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弟妇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若是今日不分,我老傅家便是食言而肥的无信之人了。”傅老爷子抬头看着天。
“也不知道什么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家,难道就是为了银钱才嫁人的?也不数数,家里抬过来多少嫁妆,竟然有这种底气对公婆说话。真是想不到啊——”傅老太太也在旁边添酱加醋地说,说毕一声长叹。
可是傅老爷子夫妇这些话对王氏全不管用,她早先见到丈夫已经完全听凭自己摆布,心中正得意着,哪里还管人家说什么闲话。而傅元良这时候却尴尬非常,他站在堂屋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实在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就此出门,依父亲所说,将自己的母舅请来。若是真将母舅请来,今日便势必要分家,傅家这人,可就丢得有点大了。自古以来常有人家在所有儿子结亲之后分家的,可是却从来没有听说在小儿子成亲的第二天便着手分家的。这话传扬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傅家苛待小儿子小儿媳,可是,可是傅家的实际情况是恰恰相反啊!
傅元良愣在当地,傅老爷子哼了一声,道:“还不快去!”
傅元良有些晕晕乎乎地想要迈步,兀自没有想清楚这一开始好好的敬茶,怎地就演变成了这副模样。谁知王氏在旁边添了一句话,道:“大伯,烦你将我爹娘也一并唤来,大家一起做个见证。”
傅老爷子听了王氏这一句,气得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厥过去了,他对傅元良吼了一句:“你再不去我便自己去了!”傅元良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转身出门去了。
傅元德倒是颇为乖觉,道:“爹,娘,我与邵氏去整治两桌席面去,一会儿舅舅过来,只怕还要再请村长来做个见证的。”他的妻族就是村中最大的邵氏一族,妻子邵氏就是村长的侄女儿,一会儿去请村长,只怕也是要他出马的。
然而傅老爷子见儿子们一个个都想得这样周到,心中愈加不是滋味。他也知道分家势在必行,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情来得这样突然,一点转寰的余地都没有。而儿子们一个个都这样地期盼着分家,令他失望透顶,傅家在村中也算得上是有些人望的了,却连勉强将这家中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表象维持几日都做不到。
“也罢也罢——”傅老爷子觉得胸口一阵憋闷,忍不住将水烟袋抽了出来,自己装了烟,呼哧呼哧地自己到院门口去抽水烟去。
傅春儿躲在傅老实身后,倒不觉得这事是怎样一件坏事。从此前傅元良托人捎给傅老实的信来看,傅家兄弟早就打算把这家给分了。眼下这王氏进了门子,眼看着人家根本就没有打算与傅家人融洽地相处。与其这样,反倒不如公正愉快地将家给分彻底了。至于傅老爷子与傅老太太的养老,分家的时候自然按照规矩来,不会亏待了老两口。而傅小四那边,既然王氏不希望与傅家人强扭在一起,倒还不如早日分清楚的好。
眼下还留在堂中的人各怀心事,傅小四见气氛有点僵,而自己老爹已经气得出去抽水烟了,而母亲傅老太太则拉着脸坐在堂上。他挠挠头,似乎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扭脸望望王氏,王氏却抛了一个“你且放心”的眼神过来,傅小四便舒了一口气,缓缓地将心放下来,觉得事事有媳妇出面,不用他自己烦恼,简直是太好了。
傅老太太见了傅小四与王氏互相使眼色,表情更是难看。
只有傅老实这一房,是因为早在十年以前,就已经分家出来,所以傅春儿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感觉。
“小四媳妇,你家是多久之前从歙州府出来的?”金氏见堂上静得发慌,开口想闲话两句,将话岔开。谁知王氏却会错了意,当下夹枪带棒地说:“大嫂好记性,晓得我家是从歙州府出来的。歙州那边,就算是乡里人家,规矩也都严得很,我倒觉得在江都这边甚是不惯,一家人的事情也没有个宗族长老出面,倒叫外姓人出来主持!”
王氏刚才话中所指的“外姓人”,便是刚才傅老爷子安排傅元良去请傅老太太的兄弟来主持此事了。除了傅家母舅以外,村长姓邵,自然也是外姓人。
然而江都这边的规矩,分家之时,倒确实是请舅舅过来,替儿子们分家的,因为老一辈的常说“舅舅看外甥,个个一样亲”。而且傅家在江都,也不过三四代人,旁支极少,傅老爷子自己就已经算是宗族之中最年长之人了,哪里来寻什么宗族长老来主持此事?
