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儿简直要为这一对率性勇敢的男女叫出好来。
“所以,我左思右想,我们离开广陵之前,我一定要见你一面,另外我还有些事情,想要拜托你帮忙。”翠娘说着,在傅春儿面前蹲下身来。
“翠娘姐姐,你请尽管讲吧!”
“春儿,我与沈大哥打算离开广陵,到别处闯荡。我们两人都没有家人在此,所以也没有可牵挂的。只是,我当日曾经起过誓,江家虽然那样,但是他家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还是收留了我,此恩不能不报。”翠娘说到这里,眼中透着决然。
可是傅春儿心中却想,那江家当日留下翠娘,也未必真的是想护住翠娘,让她免于被卖作小妾的命运,只怕是图翠娘是个能吃苦能挣钱的壮劳力而已。只是这话她没有当着翠娘的面讲出来。而翠娘接着往下说:“我与沈大哥已经商量好了,我们以后每季都会捎银子过来广陵,只是我们怕直接送到江家会惹上麻烦,我们想先捎给你,然后由你再想办法转给江家。春儿,我知道这事累着你了……”
傅春儿赶紧将她的话头截住,“翠娘姐姐,哪里就累着我了呢?倒是你这般信我,才是我诚惶诚恐呢!”
“翠娘,”不知何时,杨氏出现在两人身后,翠娘身子一抖,连忙立了起来,低下头,叫了一声,道:“傅家奶奶——”
杨氏却伸手递了一个小包裹给她,说:“你们这样仓促出来,想必是也没准备什么东西吧!这个拿去,里面也就是一点针头线脑之类女人随身用的东西,你家那位虽然实诚,但是未必想得到这些。”
翠娘接了包裹,手中一掂,便知道杨氏在里面封了一些碎银子。她双眼一热,就想拜倒下去,却被傅春儿扶住了。杨氏温言道:“你与我女儿相识一场,这点原是应该的,我们还要谢过你给我家帮的忙。”当初若没有翠娘传讯,只怕傅家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震丰园到底对傅家做了什么。“无论到了何处,记得不要太苦着自己。女人身子骨还是重要的。安顿下来之后,记得给我家送个信,春儿只怕会一直惦着你!”
杨氏的话说到这里,傅春儿真的已经觉得泪水开始在眼眶里转了。
翠娘也没有多说话,还是朝杨氏拜了一拜,接着抱了抱傅春儿,跟着在她耳边说:“春儿,只怕还要麻烦你送我一段。千万别哭,哭红了眼便不好看了。”
傅春儿猛然省起,只怕江家人还在广陵城里到处寻着翠娘。当下她赶紧揉了揉眼睛,说:“好,翠娘姐姐,我送你一程。”于是两人作别了杨氏,重新出门。翠娘依然装作那个腿脚有些不便的老乞婆,跟在傅春儿身后。一路之上,倒也没有人注意他们。
傅春儿按照翠娘说的,与她一起来到了广陵城的北门一侧。北门一带还真有些江家子弟,守在北门附近,到处看着,像是在寻找翠娘的踪迹。只是他们没有官差那样的权力,无法对来往百姓进行盘查罢了。
翠娘与傅春儿两个轻轻巧巧地便出了北门。广陵城北门之外,有一道玉带似的河湾,上有一座桥,叫做“问月桥”,那弯曲的河道两畔,也有不少酒肆食铺。
两人老远见到一个背货的挑夫,正蹲在路边。翠娘在傅春儿身后一拍,两人一起走过去。那人自然便是沈舟了。他原本质朴,而且江家子弟大多没有见过他,因此他也没有刻意改变形容,但是此刻看起来,他就如同一个在广陵运河之畔挑了一辈子货的挑夫一般。
