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坐在一旁静听的易大夫这时候突然开口发问:“傅姑娘,如果是第二种方法,那么活蜂。会死么?”
易大夫也算是个大德生堂的奇人,是个医痴,当年他是听说了纪燮弃了春闱的机会,为了广陵城中防疫之事奔走,这才投入了大德生堂。此人不喜功名利禄,但是对于各种稀奇古怪的病症和疗法,却是极感兴趣的。
这时候易大夫见众人看他,便说:“如果是傅姑娘说的第一种方法,这些蜜蜂在刺过人体之后,是会死去的。”
傅春儿点点头,只讪讪地道:“确实是如此,蛰过人的蜜蜂,会死掉的。”她本来想说,为了救人一命,这些蜜蜂的性命,只能牺牲掉了,可是又想想,佛说众生平等,其实牺牲蜂的性命,来换取人的平安,这好像……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
众人见她的神色,就知道她钻牛角尖了。
纪家老祖安慰她,道:“给小七诊疗,事不宜迟,怕是只能用第一个法子。可是按你那位远方亲戚所说的,如果真能够将活蜂的蜂毒取出来,又不伤及性命,更做成便于携带、发卖的药膏,可以供各地的人们使用,这岂不是功德一件?”
易大夫便点点头,道:“老祖,若是真寻着了蜂场,是不是可以让在下也一并跟去,开开眼界,也一并琢磨琢磨?”
没等纪家老祖发话,纪家大爷已经点头,道:“蜂场已经寻着了,只待过两日等我家小七能够搬动的时候,便过去。小易愿意同往,自然是求之不得。”纪家安排得极快,竟然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联系好了蜂场,想来是昨日下半晌,傅春儿提过“蜂针”以后,纪家就动了用蜂毒为纪小七疗伤的念头了。
易大夫闻言大喜,周大夫与他交好,见状也拈着须微笑起来。
跟着纪家大爷转向傅春儿,问:“傅姑娘不晓得有没有空闲,也去蜂场那边小住几日?”
“……”傅春儿实是没有想到纪家竟然是这样一个态度,她一时竟没好意思接口。
“其实这也是小七母亲的意思。她也会一道过去,如果傅姑娘不嫌弃,自然是希望有姑娘陪伴。”纪家大爷微笑着说。
与座的周大夫与易大夫等人,都望着傅春儿微笑起来。
只有纪家老祖,这会儿依旧声如洪钟发话道:“小姑娘一定得去,这蜂针的事情,我还想与你好好说道说道。老大,你回头上人家家里,将这话好好与人解释一下,我纪家不会亏待了这小姑娘。”纪家老祖也是个不通庶务的“医痴”,这番话说出来,偏偏又有两重含义,人人觉得好笑。
“这——”纪家大爷脑门上有点汗,这事儿,是不是寻个女眷上门去说说更好些?他心里便盘算着使自己的夫人今日晌午后就去一趟傅家。
*——*——*——*
两日之后,傅春儿搭了黄氏的车,随纪家的人一道,往纪家事先联系好的一处蜂场过去。蜂场位于离广陵城外百余里的一处小山坳里,刚从广陵府出来的时候,道路宽敞,路上也不颠簸。然而越走,路况便越是不好。黄氏心疼纪燮的伤,生怕他的腿伤有什么不妥,因此便吩咐慢行。
傅春儿一直与黄氏同车。她本来以为自己会一直面对那位讨嫌嬷嬷的。令人惊讶的是,余嬷嬷这回竟然没有跟着出来。黄氏带了另外一位年长的嬷嬷,那嬷嬷是个沉默寡言之人,因此傅春儿觉得耳边清净了许多。
车上,黄氏一直在想自己的心事,不与傅春儿交谈。她时不时双眉紧蹙,似乎极为担心纪燮的伤势。然而有时却眉头舒展,嘴角含笑,不晓得是不是想到了与纪燮有关的趣事。
车行缓慢,众人干脆在路上寻了客栈歇了一宿。起居之际,黄氏对傅春儿颇多关注,更起意问起傅春儿平日在家都做什么。傅春儿晓得黄氏的用意,但也无法,只一项项说与黄氏知道。
第二日晌午,众人来到了那座山坳之中。
这座山坳,落在山阳处,一带碧水蜿蜒,从山坳中流过。山坳中有一座小小村落,几十户人家,还有一个大户人家的别院。
两旁的山上,此时开遍了海棠花。人常说“海棠无香”,但是这里的海棠,也不晓得是不是品种有异,盛放之际,那花香竟格外的香甜。众人下得大车,一时闻见海棠花香,心旷神怡之际,又听见隐隐的蜂鸣之声,不禁都相视一笑。
傅春儿笑得尤其开心,因为此时纪家的从人正将纪燮从大车里抱出来,放在一只藤制的圈椅上。圈椅旁边加了轿杆,就如“滑竿”竹轿一般。纪燮终于有机会出来透一口气,赶紧与傅春儿递眼色,仿佛在说:你看这里风景多好,不如日后住在这里吧!
