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实一时哑然,不知怎么回才好。可是傅阳却跳了出来,大声道:“郑二叔,您这么说可就不在理了。我家虽说是赁了个小院,可是堂屋和东厢里堆的东西都是谁家的?我们一家子好几口人都只在西厢里挤着,还给你家看房子看货。就这样,一个月六百钱,我爹娘哪个月晚交过一天不?”傅阳一个十岁孩子,说出的话却是有条有理,一语中的,围观评论的风向立时又是一转。
郑长河脸上就有些挂不住,干脆也不说理了,直接对傅老实说:“老实,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咱们街坊邻里和处了好些日子了,不想跟你撕破脸。这样,我再给你一个时辰,一会儿我直接过来锁院子。”说着,踢踏踢踏地拖着脚上的麻鞋走了。
围观的街坊议论了几句,见没戏可看,便逐渐散去。而傅春儿此时则极为担心地看着杨氏,道:“爹,别管这许多,娘的身子要紧——”
杨氏额上此时都是冷汗,人软软地沿着墙坐倒下去。傅老实大惊失色,将杨氏打横抱起,对傅阳说:“阳儿,你与春儿锁了院子,我先带你们娘去大德生堂。”傅阳与傅春也极是担心母亲,傅阳赶紧将傅老实的货郎担子向院内一放,在门背后摸了钥匙出来,锁了门,就拉着傅春儿的小手,朝着傅老实去的方向赶过去。
傅阳一边走,一边像是安慰自己,说道:“娘不会有事吧!”傅春儿却心中有数,她前几日看杨氏与傅老实的样子,知道杨氏应该是有了身孕。而今日杨氏一人在家,房东郑长河又上门这样一番惊扰,傅春儿心中也没底,不知道杨氏的胎会受到怎样的影响。不过她也不想贸然将此事告诉傅阳,万一杨氏的胎有个不好,傅阳岂不是会更加失望。
这样一想,傅春儿突然放慢了脚步,对傅阳说:“哥哥,要是今日实在没有地方住,我这里还有戴家给的四百钱,咱们就算是找家客栈,也得让娘晚上好好休息。”傅阳听了,也点点头,道:“这个自然,只是不知道爹娘肯不肯。在客栈住一晚,就快两百钱了吧!”他说着叹了口气,道:“大德生堂李掌柜人好,没准可以让咱家再赊两天诊金和药钱。”
傅春儿却不同意:“咱眼下手里有钱,当然不能再赊账的,否则人会怎么想我们傅家。爹也一定不同意的。”她想了想,道:“爹今日在观音山应该赚了些钱,我估计他身边的钱付诊金与药费是够的。而我这边的四百钱,可以在客栈住个两天,两天里,我们一定要想到法子,挣钱,重新赁个院子,让爹娘过上好日子。”傅阳听傅春儿说得这么笃定,心中不禁也生出几分信心来,紧紧拉着傅春儿的小手,特别严肃地说:“是,一定要让爹娘过上好日子。”
“哎呀,”傅春儿突然拍了拍脑袋,说:“刚才忘了,那郑二叔非得让咱家提前搬出来,那不是得再退二百多钱给咱家?”她说:“哥哥,你一会儿千万得提醒爹,不能让郑二叔把这钱给昧了,这是应该归咱家的钱。”二百钱,在这个时空,能干好多事儿呢!
说话之间,两人一起赶到了大德生堂。大德生堂坐落在东关街的另一头,是生药铺,但是也有坐堂的大夫,能诊脉,开药方。平日里这个时候大德生堂应该已经上门板了,可是今日却掌了灯,开着大门。傅阳拉着妹妹的手,跨过高高的门槛,听见里面的大夫正在对傅老实说:“胎相不甚稳,记得这两日一定要静养,千万不可再劳累了。切记按方吃药,另外饮食上有些禁忌,寒凉之物一概不能入口。”
里面傅老实在旁诺诺地应了,跟着对在柜台边站着的李掌柜说:“李掌柜,我这两天做生意已经赚了些钱,诊金和药钱万万不会再赊了。还请李掌柜告诉我个数,马上就付清的。”
只听李掌柜笑道:“老实啊,你的人品,连我们东家都说了,是最信得过的。不用现在就给药钱,等傅娘子身子好些再说吧!”