然而王氏说这话说得虽然唐突无礼,却并没有人去驳她。一来她是新媳妇,刚刚进门子,大家多少给些脸面与她,二来,大家各怀心事,想着即将要到来的分家。而金氏刚刚原本是好意,只是想岔开话头而已,却当场叫王氏给噎了回去,干脆再也不发言,只在一旁站着。
傅老太太娘家姓陈,就在邻村,所以大伯傅元良去了没有多时,就已经将两位母舅请了回来。两位陈老爷子过来的时候面色都很是惊异,大约觉得傅家在喜事的第二天就办这分家的事情,太不合常理,传扬出去难免为人所垢。待到听说这件事情是傅家新媳妇提出来的,就更是觉得这事匪夷所思了。
傅家两位母舅过来以后不多时,傅元德也将村长邵铁木请了到,他身后跟着王氏的父母。王氏在家中是长女,而傅小四却是幺儿,因此王氏的父母二人立在傅家老夫妇身边,却看上去要比傅家二老要年轻得多了。
过了一会儿,傅氏却是扶着钱姑父的手也进了堂屋。傅老太太眼皮子一翻,说:“梅子,你昨儿被好一番折腾,怎么今日又过来了。”
傅氏只笑着说:“无事无事,本来我与老钱想今日回镇上的,想来说一声,后来听说两位舅舅也过来,我们夫妇两个就过来坐坐,见见两位舅舅,好久不曾见了。”
傅老太太听了,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就不说话了。但是傅氏只与钱姑父与王氏父母和邵村长他们站在一处。傅老爷子看了看自家女儿,觉得还是自家教出来的闺女识礼数,他掉头看看王氏,心中直悔,怎地千挑万选,就选了个这样的媳妇给小四呢。
少时待人到齐,傅老爷子抽着水烟袋进来,往堂屋正中一站,傅家的分家大会就算是开始了。傅老爷子将烟袋里的烟灰略往外磕了磕,开口说道:“树大分杈,子大分家,我傅家四子一女,俱都长成,眼下孙辈也都大了。今日便请了儿子们的母舅过来主持析产分家,从此各家自起炉灶,各自过活,也免得日后生事端。”他说得颇为沉重,堂上众人都不敢说什么。于是傅老爷子让了陈家两位舅舅主持,邵铁木与王氏的父母只能算是无关二人,算是过来帮着见证的,因此只立在一边静听。
傅家财产并不算太多,一座两进的院子,不到二十亩水田。在傅小四娶亲之后,公中的银两还剩个七八两。因此陈家舅爷便宣布,说是二进小院一分为四,老大傅元良与傅家老夫妇两口子共得了内院,外院一分两半,由二房傅元德与小四傅元诚各得一半。所有田产以及家中的家具器皿,也平分成四份,长房因为要赡养父母,因此独得两份,而二房与三房各得一份,家中的现银也是如此。
陈家舅爷刚刚说完,堂屋里就有两人同时开言,“舅舅,不能这样分——”
出言反对的,正是傅家二房,傅元德,与傅家四房,却不是傅小四,而是王氏。
一百零五章 难道算骗婚?
陈家两位舅爷,年长一些的一位叫做陈景和,他是傅老实他们口中的大舅。他听了傅元德与王氏的话,将眉头皱了起来,没有理睬王氏,倒是看着傅元德开了口:“老二,你是在说舅舅分得不公平?”
“不是不是,”傅元德连连摆手,说:“我怎么敢说大舅。只是……”他有点犹豫,往邵氏和邵村长那里看了看,说:“我们这一房男孩子多,日后……这房子,想必会住着局促。”他的意思世人都明白,二房是两个小子,长房虽然有三个孩子,却有两个女娃。女娃娃么,养大了以后,总是要嫁出去的。
他话没往下说,只等着两位舅爷回应。
大舅陈景和眼睛一瞪,说:“那你说怎么分?按家里小的那几个人头分?那小四怎么办,他刚成亲一日,你怎知小四……”他说着看了看傅元良,“还有你大哥,你怎知你大哥日后不会再添丁?”
二舅陈景旺想了想,却说:“老二,其实你家男娃多,要是肯与你大哥换,赡养姐姐姐夫,那倒也是可以考虑将分与老大的那份给你,如此一来,你家倒也不愁没有劳力侍弄这些田地。”
傅元德闻言大喜,说:“二舅说得极是啊!我家两个小子,学别的估计够呛,侍弄田地,这两个小子还是做得来的。”
傅元良听见这话就有些急了,说:“不过十亩水田而已,我与坚儿还有我媳妇,三人足够侍弄了。兰儿虽然已经大了些,但是香儿多少还会在家中留上几年,家中留个女娃娃,不是也好照顾爹娘么!”
堂上一下子变成了傅元良、傅元德兄弟两个,争着要赡养傅家老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着,却又都说得小心翼翼,尤其是傅元良,他生怕得罪了母舅等人,他可是傅家的长子,以后要做傅家家主的啊!
“好了!”陈景和不耐烦起来,“你们两人既然都愿意为爹娘赡养送终,这是件好事,那眼下就看你们爹娘的心思。你们爹娘愿意跟哪房,就是哪房吧!”
这下所有人的眼光都“刷”地集中在傅家老两口面上,只见这两位也是一脸的不自然,两个儿子争着养老是好事,可是怎么这事情一旦与房子田地之类地挂上钩,就觉得这么别扭呢。
“等等——”王氏见没有人理睬她,突然又一次开口,说:“两位舅爷,不能这么分!”
大舅陈景和抬眼看了看她:“这是小四的新媳妇么?这里都是男人家说话,有什么话,你叫小四出来说。”
“舅舅,话不能这样说,”王氏泰然自若地往下说下去。堂上的人听她公然驳斥傅小四的大舅,大多都皱起眉头,但是刚才有不少人见识了王氏敬茶之后提分家的事情,因此并没有那么吃惊。倒是两位舅爷,陈景和与陈景旺,都是张大了口,像是能吃个鸡蛋下去。
“小四不善言说,可是他的意思,我就不能代着说道说道?反正小四人也在这儿,若是我说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小四自然就会提出来。”跟沉默寡言的傅小四相比,王氏简直太能说,也太会说了。
“舅舅——听英子说说吧!”傅小四从牙缝里挤了几个字出来。他这话一说,傅家人连带两位舅爷,都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两位舅爷都是直扶额,想傅小四成亲第一天,就完全给媳妇收服了去,这就是夫纲不振啊!要是传扬出去,傅家的男人们,该当怎么做人!
王氏听了傅小四帮自己说话,也颇有几分得意,说:“两位舅爷将家产平分做四份我们这房是没有意见的,只是刚才舅爷说的家产,还不全吧!那广陵城里的铺子又该怎么说?”
广陵的铺子?堂上人人都竖起耳朵。外姓之人都在想,看不出来,这傅家竟然在广陵城里还有些产业。连傅氏与钱姑父,听了这话,都微微有些吃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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