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阳神色之间却似比傅老实要来得镇定些。他对妹妹说:“好春儿,在家中谨守门户,好好照顾娘和弟弟。”这时候傅老实已经出门了,傅阳也拍了拍傅春儿的手,从门中出去。傅春儿觉得心中乱得似一团麻,忍不住抬眼向杨氏看去。
杨氏立在堂屋门口,一手抱着傅正,傅正似乎正在娘的怀里睡得正香。杨氏的目光在带回来的“礼物”之上转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便对傅春儿说:“春儿,你先将家中所有的银钱归拢归拢,然后找一家典当,将今日收的这些王府礼物都当了去。死当!”
死当自然是指的这些礼物杨氏不打算再将这些礼物再赎回来的,而杨氏这样安排怕是也预计到自家马上会有大笔的支出,要这些死物留在手中也是无用罢了。
“春儿,不要慌——”杨氏轻轻地说,而傅正依然在母亲怀里睡得正香,而杨氏也似乎在平心静气地与傅春儿说话,连襁褓之中的傅正也不愿吵醒。
傅春儿见杨氏如此镇定,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答应了。先是将她平日里存下来的“基金”,装在盒中连钥匙交给了杨氏,口中说:“娘,咱家的家底都在这儿了。我一会儿会去铺子那边看看情况如何,您且放心,无论如何,咱家人都会好好的。”
杨氏淡淡地说:“你去吧!”说毕转过身去,面上这才流露出深深的忧虑来。
傅春儿脚程算是快的,但是她抱不动那么多礼品物事,当下只挑了些看上去最贵重的,抱在手里,去了埂子街上的一家典当行,三言两语,与柜上的讲定了死当的价钱,然后请了一位伙计与自己回家,将余下的货品都收了去。傅春儿跑了两趟,将所有的银钱都交与杨氏保管,然后便心急火燎地朝埂子街那边奔过去。
到了自家铺子跟前,围观的人群正缓缓地散去。傅春儿不费什么力气,三挤两挤,便挤过人群,来到自家铺子跟前——
天呐,这还是自己所熟悉的那间小食铺么?
大约是水龙队来得还算是时候,这时候傅家铺子跟前汪着一大滩污水。铺子的顶被烧通了,里面灶间的梁被烧断,塌了下来。里面存的好些货品食材,此刻早已一塌糊涂了。傅春儿此时那里还顾得上地上的污水会污了鞋子,她往前走了几步,只见自己小食铺的招牌倒在地上,那原是一片木板,上面用墨写了个“傅”字。此刻“傅”字已经被烧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被烟熏火燎的,不成样子。
更为可怖的是,这火势波及了隔壁。
傅家铺子东面也是一家铺子,铺面要比傅家小食铺还要更大些。当初赁铺子的时候,就是房东见傅家只要一间小铺面带个灶间,便做主将一处完整的大铺面分成了两半,小的那半是傅家赁去,除了前面的小小铺面之外,后面还带了灶间厨房。而隔壁那间,则是做南北货生意的,后面没有灶间,只是一间库房。
眼下这场大火将房顶给烧通了,自然隔壁那间也没有幸免。铺面完全给烧黑,后面库房里更是损失不知几何了。
然而傅春儿担心的不是这些,她又朝前走了两步,带着哭音大喊了两声:“爹——”
余人见到傅春儿这样一个小姑娘在铺子跟前叫人,纷纷议论了起来。有一个声音便叫道:“傅家丫头,你爹送人去大德生堂了。你家的那个伙计,好似烧伤了好几处,你爹与你哥哥送走水龙队,便去那里了。”
傅春儿的心刚刚放下来一些,听说沈舟烧伤,马上又担心起来。谢过了那传讯的人,便赶紧朝大德生堂奔过去。
果然傅老实与傅阳都在大德生堂。沈舟的头上缠着棉布,里面有血迹缓缓地向外渗着。手上腿上被烧伤了好几处,在大德生堂中由大夫给涂上了特制的油膏,并且开了好几副汤药,谆谆嘱咐,说是伤口千万要当心,并且一定要好生吃药,否则火毒入心,怕是会有大碍。傅老实与傅阳在侧,面上也被烟熏的黑一块灰一块。傅春儿见两人身上倒都不像是有伤的样子,一颗心放下了大半。
她张口问道:“爹,四叔呢?”