傅阳在傅春儿耳边低低地问:“春儿,娘这是生了什么病,会不会像你上回那样,一病病好几日?”傅春儿“啪”地打了一下傅阳,说:“说什么呢,娘不是生病,娘是要以后给我们添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傅阳闻言大喜,简直要叫出声来,但是怕惊动里间的人,还是压低了声音,问道:“妹妹说的是真的么?”
身后一个清亮少年人的声音便问:“什么是真的?”
傅家兄妹急忙回身,见到一名十二三岁的清秀少年,背着手在大德生堂门口站着,旁边跟着一个书童,背着一个书箱。李掌柜见到他,极热情地招呼:“少东家回来了啊!”
傅阳与这位大德生堂的少东家认识,便打了个招呼:“纪小七爷——”
傅春儿听了就有些好笑——纪小七爷,怎么这么长这么别扭的称呼?她这么想着,笑意就在脸上露了出来,眉眼弯弯的。那位纪小七爷见了傅春儿的这幅样子,似乎猜出来她在想什么,稍微黑了黑脸,但也还是与傅阳打了个招呼,说:“傅小哥,叫我纪七就好!”
他身旁的书童就凑上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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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收留
更新时间2014…1…22 4:32:47 字数:2213
傅春儿这才留心了一下这位大德生堂的少东家,纪七。见他穿着一身天青色纱制的长衫,头上戴着方巾,左手中持了一柄水磨竹骨的折扇,习惯性地在右手中轻轻地拍着。
纪七却没再留心傅家兄妹,而是走进大德生堂的店面,对李掌柜低声说了些什么,李掌柜略有些吃惊,抬头看向纪七,问:“可以么?要不要问问老爷再定?”纪七笑笑,摇摇头,道:“总归也就这几日。”李掌柜便点头,道:“那好!”
两人议定,李掌柜便出面去与傅老实详说。“老实啊,听说郑家收回了你们赁的院子,你们是什么打算?”
傅老实挠挠头,极其老实地说:“还不知道呢!实在不行就只能回江都老家住上几日,我只是担心淑卿……”他说着,眼神温柔,向杨氏面上望去。杨氏别过头没看着他,面上却泛起一阵红云。
李掌柜轻轻咳了一声,说:“老实,是这样的,我们大德生堂后面库房旁边有个小院,平日里是没人住的。但是那库房里近日到了一批珍贵药材,既要防火,也要防盗。你也知道,我和店里的伙计都是广陵本地人,平日里都是各回各家的。因此我们东家一直想找人住在那间,顺便能够照料一下我们的库房……”
傅老实听出了李掌柜的意思,一下子觉得喜从天降,连忙问:“李掌柜,那赁几日你们后面的小院大约需要多少银钱?”
李掌柜马上摇手,道:“老实,你若是愿意住过来几日,帮我们晚间看看院子,我们谢你还来不及呢,哪里还能问你要租子。”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纪七的神色,见纪七极轻微地点了点头,便放心地往下说:“这样吧,我听说郑家也迫你们迫得挺紧的,不如你们今晚就先将就将就,在后面的院子里安置了。后院有简单家具,两张竹床,你看有什么要添置的,明日再与我说!”
