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那妇人年逾四甸,穿着打扮显露出大户人家的气派,相貌看似普通和善,却不失严厉,身上散发出经过岁月的磨砺才有的谨慎谦和。
与此同时,那白姑姑也在暗自细细地打量着颜歌。
一张妍妍巧巧的瓜子脸,尖尖的小下巴,肤色雪白,丝毫未施脂粉,带着几分羞怯与惶恐的小脸上,一双澄澈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恍若会说话,端丽的秀鼻下方是一张饱满菱唇,模样儿十分清新可人。
虽然布农荆钗,整个人却是气质恬静,明明就坐在一堆干柴中,倒似没有沾染上半点人间烟火的气息。
白姑姑心下了然,微笑道:“姑娘,随老婆子去吧,爷到处在找您呢。”
颜歌一听,正欲说话,便见那几名本来就惶恐的仆妇像是又被什么吓到,接二连三地跪下行礼,口中齐呼:“爷!”
原来洛刑天负手正立在厨房外,微微蹙着眉头。
“姑娘,爷过来找您了呢!”白姑姑见主子都亲自来了,赶忙出声催促道。
颜歌慢慢拧起秀眉,掀开眼帘朝那边眺望一眼,见踏进小小厨房的男人面容微凝,不荀言笑,而屋里众人就已经骇得如临大敌,心中便勿生愤慨。
这里是她的家,凭什么她要听那些外来人的闲言碎语?她也不是他的丫鬟,凭什么要听他的使唤?
颜歌猛然扭过脸,望也不望那众主仆一眼,口中倔强地蹦出两个字:“不去。”
被众仆称为“白姑姑”的女人娘家姓白,闺名叫秀姑,是洛家大管家洛山的妻子,夫妻俩在洛府里已近三十载,从洛刑天是孩童成长为如今洛家的当家人,还从来没见过自家这位少年时代就老成,遇事处变不惊的爷发这么大的火。
今儿早晨,洛刑天将杯子都摔了。
摔个杯子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洛家极富有,就算每天砸十七、八只裴翠玛瑙碗都砸得起,问题是,这有些不寻常。
洛刑天从小到大,接受的是其祖父、父辈非常自律的严格教育,他少年老成,极有担当,小小年纪就已懂得“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
仿为洛家的当家人,外人看上去是富贵繁华,风光无限,其间有多难,又有谁知?
不仅要有野心,有足够的分辩能力,会安抚,懂得取舍,处事果断,还要识才用才。
自从亡父手中接过洛家后,洛刑天就从来没有出过丝毫错差,洛家在他的带领下更将势力范围、财富积累扩张到极致。
二十多年的历练,最终洛家有了一位喜怒不形于色,让人捉摸不透的当家人,他刚毅威严,行事雷厉风行,绝不拖泥带水,性子虽颇为严厉,待下人却很宽容,从来不会随便责罚奴仆。
于是这一怒,惊了一堆人。
图穆和勒海,洛刑天身边的两大贴身侍卫,就算没亲眼见他摔杯子,也被自家主子阴沉的脸色给弄得战战兢兢,唯恐出一点差错。
“白姑姑,究竟出了什么事,爷为何发怒?”较为心细的图穆找到白秀姑打听。
“就是啊,一大清早的,爷怎么尽给脸色看啊,我们俩好像也没犯什么错误啊?”神经大条的勒海则是一脸的困惑,“上次我们兄弟俩找这儿来,进门时我一不小心把那位姑娘给点了,也是被爷给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昨儿我可学乖了,离那姑娘远远的都不敢盯着她看,就怕又惹爷不高兴,昨儿个我还乐着呢,谁知一觉醒来还是一样的下场。白姑姑,你说咱们是不是跟这房子犯冲啊,怎么到了这地方就倒楣?”