见到沈舟,翠娘一拐一拐地赶了几步过去,立在沈舟身侧。虽然翠娘刻意装扮成一名老妇人,可是在傅春儿眼中,这两人依然可以算得上是才貌相当的一对好夫妻。两人都回过身向傅春儿微微点头致意。傅春儿立在问月桥上,装作观赏水中游鱼的样子,实则目送沈崔两人互相扶持着远去的身影。
“翠娘、沈舟,再见了,一定要保重啊!”傅春儿立在桥上,心中这么想着,终于还是忍不住微湿了眼眶。这时候,天上正巧渐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
良久,傅春儿慢慢地转身往北门走去。她刚才所立的问月桥之上,向北能够眺望小秦淮的景致。此时还在二月,犹是早春,但是小秦淮那里,已经是溪清柳绿,树影婆娑,在酥润细雨之下,渐渐地一派清幽的景象透了出来。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问月桥边又驻足停留了片刻,踮起脚,一家一家食肆地数过去,“醉白园、如野园、七贤居、且停车……”她将这里的茶楼酒肆数了个遍,也没有见到那间与自家新铺子一样,名动天下的茶社。可是她实际是记得很清楚的:出了广陵城的北门,过一座桥,桥下有个土坡,土坡之下是一排临水的房舍。房舍之畔,临水曲栏,直通水榭,衣香人影,鸟语雀喧……
可是眼前,却见不到这番景象。唯有桥下一湾碧色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春雨落在水面上,漾出一圈圈的涟漪。
也罢也罢,在这个时空里,冶春茶社不知何时才能出现!然而傅春儿心中却隐隐地盼望着,有生之年,不论做什么,都能够棋逢真正的对手,似乎只有这样,她往后几十年的漫漫人生之中,才会更有些趣味。
第九十一章 五丁包子
转眼到了三月,眼见埂子街上的新茶社已经起好,老曹也转告傅春儿他那位“长辈”已经点了开业的日子,是时候将开业时的点心都准备起来了。傅春儿便请老曹将选好的几位厨师请来,说是要给他们说说点心都怎么做。
这次过来的三位厨师,较之上回傅春儿见到的已经换了一人。傅春儿心中有数,知道老曹应该是背地里查过,把有被挖脚可能的人已经替换掉了。眼前这三名厨子,分别姓陈、张、尹。陈师傅年纪最长,看上去已经四十出头了,是闽中人氏,张、尹两位,却各要年轻些,与老傅家乃是同乡,都是从歙州府出来的。
见到老曹陪着傅春儿这个小姑娘一起进来,三名厨子眼中都流露出一些异样的神色。傅春儿便有些庆幸自己拉了老曹一道过来。她并不着恼,自己年纪太小,几位厨子年纪都是自己的几倍,对自己惊讶或是轻视,原是人之常情。这时候,老曹就显得更重要了,要他做自己的传声筒,比傅春儿自己说话要来得更有用些。
因此老曹先是吩咐下去,请三位厨子一人先做了一道“鸡火煮干丝”,以检验这三人的刀功和对火候的控制。待三份干丝送到自己面前,傅春儿先请老曹动筷,然后自己再细细地看了,点头表示满意。这三位厨子,基本功都算是扎实,干丝切出来都是整齐匀净,鸡火高汤的味道经过“大煮”之后,也完整地入到了干丝之中。
三名厨子见傅春儿用过之后点了点头,心中都是松了一口气。这几人也不傻,自然看得出老曹对傅春儿言听计从,都有几分察觉,傅春儿大约也是个能做主的。因此见到傅春儿点头称赞,心中都是高兴的。
岂知傅春儿张口便问:“几位师傅,眼下正值春季,我想在这大煮干丝之中,加入一味当令的食料,以增其味。师傅们觉得加什么会好一些?”
