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小寡妇还是识大体的,温柔和顺的道:“奴家不敢,若非大人挺身而出,奴家怕连命都没有了,何况区区一个不值钱的钗子,又何足挂齿。”
小寡妇一口吴侬软语,听得人恨不能立即酥了。
这时候,那两个捕快其中之一,已经拔了偷儿腿上的银钗送了过来,丫鬟自过去接,低头一看却发现钗子上沾着血,不由顿了顿。
这东西弄得血糊糊的,可叫娘子戴还是不戴?
“绿儿,还不接过?谢谢这位官差大哥。”小寡妇道。
原来那丫鬟叫做绿儿,绿儿听了,嘟了嘟嘴,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赶紧把钗子包了起来,嘴里道了谢,手里就着帕子布擦了擦钗子上面的鲜血,犹犹豫豫递给了小寡妇。
小寡妇却没有接过来,虽然那钗子擦了,可帕子上的血触目惊心,难道她还敢戴在头上不成?可不戴,这披头散发仪容不整又如何使得?
小寡妇的顾虑,温简也猜到了,也感到十分对不住人家,谁想那小寡妇低头一笑,并不以为意,转身走到旁边货郎的独轮车旁,随手挑了一根竹簪递给自己的丫鬟绿儿。
绿儿见状,忙接了过来,把之前的钗子收好,又从银袋里去了银两付账,再用竹簪麻利的替自家娘子绾了一个简单的发髻。
温简看那边捕快锁了偷儿,把钱包归还了失主,被偷的马匹也物归原主,这边小寡妇的钗子收了,头发也弄好了,既然一切都处理好了,便打算转身离去,却见整理得当后的小寡妇,颦颦婷婷的向他走过来,双手拢在手笼里放在腰侧,缓缓对他福了福身,低头道:“奴家阮红娇,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所谓俏不俏,一身孝,一身白衣的小寡妇这一低头,果真有些我见犹怜的意味。
原来她叫做阮红娇,她的丫鬟叫做绿儿,一个红,一个绿,却是红花绿叶正好。
温简闻言看了阮红娇一眼,只见她容貌清秀,身姿窈窕,心中有些不快,只道:“乃是在下份内之事,勿要多礼。”说完,转身就走了。
这温简出身世家,自幼受得都是正统教育,阮红娇虽然丧夫,本该以夫家的姓加上自己的姓氏,比如某阮氏自称,可是方才却是以闺名相告,兼之生的婀娜妩媚,难怪被他不喜。
阮红娇还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大人,见他冷脸走人,愣在那里。
丫鬟绿儿望了望温简离去的背影,又望了望阮红娇,问道:“娘子,温大人怕是还不认得你吧?”
☆、第十八章
温简没有想到他很快又见到了阮红娇。
温简来了太平镇上一年多,和同僚下属早已混得相熟,他为人低调,也不爱到处张扬,因而除了县衙老爷等少数几人,谁也不知道他是“神捕世家”温家的人。
太平镇的县衙老爷已过了不惑之年,性格闲散又没有什么背景,早没了进取之心,但求无功无过的在这个官位上熬到离任,所以当初温简的调令和履历文书等送来时,把他吓了一跳,就好比接了个烫手山芋,哪里敢随意驱使。后来虽然弄清楚人家是办案中犯了过错被贬来的,但毕竟是温家的子侄辈,所以对温简还是要比其他官差客气几分。
因温简是京官外贬又有来历,所以县衙老爷及县丞并师爷几人也都闭紧了口风,不对外透露他的背景,温简自己则更不曾说,便是有人察觉县老爷对他另眼相看或者问他以前的事,得到的也不过轻描淡写,一笑而过罢了。
在京城里的时候,因为党争派系复杂敏感,同僚与同僚之间有时候因为一些外在原因不便过于亲近,而太平镇上的官衙则简单许多,温简身手了得,破案迅速,为人慷慨好义,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磨合,便获得了其他捕快的钦佩和认同,这里不似京城里那般“官大一级压死人”,大家熟络之后相处起来就很轻快热络。
过去温简平步青云,犯了年轻资历浅却身居要职的大忌,如今说起来是贬职,实际上忠义侯爷早已安排好,让他多在地方上熬些资历,经些磨练,故而如今也不过是暂时的蛰伏,终有一鸣惊人的一日,不得不说,忠义侯在提携晚辈这件事上实在是尽心尽力。
太平镇虽叫做太平镇,却因地处偏远又经商道,故而引来一些铤而走险之徒,实则不甚太平,温简身为太平镇的捕头,统管太平镇及周边的治安,上任以来尽忠职守,屡破大案,颇有口碑,此地除了通往淄阳的山道上盘踞了一伙山贼之外,已少有大案发生,而从地域上划分,那伙山贼的据点正好处于两地相接的地段,易守难攻,围剿不易,两地对处置职责相互推诿已久无果,前不久有人上告,两地县衙各自递交了公文给知府判定,至今判决还未下达。
小地方即便无大案时,日常琐事也不少,如寻人找物、斗殴滋事、甚至儿女不孝不赡养老父老母、妯娌之间打架失和、邻里之间小偷小摸,夫妻之间抓奸在床等等,小地方民风如此,权当县衙大门是为自家开的,略有不得当之处,便来敲鼓鸣冤,或者扭着对头三曹对案。
