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小姐,你是?”来人提高了声音问戴悦,生怕暴雨与雷声将自己的声音遮了去。
戴悦又羞又急,竟自背过身去。
“你是……”那人说了什么,正巧天上又滚过一个焦雷,戴悦没有听清,忍不住又回过身来。这时一阵风吹过,她的身子不禁抖了抖。
“……戴家……”那人执着伞立在雨中。然而戴悦这回依然没有听清,但她忽然就不那么怕了,大声地说:“我是戴悦!”
“轰隆”又是一声,这会轮到对方那少年没有听清,往这边又走了几步,这回戴悦也将对方认了出来,“你是——傅家哥哥?”
“我是傅阳。”那少年已经不是几年之前大男孩的模样,长高了不少,身子也硬朗了许多,但是眉眼没有太大改变,因此戴悦也将他认了出来。
傅阳依然执伞立在雨中,雨势太大,傅阳伞内就下着小雨。戴悦见他头上肩上都湿了一片,于是便挪开了一些,小声说道:“傅哥哥,你也来躲会儿雨吧,这雨太大。”
傅阳“嗯”了一声,收了伞,也贴着墙立在屋檐下, 离戴悦将近有三尺远。
“傅哥哥,真是好久不见了——”戴悦的声音细如蚊讷,岂料还是被傅阳听见了,他点了点头,说:“是呀,上次见好似也是这样的下雨天。”
原来,原来此人竟还记得,戴悦一时心如鹿撞,红了脸低下头去。
一百十三章 故人消息
过了一阵,天色渐明,雷声渐渐远去,而雨点也开始没有那么密了。
傅阳与戴悦两人终于不用刻意提高声音说话,但是一下子两人有好像无话可说。一时间,屋檐之下,水滴成串地滚落下来,落在地面上,溅起水花。
傅阳偏偏头,看见戴悦头上身上湿得厉害,鬓边几缕秀发紧紧贴在耳际。他连忙别过头去,说:“戴小姐,我家就在前面不远的瓦匠营,我瞅你衣裳都湿了,冷风一吹,容易生病。舍妹身量与戴小姐差不多……”
傅阳没有好意思往下说,戴悦倒是一怔,这才想起三年前傅阳身边的那个小姑娘。她不由得嘴角弯弯,轻轻地说:“令妹可好?”
“唔——”傅阳答了一声,将手中那柄雨伞放在两人中间,斜支在墙边,说:“戴小姐,还有些雨水,莫若我在前面带路,你撑我的伞跟着可好。”
戴悦嗫嚅着没说出什么,半晌,傅阳才听她憋出一句问话:“傅家哥哥,你目下在哪里高就?”
“我?我还是在打大德生堂做学徒,不过再过半个月我师傅就要让我出师了。”傅阳急急地答道,目不斜视,只看着街面上。他丝毫不晓得戴悦此时正暗暗吃惊,后者从来不晓得傅阳后来去了大德生堂学徒。她想,怪道傅家哥哥那时不肯去戴家的铺子,在药铺学徒,比单只做个铺面档手,要好得多了。然而到底好在哪里,她一时又说不出来。
而这时候街面上开始渐渐地有人走动,傅阳生怕有人撞见自己与戴悦站在一处,于戴悦闺誉有碍,于是率先往前走了几步,立在雨中。戴悦一怔,这才取了身畔的那柄竹伞,撑开了,默默地跟在傅阳身后。
傅家这时居住的瓦匠营就在东关街边不远处。只是刚刚下过暴雨,傅阳到了巷口,便犯了难。瓦匠营只是一条土路而已,晴天还好,到了雨天,道路便泥泞难行。傅阳自己还好,脱了鞋,打光脚过去就好,在家门口井边冲一冲便没事了。可是对女子而言,脱鞋乃是大忌,尤其是戴悦这样的未婚女子。
傅阳想了想,自去路边捡了一些不完整的青砖,从巷口开始,慢慢地往自己门口铺去,见青砖似乎不够,他便招呼:“戴小姐,请踏到这里,稍等片刻,待傅阳再来。”戴悦依言,一双玉足依依地从青砖上踏过。又是傅阳摆放的间距太大,戴悦起了玩心,就从砖上轻跃过去。傅阳在她身后将几块砖都拾起,一一再放到她身前,这回间距便小得多,戴悦很容易便一一踏了过去。如此反复几次。戴悦便来到了一间小院的门口。
傅阳这时候也已经累得额上微微出汗,脚上沾了厚厚的泥。他在门上敲了敲,大声说:“春儿开门。是我!”
