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穆的声音里带了笑意,尽管并不明显。商少君抬头昵了白穆一眼,浅笑道:“臣妾在取笑朕?”
“我可不敢。”白穆揶揄道。
商少君不擅作画,很久以前她便知道,曾经他送来讨好她“一对熊掌”,第二日被碧朱嘲笑了好久,逼着她问到底是不是她画的,怎能画得那样难看。
白穆凑过去,想看看商少君在画什么,却被他阻住道:“就在那儿坐着看会书,别过来。”
商少君指着白穆向来喜欢的矮榻。白穆讪讪地停住脚步,转而坐到矮榻上拿了本书看起来。
约摸过来半个时辰,她才再听见商少君的声音。
“好了,你过来瞧瞧。”
白穆饶有兴致地起身,一眼望去,净白的宣纸上,只有她一人跃然纸上,微微垂首,专注看着什么,双手的姿势是捧着什么,可偏偏手上空空如也。
商少君竟能画出一幅像样的画,或者不止是像样,可说栩栩如生,虽然有些地方很是怪异。
白穆按捺住惊奇,只问道:“这不正是我在矮榻上看书的模样?矮榻呢?我凭空坐着不成?”
商少君蹙眉摇头,“朕愚钝,画不来。”
“那书呢?皇上连我这样大的人都画得出来,不会一本书都不会吧?”
商少君仍是摇头,“朕愚钝,画不来。”
白穆昵了他一眼,“皇上这是戏弄我呢。”
商少君笑着从身后抱住她,手臂揽过她的腰肢,温热的鼻息喷在她脖间,笑道:“岂敢。当真是朕愚钝,不得入心者,不得诉之笔端。”
白穆的眼帘微微一颤,心头便向是被浮柳划过的春水,涟漪般圈圈荡开。她推开他的手,面上带笑地回矮榻,一边道:“你还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朕只说阿穆爱听的话。”商少君笑容温和,目不转睛地盯着白穆的身影。
白穆剜了他一眼,颔首看书,半张脸都埋在毛领子里,透着微微的粉红色。
“阿穆,我们再去一次沥山如何?”商少君突然问道。
白穆看着书,漫不经心道:“为何?”
商少君并非贪玩之人,去年冬日沥山之行,后来想想,他必然是在那个时候与柳行云串通好对付柳轼。
这次又去沥山,也不知他还有什么打算。
“朕想借机去灾区瞧瞧。”商少君随手打开本折子,道,“朝廷派去的人力不少,花的银子不少,时至初春,暴雪不再,何以那些灾民还是大批涌往南方?”
白穆托腮想了想:“沥山虽偏北,周围环境较好,并未受灾,去了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
“所以朕说借机。”商少君无奈地扬了扬眉头,道,“朝廷那群老头子,朕若直接说去灾区,必然各个小题大做,胆战心惊地说什么龙体要紧,国不可一日无君。”
白穆撇了撇嘴。
虽然柳家和洛家的势力大为削弱,保皇派一时间风头乍起,但为首的都是些思想守旧的老臣,虽然护拥皇权,却未必支持商少君所有的想法。
商少君登基的时日毕竟还短,还未来得及培植真正属于自己的势力。
“你带我去?”白穆眨眼道。
“你愿意留在宫里?”商少君侧目,笑望着他。
白穆当然不愿意,只是她若去了,贤妃复宠,朝里那些个看见皇帝尽宠些没身份没地位的女子,又该啰嗦选秀立后的事了。
“朕身为一国之主,出行带个把宫女还是惹不来非议的。”商少君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一边翻着奏折一边笑道。
“那带两名如何?”
阿碧好久没出宫了呢。
“碧朱是朱雀宫的宫女,人人都认得,不行。”商少君摇头道。
白穆失望地撇了撇嘴。
“好好,你说带便带,都依你。”商少君笑睨她一眼,并不掩饰眸中的宠溺。
白穆眉眼一弯,起身道:“我去给你拿些点心。”
平成三年三月初三,昭成帝再次出行沥山,随行御林军总领裴瑜,尚书殷明,少尉冯晋。
此行声势不及上次,但此行之后,无论朝廷或是后宫,风起云涌。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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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真假青梅(二) 。。。
这次抵达沥山;比白穆印象中快,一路快马加鞭也不觉得累;扮作商少君新提拔的贴身宫女虽让不少人眼红,却也无人敢欺。商少君也不让她吹风;除了如厕,用膳,偶尔遇上客栈歇脚,都只让她待在马车内。
马车上看书眼睛总会有些不适;于是她一整日里有大半的时间裹着狐裘睡觉。以至于到了沥山的第一个夜晚便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她既冒充商少君的贴身宫女;必然是要随身伺候着,夜晚也是一样,不过她当然不会是躺在外间的榻上。
白穆轻轻翻了两次身;便发现商少君已经醒了;眨了眨眼,看着他。
“睡不着?”商少君捋开她脸颊上的散发。
白穆点头。
商少君笑了笑便起身。
“你不用管我,自己歇着就是。”白穆跟着坐起来,看他穿着亵衣在衣柜里翻腾,也不知想翻到什么,将衣物扔了一地。
“这件较为合适。”商少君低语了一句,扯出一件长袍便自行更衣。
白穆在一旁看着,默默地窘了一窘。
还是和从前一样,自己穿衣服都穿不清白。
从前她当真以为他是傻的,否则怎么会连穿衣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会。后来她以为他患了失忆之症,连如何穿衣都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她才明白,不是傻也不是忘,而是自小到大都不曾做过,这样的小事也不曾放在心上注意过,自然不会穿了。
白穆对他没有章法的动作无奈地摇了摇头,下榻替他穿衣。
虽然许久都轮不到她来做这些事,白穆的动作仍旧熟稔。她太过熟悉了,他的身形,他的习惯,熟悉到闭着眼都能给他整理好衣襟。
她的手理过领角的时候,突然被握住。
商少君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低笑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白穆昵他一眼,抽开手背过身去,道:“这么晚穿得这样整齐,你要出去?”