“春儿,你没有见到小四?你四处都不曾见到小四?”傅老实十分激动,几乎是扑到傅春儿身前,用力地摇着她的肩膀,大声说着。
“爹——”傅阳上前将傅老实拉住,“这是妹妹,你莫要太急了。”
“没有啊,四叔,没有与你们在一起?”傅春儿被问得莫名其妙。
“我们到处都不曾见到四叔!”傅阳在旁边接口答道。
“小沈,你再说一次,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傅老实大声问道。李掌柜等人闻言,眼光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爹,人家沈大哥伤成这样,这里又是大德生堂,我们要不先带沈大哥回去休息吧!”傅春儿从旁劝道,这里本不是说话的地方。然而看傅老实的神情,却也不同于往常,只见他额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又是灰又是汗的,傅春儿不禁有些害怕,竟不知道这傅小四与傅家所遭的这天灾有什么干系。看傅老实的样子,似乎又是愤怒,又是伤心,偏又流露着几分担忧,似乎心情纠结到了顶点。
“爹——”傅阳也跟着从旁相劝。傅老实这才省过来,连忙向李掌柜等人致歉。李掌柜自然不会怪他,只嘱咐傅春儿等人要好生看顾沈舟的伤,一旦有什么反复一定要过来再看。傅春儿当下也帮着将那药的制法服法,以及饮食禁忌都一一问了,这才跟着傅老实他们准备往回走。
然而结账的时候傅阳便有些犯难,对李掌柜说:“师傅,要不,能不能网开一面,让我家能先赊上一赊?”
傅春儿一惊,心道,刚才给哥哥的那些银两,难道全都用光了不曾。
李掌柜将手一摊,道:“大德生堂的规矩,就因为你是我徒弟,我便不好直接替你做这个主。你要不问一下小七爷?不过他今日不在府中,明日可能会回来吧!”
傅春儿赶紧出声:“李掌柜,多少银钱,我这里还有些。”她怀里还揣着些当当的钱,但是她心中有些预感,似乎这些银钱应该也撑不了多久了。
在回去的路上,傅老实便招呼沈舟住到自己家院里去。因为铺子着火的关系,沈舟才会受伤,傅老实自然觉得他有这份责任,沈舟将养的这段时间,他要照管沈舟。此刻铺子已经被烧得不能住人,沈舟暂时无处可住,倒不如就近住在自己家里,照管起来还是会方便一些。
然而,傅春儿的心却一直悬着,自家那位四叔,不是应该与沈舟一起看着铺子的么?如今沈舟被伤成这样,那位傅小四在哪里,难道凭空消失了?
第八十章 屋漏偏逢连夜雨
到了傅家院子里,傅老实先是张罗着将沈舟安置下来。杨氏见到沈舟伤成这样,不禁脸色也有些苍白,可是她强自镇定,没有说什么,只是帮着傅老实与傅阳先将沈舟安置在西厢里。傅春儿则赶紧下厨,按照大德生堂大夫的嘱咐,将沈舟的药给煎上,然后才跑到院子里听傅老实说起这件事情的原委。
“四弟不见了?”杨氏讶然问道。
“是,铺子那边,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一点影子都没有。不过确实有街坊说,有见到与他相貌年岁相似的,沿埂子街往西面去了,听上去应该不是在火场中受伤。”傅老实慢慢地说。
“那这火是怎么会烧起来的呢?”