傅春儿白了他一眼,心道:拜托您还是先将腿伤治愈了再想其他吧,没得叫大家伙儿一起为你担心。
纪燮那头就有点讪讪的。
他身侧,易大夫正陪着纪家老祖,两人正激烈地争论着什么。然而大爷问起二爷:“这间别院,也是黄家的?”
“不是黄家的,是黄家一个故旧借出来的。听说,还是动用了花园巷那边的关系。”
花园巷,难道指的是靖江老王爷?不过,傅春儿对此也没有放在心上。
别院多时没有人住了,因此洒扫费了很多辰光。好在众人是晌午时分到的,到了傍晚,各间院子已经收拾好,可以入住了。纪家自己随身带了不少食材与药材过来,厨下用不着傅春儿亲自动手。然而傅春儿并不那么放心,还是一一检视了一遍给纪小七晚餐的食材,确认没有什么犯冲的,这才放心。
黄氏一一看在眼里,眼下她少了余嬷嬷在旁嚼舌根,对傅春儿的好感,又加了几分。
三百三十一章 蜂针(下)
一直到晚间临睡前,傅春儿才晓得,这山坳之间的小小村落,叫做“袁家村”。
第二日一早,她秉着傅家“黎明即起”的习惯,起来洗漱了,又自己将所居的小小院落略洒扫一遍。然后便换上一身鹅黄色的衣裙,自己对镜簪了一朵院儿里采的山石榴,看看周身收拾得整洁利索,便出了小院。
她先去厨下看了看,见纪家的下人正张罗着给所有人熬小米粥,准备好配粥的都是些精致的小菜。傅春儿这便放了心。
看看时间还在,她深吸了一口乡间清晨清新的空气,正想着要不要出门走走,不防耳边细细的一阵笛声传来,自成曲调。她忍不住循声踏上几步,那笛声细细地耍了一个花腔,突然又激越起来。
傅春儿信步走出了所居的别院,那笛声却又停住了。
晨间小山坳里的风景甚好,晨间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依稀可以听见远处村落之中,有犬吠之声。质朴的乡民们大多早已起身,男人们扛着农具三三两两地下田去。碧油油的水田里,偶尔露着几个辛勤劳作的身影。
村落旁边的小小山包上,海棠花树已经静静开着。隐隐的傅春儿又听见一阵蜂鸣之声,大约在这山间的蜂儿,也与乡民们一样,勤勤恳恳地为了甜蜜的岁月,甘心地劳碌着吧!
傅春儿只觉得心旷神怡,突然想到,若是以后,她能够与纪小七一起,日日生活在这样的地方,依山傍水,春华秋实,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或许生活会艰辛简朴。但是长此以往,滋味却是甘的。她刚想到这里,嘴角正露出几分笑容,刚刚听在耳里的那笛声却又响了起来。似乎带了几分幽怨。
傅春儿突然想起了什么,几乎是被自己的念头吓住了。
这难道是?