这时,傅娘子杨氏倒是开了腔,道:“李掌柜,您简直太客气了。外子的脾气您也晓得,你们这么照顾我们,我们心中真的不安。帮李掌柜照料库房乃是举手之劳,街坊邻里应当做的,如果掌柜的再不收赁银,那我们……我们住着也心里不安。”
傅娘子这样一说,李掌柜双手一撮,倒不知道怎么回才好了。这时纪七在旁边淡淡地开腔,说:“傅婶儿,其实也就这几日工夫。后面的那个小院儿你们是没有见过,房子很小,原不够你们一家四口住的。我爹本没打算将那个院子赁出去,只是打算李掌柜或者或者其他伙计忙得晚了,随便在那里将就一晚上用的。旁边的库房平日里也不需要人看着,只是这几日偏巧有一批要随船上京的药材,要放到这个月二十五,白天我们自有伙计在这看着,但是夜里没人值夜,我爹便有些不放心。如果傅叔傅婶儿肯在这里住上几日,那是再好不过的。不过那小院逼仄,又漏风,过了八月,一般就不住人了……”
“是是是——”傅老实虽然老实,但是人不笨,听得出纪七的意思,道:“纪小七爷放心,我们这几日先借住大德生堂的院子,帮着值夜,待堂里的药材运走,我们也差不多找到房子,那时候是要自然搬走的。”
“如此甚好,李掌柜你安排一下,另外周大夫这几日也记着帮傅婶儿把把脉。”纪七见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便转身打算走。
“七少爷!”旁边一个脆生生的女孩儿声音响了起来,纪七收住脚步,向一旁看去,只见傅春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七少爷这样帮我们,是为什么呢?”她低声地问。
傅春儿当然知道这是纪七有意相帮,否则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又有地方可暂住,又有忙可帮得上的。
纪七看着眼前这个身量尚小的女娃儿,比自己矮上了一个头,一张白嫩小脸,正微微扬起,看着自己,忍不住便笑了笑,低声道:“黄家是我舅家,因此稍稍补偿一二。”他见傅春儿神色一动,便知她明白了,只将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保守秘密。
傅春儿乖觉地点点头,纪七便去了。
“春儿,你照顾娘,我与你哥哥去马神庙那边收拾收拾东西!”
傅春儿便应了,不忘跟傅阳使眼色,提醒他不要忘记那二百钱的事情。
李掌柜便拿了一盏油灯,从柜台里取了一串钥匙,往大德生堂后进去。傅春儿扶着杨氏跟在后面。那个小院,果然如纪七所言,院子很小,里面只有一间小屋,屋里只有一桌一床,就再无它物了。但是屋子里面收拾得挺干净,一尘不染。床上还放着浆洗干净的铺盖等等。看来纪七所言非虚,这座小院确实是时时有人打理,维持得不错的一处地方。
李掌柜又打开了隔壁库房的门,自己从里面抬了一张大竹床出来。傅春儿赶紧上前帮忙接着。李掌柜一面抬着那竹床一面对杨氏说:“傅娘子啊,你家也算是运道好的,眼下天气炎热,晚上正好抬个竹床在院中纳凉。要是再过两个月,你们一家四口这样子被人家赶出来,还真没什么办法。我看老实平日里也挺肯干活的,为啥不攒点钱自家买个小院呢?”
杨氏闻言,叹了口气,没说话。李掌柜自然是明白的,当下便岔开了话。但是傅春儿却知道娘叹的那口气的意思。要不是因为她“穿来”时生的那场病,傅家的境况也不会这样糟糕。
小院有个灶间,几乎是露天的,灶间堆了些柴禾,还有个小小的水缸。李掌柜指给杨氏与傅春儿看,那小院原来有个后门,通向后街,那里有一眼水井。傅春儿便先将小屋里的床铺整理了,扶杨氏先在屋里坐下,然后自己去灶下生了火,煮上热水,准备给大家晚间洗漱用。要说给这古代的灶生火这门手艺,也是傅春儿“穿来”时一并“忘掉”的技能之一,傅阳当时可是耐心地教了她很久才“重新”教会的。
李掌柜看傅春儿一个人有条有理地忙里忙外,挺让人放心,便自去前面收拾准备闭店了。
傅老实与傅阳两个还没有回来,傅春儿就已经将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竹床搁在小院之中,已经用热水抹了一遍。她喜孜孜地想,只要这两日不下雨,这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