“我也不知,”傅老实心烦意乱,他适才曾经从沈舟口中听说了一种说辞,令他几乎不敢相信。“总之,现在一定要找到小四才可以。”傅老实念及此,便又坐不住了。他与傅阳两个相约,两人先是沿着埂子街向西,然后再一南一北分别在广陵城中寻找。
这时沈舟服了药,也稍稍好转了一些,傅春儿接着去煮了些米汤,吹凉了,端与他喝。杨氏也在一旁,两人听沈舟说了这般前后经过,背后都是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这场大火,竟是傅小四与沈舟争执之后才燃起来的。
那日午间,傅小四从外间转回来,面上带了几分喜色,自己去到厨下,一个人待在灶间里。而沈舟正好有事去灶间寻东西,便见到傅小四正在往灶下扔着些字纸。沈舟以前在瓷器铺子里学徒,也认识一些字,此时他便见到傅小四往灶下填着的字纸上,分明写的是傅家铺子的点心做法。当时沈舟也没有太在意,只当是傅小四将写废了的字纸填灶去了,随口说了一句,“哟,傅家的方子啊!”。
岂知傅小四站起身二话不说,便拿了什么物事在他头上重重敲了一记,沈舟一下子便不省人事,晕了过去。待到他醒过来,灶间旁边堆着的柴草已经被引燃了,火势很快,沈舟自己也是在危急之际才从灶间先逃了出来。不过沈舟身上好几处烧伤都不是那时被烧伤的,而是后来他设法救火的时候才被烧伤的。沈舟支着身子坐在床上,对杨氏与傅春儿道歉道:“东家奶奶,春儿姑娘,实是对不住。”他生性寡言少语,多说了这几个字。酿成这般大祸,他实在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歉疚。
杨氏叹了一口气,只叫沈舟好好歇着,先将伤养好再说其他。然而傅春儿心中却总有一团谜团未解,她忍不住又问道:“沈大哥,铺子里柴草,大多堆在灶间外面,灶间里面都是些引火的枯叶之类,怎么会烧起这样一场大火?”
沈舟想了想,道:“我原也纳闷,醒来的时候,火势已经挺大的了,灶间里全是烟。当时我什么都没顾上,就冲了出去。现在想想,似乎是,外间的柴草少了不少……”他说到这里,便再也说不下去了。杨氏与傅春儿面面相觑,都是脸色煞白。
少时两人到了外间,杨氏便问:“春儿,你觉得这沈伙计的话可信不?”傅春儿不语,但是杨氏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傅小四是有前科的,而沈舟没有,单凭这一点,傅春儿便更愿意相信沈舟一些。
直到天擦黑,傅老实与傅阳才回转,都说不曾见到傅小四的踪迹。那位傅小四仿佛就人间蒸发了一般。
“四叔会不会是因为铺子走了水,被吓到了,便独自回江都去了?”傅阳试探着问了问。
傅老实闻言有些犹豫。
“不管怎样,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想瞒也瞒不过去,不如早些知会江都那边一声。”杨氏这么说着。傅小四的事情对傅老爷子与老太太来说,是天大的事情,无论傅老实夫妇怎样挨埋怨,都是需要将事情告知他们的。
第二日,原是二月初三,傅正摆满月酒的日子。然而此刻,傅家再无一人有心思去想这满月酒的事情——因为赁铺子给傅家的房东找上门来,要傅老实赔偿损失。
傅家赁铺子的时候,确是曾经说过如果赁的铺子有任何损坏,傅家需要负责修好。眼下可不仅仅是损坏的问题,而是整间铺子都被焚毁了,再无修缮的可能,最好的办法是推倒了重新建。但是要重新建房子便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了,耗费银钱是自然的,要买重建整间铺子的材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此外,建铺子的人工花费也不在少数。
“老傅啊,你帮我算算,这重新盖铺子,总得有个把月吧,这几日里,我的赁银不就都没了,这些还不都得从你这头找补回来?”房东姓洪,此刻吐沫横飞地在傅老实面前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