧。
“周大夫,应该怎么调理呢?”
“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站不起来。只要能站起来,哪怕每日只站一会儿,再慢慢地每日多站立一会儿,最后到可以开始慢慢走动。血脉能通之后,什么都好办。可是眼下这样,真的。老朽实在是医术不精,不知道怎样才帮到小七爷啊!”
周大夫面上看起来,想必心中也煎熬得很。而傅春儿则更是心惊,难道,难道站不起来。就意味着无计可施,纪燮便会永远都站不起来么?
“眼下姑娘来了,我们也放心一些。小七爷眼下的伙食之中,一点儿发物都不能有。上回,上回婧娘不晓得,将鸡肉与火腿一起熬了,还加上了一碟油爆笋片给小七爷下饭,当年晚上小七爷疼得从床上摔下来。那时他一人住在内院,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被众人发现的……”
“不得发物,我记下了。”傅春儿重重地点头,眼里已经噙了一些泪花,她此前不晓得纪燮竟然吃了这许多苦。
“还有,最近这段时日,小七爷用眼愈甚,”周大夫补充道,“千万要劝住他,否则……”
“怎么,小七爷的双眼,也有事?”傅春儿吓了一大跳。
“是,我们诊断之后,都觉得小七爷除了受寒受湿之外,只怕还中了些毒——当日那毒,便是诱发他腿伤的主因。而现在小七爷腿伤未愈,毒也未能随之拔出,时日一长,怕是,就会影响到目力。”
傅春儿无言,周大夫又接着往下说,“可是小七爷眼下,日夜不停地赶工,希望能将他脑中所记的,关于各地疫病传播的东西,都一一记下来。这好像是,好像是……”
周大夫言下之意,傅春儿知道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