一席话只听得白秀姑忍俊不禁,“跟你们没关系,好好听爷的吩咐,别再惹爷生气就行了。”
唉,能令主子爷失常的,大概只有那位叫“颜歌”的姑娘了吧。
昨儿晚上,躲在厨房里,那个外表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性格却那般执拗,不只不搭理旁人,而且像只委屈的小驼鸟似地将脸埋在臂弯里,看都不愿意看爷一眼。
后来的事情,如果不是自己亲眼所见,白秀姑大概打死也不会相信。
洛刑天,这位在乌托跺跺脚,上至王室下至百姓都会震三震的主子爷,不仅没有勃然大怒,竟然还亲自走进厨房,屈尊纡贵地蹲到那姑娘的面前,明显是打算哄她的。
谁知刚唤了一句“颜歌”,屋外便有侍卫大声禀报,在乌托王朝举重若轻的老臣子昆赫竟然连夜赶了过来,声称一定要见到爷。
连七老八十的昆赫都来了,显然是有大事发生。
没法子,洛刑天只好先放下小美人,深深地看了那藏着不见他的小驼鸟一眼,低声对站在一旁的白秀姑说:“照顾好她。”才大步离开。
当时白秀姑无比惊奇,她在洛府这么多年,可还从没看到爷对谁如此上心过,甚至乌托那位金枝玉叶的妲妲公主,也不曾受到过这种礼遇。
一整夜,洛刑天与昆赫彻夜长谈,为了潼州的大军,乌托的内乱,以及几十万乌托百姓的安危费心劳神。
没料到的是,那位姑娘竞趁人不备连夜遁逃了!
一夜未阖眼的洛刑天在天蒙蒙亮之时,刚送走了昆赫就来找他的小佳人了,谁知发现人去屋空,当下脸色就铁青了,然后,他就发了火,开始算帐。
“图穆,传我的话,洛家的人马,无论在关内还是关外,给我立刻找人。”他交待道。
“是!”图穆一抱拳,转身就走。
“勒海,你先带一半人马回大都,给我盯着索王府。”
“是!爷。”勒海也走了。
俐落交待完这几件事情后,洛刑天又调来值夜的侍卫长,仔细询问,当发现毫无线索后,面部表情就越发冷沉了。
“爷,此事都怪老奴……”白秀姑十分不安,正要告罪,却见洛刑天一摆手,略一沉吟,才询问自己:“昨儿可有谁在她面前说过什么闲话?”
白秀姑细想了下,如实回答道:“昨儿老奴找到人时,厨房里还有三个膳房的婆子,想是她们议论了些什么也不可知。”
于是那三个婆子很快被带到了跟前,妇孺之家禁不起盘问,尤其是在洛刑天面前,立即惶惶地跪下,一五一十地将昨晚的话给说了。
洛刑天听了倒也不说话,脸的冰霜却能冻死人。
“爷……”白秀姑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便硬着头皮示意,“您看……”
“按家规。”洛刑天的语气比脸色更冷。
“是。”于是白秀姑向三人宣告道:“按洛家家规第二十七条,仆姆中有擅自责罚、妒骂、欺凌他人者,即刻遣出府去。”
那三个婆子听了,不住磕头求饶:“爷!求爷饶了奴才,奴才下次再不敢了……”
谁知洛刑天却倏地站起身,本来就不走亲民良善路线的俊颜上,布满了怒潮,众人听他厉声道:“连主母都敢辱没,洛家留着你们何用?”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纷纷倒抽一口气,瞪大眼睛。
主母?那汉人姑娘竟是爷认定的妻子?天,这是唱的哪出啊?
白秀姑原以为此事就这样结束了,谁知临上马车前,仍在恼怒的爷却又想起什么,让勒海传话给她,说是要“暂时留着她们”。
“留着?”她暗暗诧异,手下留情向来不是自家爷的作风,今日怎么网开一面?
勒海搔搔头,“是啊,爷亲口交待了,说先留着,等找到……嗯,主母再说。”
白秀姑马上明白了,“爷的意思是留着她们,等他找着了夫人,由夫人亲自发落?”