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随时随地地察觉自己在想什么呢?自己曾经猜测过此人会读心之术,后来才慢慢将疑心放下来,以为这只是巧合吧了。
可是如今,笛声一转,去了幽怨之情,其声转底,渐渐委婉。仿佛情人在低低地诉着衷肠。
傅春儿循声四顾,却不见人影,那笛声一时也渐去渐远,终于悄然无声。
傅春儿硬下心肠,转回别院去探视纪燮。
黄氏正在纪燮屋里。低声地说:“昨晚听老祖说,用那蜂针怕是很疼,小七你、你……”“你”了半天便说不下去了。
纪燮像是安慰一个小女孩儿似的拍着她的手,低低地安慰:“没事……”他的目光已经越过杨氏的肩膀,与外头傅春儿的视线相遇,稍稍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
傅春儿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要纪燮莫要担心。她惊异于纪燮眼光如此之利,只怕是刚才听了一曲笛音,自己以为是袁时来寻,面上多少有些怔忡之色,便被纪燮一眼便看了出来。
“是傅姑娘过来了啊!”黄氏也回身打了一声招呼,“老祖他们去蜂场看看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来一起吃点东西吧!”
傅春儿做出点受宠若惊的样子,再三谢过黄氏,这才坐到了远离纪燮床榻的桌边。纪家从人就捧了刚熬好的小米粥与酱菜上来。
纪燮示意母亲也坐过去,招呼傅春儿一起用餐。黄氏看看儿子,纪燮有点心虚地低头下去。黄氏怜爱地一笑。还是坐了过去,与傅春儿坐了一道。
果然过不了多久,纪家老祖如洪钟般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道:“老二,蜂农不是叫你不要动的么?这下可好,给咱们小七当了先锋官,先尝试了一下这蜂刺的味道。”
黄氏一听说丈夫被蜂蛰了,连忙撂下手中的碗筷,就抢了去门外。
她一边走一边说:“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每一个省心的——”
傅春儿望望纪燮,朝他点头,示意自己出去看看情况。纪燮双目微闭,马上张开,似乎明白了傅春儿的意思,又似在向她致谢。
出得门来,傅春儿见众人都站在院儿里。纪家老祖身后还跟着一个乡农模样的人,只是他穿得严严实实的,脸上还围着一方细纱,这应该就是纪家老祖口中所说的“蜂农”了吧!
纪家二爷额上,这会儿肿起了一个大包,红通通地,黄氏心疼地携了丈夫的手,仔细地在查探伤口。那蜂农突然开口,道:“已经看过了,没有毒针留在伤口里,已经用五行草叶子敷过,隔一个时辰抹一点白醋,不消几个时辰就好了。”
“啥?毒针?”黄氏夫人看着丈夫额上那个令人骇异的大包,突然就激动起来,指着众人道:“这不是毒么,你们就用这个给我儿子治病?这,这万一要治不好,我儿岂不是白白还要受这样多的苦楚?”
众人一时语塞,纪家大爷几欲向他这位弟妹解释,黄氏却丝毫听不进去,嚷嚷着不许众人在纪小七身上动蜂针。
黄氏正在胡搅蛮缠之际,纪家老祖突然大声说:“不行!”老祖本来嗓门就大,这时用力呼喝,众人都觉得耳中直震了震。只听老祖说道:“他老子为他都挨了蜂蛰了,他怎么能在后头躲着。老子被蜂蜇,儿子也得蛰,否则不公平。”说着他便蹬蹬地往纪燮房中过去。众人见状都跟了过去,只留黄氏与纪家二爷在院中,面面相觑。
纪家二爷在夫人耳边道:“刚开始是*辣地疼,敷上药之后便只觉得麻麻痒痒的,并不那么难受。夫人啊,你看在我都为了儿子挨蛰的份上,就让老祖动手,去治小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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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众人都到了纪燮所居的小院里。那蜂农手中有一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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