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把热气腾腾的小馄饨往院里端的时候,见傅老实正在和杨氏说话:“……已经去看过了,地方不错,一个月八百钱,比原来郑家的地方还稍许大些,也有些家什在屋里,只是定金要五百钱……所以回来与你商量。”杨氏只点点头,没说话,半晌,道:“实在不行,去我爹娘那里再借点?”
傅老实立刻涨红了脸,期期艾艾地说:“不……不行……”
杨氏笑了,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爹说要接我回去那话啊!”她面上带着爱怜,抚摸着自己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说:“阳儿春儿都这么大了,还有个小的要出来,爹怎么还能和以前一样呢?”不过她顿了顿又说:“阳儿今天又与我说了想找个地方做学徒的话,你有空也替他留心一二。另外春儿说的点子其实不错,你且按她的主意试试看,如果能成,咱家一月的嚼用连赁银就都出来了。如果不行,你至少白日里还能挑货郎担子出去,多多少少也有几个进项。”
傅春儿心里暗笑,觉得家里最说得上话的其实是杨氏,而最没地位的人莫过于傅老实了,她连忙把小馄饨给端了上去,笑着请他品尝,只可惜,傅老实拿起勺子,几乎两口,就连汤带馄饨全吞了下去,末了还拍拍肚子,说:“好吃,就是太少!”
杨氏与傅春儿互视一眼,两人都是抿嘴一笑。傅老实便问:“春儿呀,你觉得咱们这馄饨摊儿,摆在哪里比较好?”
傅春儿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爹,有什么地方是晚饭点之前有很多有钱人出入的地方啊?”她一开始不打算做得太辛苦,因此只想晚饭饭点之前摆一次,卖完就走人,要是卖不完,就挑回家里自家人再吃一点。
傅老实挠挠头,重复了一遍:“晚饭点之前有很多有钱人出入——”
他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说:“我知道了,澡堂子——”
杨氏也微微点点头,说:“是的,这种天气还日日去澡堂子洗浴的,自然是有钱人,而且也是春儿说的那个辰光。”
广陵民间极为重视沐浴,城中很是有几家一年四季开门迎客的大浴池。只是夏秋之际,气温较高,浴池生意便清淡些。但越是这种时候,浴池的常客便越是那些生活富裕之人。他们已经习惯了在浴池中被人前人后地服侍着,过来浴池泡澡,其实就是图的一个舒坦。
傅老实点点头,说:“那好,明日就去几家浴池前后看看。”
第二日,傅家人起了个大早。傅老实先带了傅阳先去城中各处看看,而傅春儿则留在家中筹划要添置的物事,取了一枝木炭,在院里找了块空地,写写画画,一边写一边计算着大概花费,心里还一边盘算着家中剩了多少个钱。杨氏便对傅春儿说:“春儿,将屋里那个木箱子打开,看看有没有合用的,有的话就不要再添了。”
傅春儿依言进屋,把床下的那个木箱拖了出来,打开一看,竟是满满一箱景德镇官窑的薄胎青花。这些瓷器大多都是八件,八小碟八大碟八小碗八大碗,连带匙勺杯架,都是一水儿的青花缠枝莲花纹样,钴蓝色的花纹极其鲜亮。傅春儿忍不住星星眼起来,这些要是放到现代,那得值多少钱那!眼下看起来就已经价值不菲了。傅春儿心中暗想,这些莫不是杨氏的陪嫁吧,家中当了这么多物事,却将这一整套瓷器留在箱底,估计一定是杨氏的心爱之物了。这个娘,这么好的东西自己都舍不得用,却肯拿出来支援自己的馄饨摊生意,傅春儿心中还挺感动。
这时,杨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春儿,可有什么合用的不曾?”