勒海点头称是。
“爷还真是……”自洛刑天幼年起,便很少看到这种锱珠必较的情形出现,白秀姑忍不住要笑。
图穆听了,却有些忧心忡忡,“如果主母进了潼州,那就麻烦了。”
潼州里有三十万大军,全是奔乌托来的,如果夫人进了潼州城,依爷的性子,一定会亲自进城,到时候万一被中原朝廷发现……
白秀姑的神色一下子凝住了,是啊,那种后果,难以想象。
第八章
她们说,他待那位妲妲公主千依百顺,爱护备至,一掷万金,只为搏佳人一笑。
她们还说,对他抱有希冀的女子,都趁早死了心,别想着攀高枝儿,那不是一般人能肖想得起的。
那些话里的每个字都让颜歌的心堵得发慌,某处在生生的疼,所以,她悄悄走掉了。
离开,对于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乌龙姻缘,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与小小的巴丘不同,玉陵城一如既往地很热闹,这座依山带水的古城,城中绿树成荫,酒肆如林,不仅是北方的商业中心,也是四方客商云集的场所,热闹且十分繁华。
晌午时分,风和日丽,天气出奇的晴朗,颜歌站在城中一家名叫悦来害栈的门口,望着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日渐消瘦的小脸上却没有任何笑意。
耳畔传来的叫卖声不绝于耳,小贩们扛着冰糖葫芦、卖着米花糖,还有对面果子铺传来的杏仁糕和花生酥的甜香,闻起来真真勾人谗念,颜歌却同没有任何食欲。
在巴丘没有这样的天气,也没有这些食物,巴丘只有黄沙朝天,风沙连天,水源边生长着高大的胡杨,生活缺粮少水,很艰苦。
她有时会拎着篮子去沙地里挖沙葱,偶尔会摘到一种青色的果子,嫩的时候吃很甜,长老了裂开便会有细绒毛如同蒲公英似的飘飞,很是漂亮。
虽然苦,可那时她不是一个人,她有希望、有盼头也很满足,而不像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十天前的深夜,她辗转难眠,趁人不备从屋里溜出来,一路漫无目的地跑到镇上,当看到杂货铺外停看娄麻子拖货的马车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一股脑便钻了进去驾上车就走。
她没朝潼州方向去,而是向西走,一路上停停走走,倒也颇为太平,加上娄麻子的车里有不少货物,她拿去向当地的老百姓换了食物和盘缠,也不至于饿肚子,后来,就到了玉陵。
因为实在不知要往何处去,颜歌只好先在此地住下,过一日算一日,就这么又十几天过去,她想,应该没有人会认识自己吧。
这些天来,就算仍然是在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很彷徨;不会承认,自己很想念那个人;更不会承认,如果没有那些人寻来,愿意继续装糊涂和他做夫妻,在巴丘相依为命。
她不会承认。
眨眨眼,硬生生地将眸中的泪花憋了回去,颜歌胸腔内一阵翻涌欲呕,她掩住唇,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止住恶心感,转身正准备向客栈里面走,不料有人从身后叫住。
“这位夫人,烦请留步。”
是在……叫她吗?怔忡地回头,颜歌不解地看着面前的憨厚男子。
那男子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番,突然无比雀跃道:“太好了,夫人,小的终于找着您了!”
像是变戏法般,害栈四周一下子凭空冒出来一大堆人。
“汪先生,找着了?”
“真的是夫人吗?”
“没错没错,我瞧过夫人的画像,一模一样呀!”
“谢天谢地,总算找着了!”
“阿弥陀佛,爷知道了,肯定会高兴的。”
颜歌听得一头雾水,见那被称为汪先生的男人,对自己鞠了一躬,彬彬有礼的道:“夫人,此处不便,请借一步说话。”
见汪先生也不像有歹意,颜歌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同那些人一道走进害栈,谁也没察觉对面果子铺的梁柱后,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