“哥哥回来了——”
吱呀一声,小院的门打开,一名与戴悦年纪相仿的娇美少女,探出了脑袋。见到戴悦俏生生地站在院门口,而傅阳一身,又是泥又是水的,颇有些狼狈。
“傅家妹妹?”戴悦脸上挂着笑,试探着唤了一声。
“呀,你是……戴家二小姐?”少女一双大眼睛,紧盯着戴悦,长长的睫毛忽扇忽扇的。
这少女便是傅阳的妹妹——傅春儿了。她只比戴悦小上一岁,眼下也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一枚。她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梳着包包头了,一头黑发,整齐地束在脑后,编着一条长长的辫子。整个人显得既俏丽,又清爽。
“春儿妹妹,你以前叫我悦姐姐,怎么眼下这样生分了,连二小姐都叫出来了?”戴悦这两年在自家大姐身边接触到不少人与事,待人接物之上,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羞怯胆小的戴家二小姐,但是看她微微涨红的脸蛋,就可以知道,这姑娘或许内心并不习惯与人这样“亲热”。
“是,戴悦姐姐,快进来——”傅春儿开大了院门,将戴悦迎了进来,接着朝里喊了一声:“娘,有客人来啦!”
傅春儿看了看门外街上土路上的一片泥泞,十分惊异,说:“戴悦姐姐,你如何脚上一点泥都没沾到呢?”她接着看了看傅阳那沾满了泥水的鞋袜,马上就明白了。“哦,原来如此——”她也不明说她晓得了啥,戴悦十分担心她猜是傅阳将她背过来的,脸上马上涨得通红,说:“不是,不是——”
“不是什么?”傅春儿探头出去,看看傅阳,说:“哥哥,你在井边将脚洗一洗,鞋也刷一刷,再进来。”她虎着脸,好像真的嫌弃哥哥一般。兄妹两个玩笑惯了的,傅阳这会儿朝妹妹笑笑,自己去清理了。
“姐姐——”一个约摸三岁的小娃这便从里屋奔了出来,扑到傅春儿身前,欢叫道:“姐姐——”接着他学着傅春儿的口气,也喊着:“娘,有客人来啦!”他将傅春儿的语气学得惟妙惟肖,一无二致,戴悦听了,忍不住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戴悦姐姐,这是我弟弟,大名叫做傅正,我们认识那会儿,他还不曾出生。”傅春儿俯下身子,教傅正喊人。戴悦见到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样子,想到自家,再由傅正,想到姐姐抱来的那个小奶娃,一时心中百味杂陈,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这时候杨氏已经从堂屋里出来,站在阶前,上下打量着戴悦。
傅春儿这才省起母亲还不曾见过戴悦,连忙替她介绍了。戴悦口称“伯母”,也盈盈地向杨氏行下礼去。
“春儿,带戴家小姐去你屋吧。你俩身量差不太多,你先借些衣衫与戴家小姐换上。我去厨下熬些姜汤来。阳儿是在外面么?”杨氏淡淡地说。戴悦见她待自己并不十分亲近,心中不知为何,竟有些失望。
“是,哥哥在外间,我让他稍微洗洗再进来。”
“顽皮,你哥哥家来一次不容易。”杨氏口中训斥着,眼里却泛着对自家闺女的一丝宠溺。
“哥哥不是不久就要回家住了么!”傅春儿嘟着嘴说了一句,接着招呼戴悦,“戴悦姐姐,你随我来吧!”她将戴悦引至自己住着的东厢,请戴悦在里屋坐了,自己打开衣柜,寻摸适合给戴悦穿的衣服。