傅春儿嗳了一声,仔细看了看,打算将八大碗八小碗以及八小碟都取了带着,小碗可以装个小份的,大碗装大份的,而小碟可以装佐料,葱花、蒜末、辣椒油之类,顾客可以自取。她小心翼翼地将碗碟从箱子里取出来,却见到箱底有个锦缎的小包。傅春儿一时好奇,忍不住打开看了一下。
“呀——”真好看,傅春儿心想。
“春儿喜欢么?”杨氏不知何时走进屋来,自行坐在床上,目光也落在傅春儿手中那个锦缎小包上。
锦缎小包里是一个手掌大的漆盒,那光滑的漆盒面上用珠光色的螺钿拼出梅兰竹菊的花样,分列四角,中间嵌了一片锁形的铜片,铜片中央细细地凿出一个“戴”字,字形微微突出,突出之处的铜片已经被摩挲得有些发亮。光看这盒子,就已经是价值不菲的工艺品了。傅春儿忍不住爱不释手,她前世里久闻广陵漆器之技精湛,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一精至斯。
杨氏鼓励傅春儿:“春儿,打开看看。”
傅春儿打开漆盒,一阵幽香便传了出来,她闭上眼仔细辩了辩,觉得似乎是蔷薇香,而那香味之中却带着淡淡的一点清凉的味道。再一看,原来盒中竟然是细白如雪的香粉,不是她所熟知的粉饼的模样,却是散粉。傅春儿微微呼出一口气,那粉便浅浅地扬起一层,而香味却更加馥郁了。在漆盒盒盖的背面,打磨得光亮如镜,依稀能够照出人影。而盒盖底端,有一处凹槽,里面嵌了一只小巧的粉扑。
“这个娘用不了,”杨氏说,“你若喜欢,就拿去吧!”
虽然傅春儿对这盒香粉爱不释手,可是她还只是个八岁的萝莉啊,古时的香粉里怕是含铅量比较高,用得越早越伤皮肤。想到这里,她还是摇了摇头,问杨氏:“这是戴家出产的香粉么?”
杨氏点点头,对傅春儿说:“这是你二姨母两年前从戴凤春铺子购得,赠与我的,只不过粉里加了冰片,所以自从……娘就不敢再用了。”接着她叹了一口气,道:“姑苏胭脂广陵粉,广陵的香粉,自然是好的。”
傅春儿抬头看了看杨氏一张素净的面孔,和头上光溜溜的发式,说道:“二姨母买的这盒香粉,很贵吧!”
杨氏叹了一口气,道:“是呀,美人一身香,穷汉半月粮。但是这盒戴家出产的宫粉,怕是能抵得上我们一家半年的花费。”
这时,后院小门那里传来一些响动,杨氏连忙对傅春儿说:“将它收了吧,记得娘跟你说的,千万莫要在爹面前提你二姨母。”
傅春儿还未反应过来,傅老实就已经进院了。
第十四章 练摊小山泉
更新时间2014…1…29 8:02:19 字数:2023
傅老实带着傅阳,父子两个都带着些犹疑的神色走进院里,显是已经商量了一路,也没商量出个所以然来。傅老实对杨氏和傅春儿说:“问了好几处地方,只有开明桥小蓬莱那里正好有座茶棚,已经跟茶棚的伙计说过了,那伙计没说什么,要我们一会儿过去的时候再问问老板。”
杨氏听了微微有些失望,道:“这么远,埂子街上那家不开么?东关那家呢?”
“埂子街小山泉原是不错的,老板伙计也都挺好,可是对面没有茶摊。东关那里的广陵涛眼下不开门。”傅老实人虽老实,但是记性不差,广陵地面儿又是极熟的,一家家澡堂子的名字倒是记得非常清楚。
这时候的广陵城中,有十几家澡堂子被百姓们称作为“半爿澡堂”的,原因无它,这些澡堂子一年之中只开秋冬两季——因为这两季里澡堂人气更旺一些,而那时澡堂子里也有不少从城外各村“上来”的短工,人手更足一些。而那些能够开上一整年的浴室,相对而言都是财大气粗,装饰得富丽堂皇,所雇佣来跑堂的伙计也大多是在这一行干了多年的老人儿,能将客人服侍得体贴周到。这些浴室的客人们也大多是出手阔绰的主儿。广陵的浴室,只在这一节上,就自然而然分出了阶层。
而傅春儿正在琢磨着傅老实的话,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就问:“爹,你问开明桥那家的时候,那伙计怎么说?他到底情愿不?”