“你也一样。”商少君说着,便将一件长袍替白穆披上。
白穆疑惑地回头。
商少君刮了刮她的鼻头,“不是说好借机出去走走?”
白穆一面穿着衣服,一面低声道:“我们就这样走?倘若……”
“朕吩咐过了陵安,这几日无论谁来,都说朕在休息。”
白穆仍旧不太确定,这样偷偷跑出去,若是被发现了必定闹得人心惶惶,传回朝中更是不知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朕已经半年不曾踏足后宫,好不容易闲下来贪恋红烛帐暖软玉温香,缠绵了几个日夜他们也不忍打扰吧?”商少君眼底噙着揶揄的笑意,灼热的唇暧昧地滑过白穆耳畔。
白穆面颊一红,还未反应过来便被他牵着手出了行宫。
***
北方连绵大雪,冻死的贫民不计其数,即便是富足一些的人家,后期也因为交通不便、资源匮乏而只能艰难地维系最简单的吃用。几场雪后,不少人家熬不过寒冷,举家迁移,但大雪一场接着一场,路有冻死骨几乎已司空见惯。
商少君只带着白穆一人,雇了辆马车,经过好几个小镇都几乎已是空城,但一路陆续见到有人又在举家迁回,到了边境卞城情况便更好,比想象中热闹许多。
白穆望着马车外所剩无几的积雪,卞城门口人来人往,轻声道:“倒不似你说的那样严重,天气再暖一些,说不定有更多人回来。”
商洛遇到雪灾的时候实为少数,北方阳光虽较少,土地却格外富饶,种出的粮食少而精,卖出的价格相当可观。此前商少君担心灾民南迁便不再回来,浪费了土地不说,边境土地肥沃却人烟稀少,极容易让邻国觊觎。
商少君眯眼看着车外,摇头笑道:“还真是有意思,你再想想,事情可像表面那样简单?”
白穆凝眉。
从商少君开始为大批灾民不停向南迁移担心,到他们抵达沥山,算上朝廷消息的延迟时间,也就是半个月的时间。
半个月前灾民们还在汹涌地南移,半个月后那种现象迅速消失,且迁移出去的人陆续返乡。
白穆心中一亮,道:“若非实在无路可走,他们也不会举家迁移,既然决定走了,不会轻易回来。而且,雪灾刚过,他们南移已是困难,不该这么快便有多余的心思和银钱返乡……”
“走,我们下去看看。”
商少君饶有兴致地掀起裙裾,率先下了马车,再伸手将白穆抱下。
两个人再次扮作普通夫妻,在商贾往来频繁的卞城,并不打眼。稍作休息后有默契地穿梭在各个酒楼茶馆间,很快便摸清了近来民间最为热门的几个话题。
一个自然是雪灾。
一个是南迁和北回。
还有一个,桑姑娘。
“你快去联系你家里的老九,让他快些回来!回来之前记得去桑姑娘那里登个记,便可以领一大笔银钱。”
“桑姑娘真是大善人啊,月前若非她出资让百姓南迁,不知还有多少人冻死在自个儿家里!现下又给银两让大家返乡,真是观世音菩萨现世啊!”
“只是这桑姑娘到底何许人?”
“人家大姑娘,怎会抛头露面?咱们就别瞎打听了!”
听多了人们的议论,再与人套套近乎问问话,不难了解到,百姓嘴里的“桑姑娘”,在雪灾的时候送上银两,出钱出力帮不少人南迁过,如今天气好转,积雪融化,眼看到了春耕的日子,又出银子送他们回来,还称会补偿他们在雪灾中所有的损失。
白穆瞥了瞥商少君越来越深的笑容。与他处的时日长了,她能敏锐地察觉到他何时的笑容是喜,何时的笑容是怒。
此时那笑容里,显然是带着怒意的。
也是,那桑姑娘明面是出资让百姓避难,再送他们返乡,甚至不计回报地赔偿他们的损失,实际上呢?以安抚灾民为借口,租下他们并不知明年会收效如何的地,短的三年,长的五年十年都有。
百姓们大难刚过,正缺银子,又不笃定明年是否会再遇见这样的大雪,自然对她感恩戴德。若她进行地顺利,恐怕这北方大部分的富饶土地都被她收入囊中了。
而商少君身在朝堂,竟从未听闻此人此事,不怒才怪。
“这便是朝廷那帮老头子干的好事。”明明是咬牙切齿的话,商少君却笑得春风一般。
不仅是在商洛,其他四国也是一样,商人总是因为满身“铜臭”被人瞧不起的。朝中那群保皇派,思想迂腐,只管准时保量地收税,恐怕是对民间这肆无忌惮地收买人心,租让土地视而不见。
至于柳行云和洛翎……
这横空出现的桑姑娘,还不知是不是受谁人指使呢。
白穆撇了撇嘴,垂首吃饭。
其实这些家国大事,从前她压根不懂,现在略懂一些,以商少君的心思,也轮不上她来说话。
果然,用过膳,商少君便带她找了间客栈,将她安置在房内,揉着她的发,柔声道:“你一夜未睡,也该歇息歇息了,我出去办点事,傍晚便回来可好?”
白穆愣了一愣。
这半年来商少君虽待她好,毕竟是在宫里,各种礼数要守,他一说“朕”,再温柔的话语,也与现在的感觉不一样。
白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