戴悦这时候,终于有机会打量一下傅春儿的闺房。只见房间里家具不多,陈设却甚是秀雅,看得出来傅家眼下绝不是什么大富之家,但是生活还算得上是舒适的。外间还放了不少书籍与字纸,还有不少香花,鼻子里只闻见淡淡的香味。里间则是一个木制的小小妆台,上面雕饰极简,式样也有些奇怪。那木床也不是广陵一带多见的架子床,只是一具极普通的床榻,榻上铺着竹席。奇特的是,床的上方竟挂着一顶青纱的圆顶蚊帐,帐幔朝四面缓缓垂下,青纱层层叠叠。戴悦不禁想,在这样的帐中安眠,大约能做个好梦吧。
傅春儿奉了一叠衣物到里间,搁在自己的床上,转身出去,又端了一盆热水进来,盆边搭着一条雪白的毛巾。
“戴悦姐姐,你请更衣吧。从里到外的衣物都在这里,若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请叫我。”
这时戴悦已经将湿透了的外衣换下。傅春儿怕她尴尬,一时低了头就打算出门。但是她的脚步突然顿住,往戴悦腰间看了几眼。戴悦觉得奇怪,顺着傅春儿的眼光望过去,暗道不好,不曾想,今日她竟然腰间竟是围着这一条汗巾子出门来。
她被傅春儿撞破这一点,一时间满脸飞红,心中砰砰乱跳,满心在想,不知道傅家兄妹两个,背地里会怎样说自己。
岂知当她将身上的衣物都一一换好之后,出得房来,见到傅家兄妹二人站在一处,面上倒都是非常肃穆,傅春儿更是双目红红的,似乎有些淡淡的泪痕在面上。
“怎么样?戴悦姐姐?”傅春儿问道,“还合身吧!来,堂屋里坐着说话。”
“嗯,很合身。春儿妹妹,真是多谢了,待过一两日,我将这些衣物都清洗干净,再还把你!”
堂屋里,杨氏已经熬好了姜汤,戴悦喝了,腹中升起一阵暖意,再加上身上舒爽,精神也好了很多。她诚心谢过杨氏与傅春儿,并且托傅春儿再谢谢傅阳。傅春儿说:“不用客气,戴悦姐姐,莫如我再送你一件极实用的东西。”
她说着奔去东厢,过了一会儿,又取了一双黑漆漆的靴子进来,说:“姐姐,这个叫做雨鞋,是专门请匠人做的。你试试看,连绣鞋一起踏进去,好走不?”
戴悦见这鞋的材质甚是奇怪,摸上去抖一抖,竟然哗哗直响。傅春儿见她觉得奇怪,便说:“这个不透水的,姐姐穿了走出去我家门口那一片泥路,就不会弄脏鞋子了!”
“真的?”戴悦觉得新奇,想起下雨天弄湿鞋子的麻烦,不禁也颇为欢喜,但是心下又隐隐有点失落,觉得似乎这样,傅阳就不会再送她出去了。
此时已经云收雨散,太阳露出脸来。刚刚下过大雨,空气清新了不少,但是太阳一晒,水汽又蒸腾上来,倒是又开始有些闷热。戴悦摸了摸怀中的那封信,又见到傅春儿有些精神不振的样子,于是下了下狠心,出言向杨氏与傅春儿告辞。告辞之际,戴悦反复向杨氏母女道了谢,并且承诺过两日就着人将干净衣物之类的送还过来。
杨氏只淡淡地说:“都是小事,戴小姐莫要挂心。”
送走戴悦,傅春儿急急忙忙朝西厢小弟傅正的房间赶了过去,急急忙忙地问:“哥哥,你再与我说说,翠娘姐姐那消息,究竟是怎么说的?”
她一时凄然出声:“不是一直好好的么,怎地就没了呢?”
原来今日傅阳冒雨从大德生堂往家里赶,就是因为得了翠娘与沈舟二人的消息,晓得妹妹心焦,赶着回来送信,不想路上雨大了起来,接着又遇到了戴悦。
此时距离翠娘与沈舟离开广陵府已经有三年多。此前翠娘一直委托傅家给江家捎上一点银钱,然后几个月之前,翠娘那边突然断了消息,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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