傅老实还未开言,傅阳就先开了腔:“我觉得小蓬莱那里不好,那茶摊伙计看上去都懒得很,既不愿意招呼客人,也不爱搭理咱们,还是爹硬凑上去问出来的话!”
傅春儿想了想又问:“那哥哥,你觉得是小蓬莱客人多些,还是小山泉客人多些?”
傅家父子两个对望一眼,异口同声地道:“自然是小山泉——”傅阳挠挠头,又加了一句道:“其实两处差得不算多,但是小山泉那里似乎客人穿戴得更光鲜些,我以前见大德生堂的小七爷也去的是小山泉。”
傅春儿不语,咬着嘴沉思,过了片刻,才抬起头来,只见傅家父子两个都盯着自己,傅阳更是冲自己一笑,说:“春儿一定有办法的!”
“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句话在心里打了个转儿,还未说出口,傅春儿忽然福至心灵,开口问傅老实:“刚才爹说小山泉老板和伙计都挺好,是说跟爹挺好么?”
傅老实人缘不坏,只是他自己意识不到这一点而已,听傅春儿这么一问,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道:“是啊,袁老板是原来咱家街坊,赵二也住在左近,人不错,也挺照顾咱家的。”
“那小山泉时不时兴由伙计帮客人将吃食买来,送到澡堂子里面去啊?”傅春儿问。
“这——”傅老实与傅阳面面相觑,杨氏倒是开了口,语气颇为严厉:“春儿,你一个小姑娘,别总打听爷们澡堂子里的事儿。”傅春儿闻言立即像被霜打了一样蔫了下去,杨氏的提醒让她记起了这是个处处严守男女大防的时代,自己如果不小心一些,还总口无遮拦的,万一真坏了名声可不是什么好事。她这么想着,稍稍坐正了些,眼观鼻,鼻观心地装起淑女来,杨氏这下才满意,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没事的,春儿只是在家里说说,又没外人,”傅老实出言维护女儿,“不过好像确实曾见过有客人亲自点了茶食,托跑堂的去买,我还曾听赵二抱怨过,说客人给的赏银虽然不少,但是太耽误辰光。”
傅春儿闻言一激动,马上忘了装淑女的事情,口中道:“那再好不过了,爹,咱们还是不去小蓬莱了。之前女儿想走了,总想着客人从澡堂子里出来才光顾咱们的馄饨摊子,总忘了客人在澡堂子里休息的时候,也是可以点馄饨吃的啊!”她见到杨氏两道严厉的眼光送了过来,吐了吐舌头,赶紧又规矩地坐着,细声慢气地说:“其实爹可与袁老板与赵二说一下,请他们帮衬着,对小山泉的生意也多些好处。”
傅老实与傅阳对望了一眼,见了傅春儿故意装出来的这副小“淑女”的样子,都是忍俊不禁。
而傅春儿则是满心欢喜与期待,觉得如果能顺利与小山泉合作,这个小生意应该能做得不错。按照傅老实说的,小山泉的跑堂伙计与自家还算能说得上话,周围没有茶摊,其他食铺又离得比较远,竞争对手少,而出入小山泉的人又都非富即贵的,客户定位对头,需求听上去也很旺盛,还有什么能比在小山泉前面做这门生意更好的呢?
商议之下,傅家上下便都同意了傅春儿的提议,决定去小山泉“练摊”。傅老实便马上出门,去跟袁老板和赵二打招呼。而傅阳傅春儿则从杨氏那边领了钱,上街采买,肉馅、棒骨、面粉都需要买起来,还有些零零碎碎的物事,什么紫菜啦,开洋啦,葱蒜之类,都一一要准备好。傅春儿还经常一拍脑袋,“哎呀,其实最好还要有香油的”。等将所有都买好,已经快到中午了。
傅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