这一问,便将三名厨子都给问住了,几人都是皱了眉头,冥思苦想起来。傅春儿倒也不着急叫他们当日就给答复,只说让他们回去想一想,甚至动手试一试,明日再来给答复。接下来,就是正式开始做点心。傅春儿说了一遍三丁包子的做法,三名厨子都点头,然后自行和面发面调馅儿,将包子给蒸了出来。
在厨子们蒸包子的时候,老曹又带傅春儿去茶社之内看了看。这次再看,这簇新的“富春”茶社已经初具规模。二层小楼已经完全起好,而楼内的装饰与家具也已经齐备。小楼之外的院儿里,搭出了一只木棚,棚柱上爬了些青藤,只是眼下藤蔓还不繁茂,想来再过几个月会更好些。
傅春儿一边看,一边觉得老曹心思缜密,能想到的地方都想到了。只是那院子里现在还没有摆上莳花,略显得有些空。
转眼间,三名厨子的包子就已经包好了。论速度,是那姓尹的师傅更快一些,然而论味道,傅春儿试过之后,觉得张、尹两位师傅大约是严格按照自己所说的方法与食料做的包子,所以尝起来味道与自家当时做的包子味道一模一样。而那位陈师傅的,味道却有些不一样,似乎是笋丁的比例要高一些,所以尝起来比较脆,而且也比广陵这边人的口味要更淡一些,不那么甜。
那姓陈的师傅叫做陈永祥,他见到傅春儿在吃自己蒸出的包子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心下便有些惴惴的,忍不住开口问:“东家姑娘?”
傅春儿摇手示意无事,然后说:“明日铺子里会再准备两样食料,发好的海参与河虾仁儿,也是要加到这包子馅儿里的。三位师傅都想一下,这参丁与虾丁,该当怎么个加法。”
这便是傅春儿用来打赢震丰园的杀手锏——五丁包子。她不想把富春做成个曲高和寡,专门招呼有钱人的销金之所。她想让富春成为最令广陵城中百姓津津乐道的茶社。所以“物美价廉”这个从商之道,她自然会一直坚持下去,但是在味美而价廉的三丁包子之外,她需要另外一种“高端大气上档次”的产品,能够将震丰园一举而击败的,这就是五丁包子了。
五丁包子的馅料之中加入了参丁与虾丁,因此成本教三丁包还要高出一些,但是卖价也会高上好几成。然而三丁包子固然较为实惠,但是只要食客手中多个几文钱,就会愿意尝尝材料更精而味道更鲜的五丁包子。毕竟参丁“滋养而不过补”,而虾丁“细嫩而不过软”,再加上鸡肉美味、猪肉油香而笋丁清脆,搭配在一起,较之三丁包子立马上了一个档次。
“曹伯伯,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让厨子自己去想这些点心怎么做么?”傅春儿见老曹的眼光朝自己这边转过来,便欢快地说。
“我是想看看这几名厨子能不能够推陈出新,咱们茶社里的点心做出名气之后,难免会有人仿,而且客人也许吃久了会觉得腻味。所以这些厨子要是有些悟性,能够自己尝试一些新鲜的食料,或是一些新鲜的做法。客人们在这里如能够常吃常新,生意才好一直做下去嘛!”听了傅春儿一番话,老曹便也点了点头,跟着问:“眼下姑娘觉得哪个厨子更好些?”
“各有所长吧——”傅春儿想了想,说:“尹师傅年轻,手快,手底的活也不差,但是我觉得做点心的悟性怕是陈师傅更好些。他是闽人,坐起河鲜海鲜来,应该不在话下。不过,到底如何,我们明天就知道了——”
第二日,三名大厨给傅春儿交答卷的日子。先是“鸡火煮干丝”之中,可以加什么辅料的问题,果然是陈永祥给出了傅春儿心中所想的那个答案——竹蛏。傅春儿看着陈永祥侍弄着盆里的一堆蛏干,问:“这是哪里来的?”
陈永祥笑着答道:“这是镇海那边正月里采的新鲜竹蛏,煮熟之后烘干的,适合在汤里细细地吊出鲜味。这竹蛏可以从正月采到清明,姑娘问的是春季,所以我想这竹蛏子再好不过了。”
待三名厨子都重新做了一味“加料”大煮干丝之后,傅春儿便让他们三人互相尝了尝。张、尹二人,在试过了陈永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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