故而,温简公务十分繁忙的,半月里只得一日的休假,便是这一日,还发挥余热趁着吃早饭的功夫在菜市口救了个寡妇,帮着抓了名小偷。
那一段小插曲过后,他基本上就把什么红什么绿的人抛诸脑后了,却不料很快,他居然又见到了那个寡妇阮红娇,而且事情便是发生在第二天。
若说到温简再见阮红娇,不得不又从头说起。
温简从京中调来平安镇,已一年有余,这一年多里有小半年,总在同一家酒楼吃饭。
五个月之前,温简偶然在一家名叫“全味居”的酒楼吃饭,那家酒楼开在离官衙和温简租住的民居都不远的地方,地理位置有些偏,加上那会儿酒楼才开不久,生意十分冷清。
当时温简从乡间调停回来,已至未时尚未用饭,实在是饿极了,从衙门出来找了个酒楼就钻了进去,进去之后便只点了一碗面。
当时他见这酒楼冷清,对菜色没有多大指望,故而只点了一碗面,打算填饱肚子就走,却不想,就是这碗面,吃的他酣畅淋漓,欲罢不能,不光吃个底朝天,接着又点了两个小菜,一壶小酒。
别看温简一个大男人,平时跟其他的捕快一样大大咧咧好似不讲究,那是因为他不想别人对他另眼相看,故而注重行事不拿乔,不耍官家子弟的做派。
平安镇地处西北,饮食多以面食和肉类为主,与南边精致的小菜不同,讲究的是久煮乱炖,一大锅炖下去,吃什么都是一个味儿了。而全味居竟然是一家地道的南味酒楼,一碗酱肉面,用的是细细的银丝面过水煮熟,浇上大骨熬出的汤头,点上卤水和肉酱,加以调料,最后撒上翠绿的葱花,色泽诱人,香味扑鼻,令人食欲大增。后面那两道菜肴也是清爽可口,十分合他的心意。
此后,温简便成了全味居的常客,店小二也打听出了他的身份,后来他发现,每当自己来品尝了一道菜,店小二就很注意他的态度,若他说咸了或者是淡了、火候不足或者味道尚有欠缺,下一次来这道菜必然按照他所说的改良了。
店小二说,听闻温大人正好是京城来的,温大人每次来,厨房都会派人来问问,想借着温大人的见识,给本店的菜肴提些意见,酒楼嘛,自然是惟愿菜色越来越好,生意才会越来越红火。
就这觉悟,温简当时就觉得,这酒楼的生意一定能做起来,果不其然,才过了几个月,全味居是生意是节节攀登,又因为温简是老顾客,店小二对他是尤为热情周到。
前事交代完毕,再说昨日清早那一桩事的后续。
温简救了寡妇娘子阮红娇,因他在现场,也顾不上继续吃早饭,就和赶到的两个捕快一同带着受伤的偷儿回了衙门,本来不过是录供毕了,他便继续休他的假,哪里知道,那偷儿不经事,略用手段,竟然交待出了一个偷盗团伙出来了。
原来那偷儿是惯犯,身后还有一伙偷盗同伙,这伙人在一个地方作案一段时间,就会转移至另外的地方,他们中的人各有分工,有的偷盗、有的接赃还有人负责运到外地销赃,零零总总,涉案足足有十多人。
想不到小虾米牵出了一条大鱼,捕快们当时就兴奋了,不能不兴奋啊,捕快们月钱也就那些,破了案衙门里是有“立功钱”可以发的,这么多人涉案,“立功钱”一定不少。
众望所归,大伙儿们用肉食动物噌亮的眼神激动的看着温简,作为捕头的温简也不负大家,立即销了假,封锁消息,并带着证词禀了县老爷,当天就定了捉拿计划,深夜亲自去“探路”,第二天天不亮,就带着属下去把这伙人一网打尽了。
后来录供定案什么的,弄完之后,也就到下午了,便有其他捕快探他的口风,问,五爷,快到饭点了哦?
温简在家前头有四个兄长,只是各种夭折故去,所以这一房才独剩下他,因他曾说过自己在家行五,衙门里同僚之前为了亲近,便都叫他五爷,当然也有叫他五哥的,不过年纪比他大的,既不好跟着喊“哥哥”,又不好托大管自己的上司喊“五弟”,便叫他五爷,后来传开了,都叫起了五爷。
温简闻言笑了笑,心情愉快的道:“走,到全味居吃饭去。”
于是嘻嘻笑笑着,一窝蜂的人跟他去了全味居。
话说这一日也是奇怪,临近饭点,全味居居然生意萧条没什么客人,温简带着属下进门的时候,李掌柜正在送客,见了他带人前来,立即换上笑脸,领着他们去了一间雅室。
这间雅室正是整座酒楼最好的一间,出来端茶递水的也是一直伺候温简的店小二刘三石。那刘三石是个年轻后生,手脚勤快,嘴巴讨巧,进门了就满脸堆笑,见谁都喊爷,捕快班里有人跟他打趣,也能接得上几句讨巧奉承话,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笑过之后,还得赶紧点菜,大伙儿都说五爷常来,必然知道该点什么,温简也就不推迟,也不看菜谱就点了一桌招牌菜。谁知,平日里指东不敢往西的小二刘三石,面上露出犹豫迟疑之色,说:“温大人,对不住,真不巧了,有几道菜您看看能不能换换?这个……厨房没货了,您看,小店还有另外几个菜色也是新出的,味道不错,您几位爷试试,尝个新鲜。”话音一落,场面冷了一冷。
话说起来,平安镇不像京城,随便一块招牌掉下来都能砸中几个官,在这里,他们衙门里的人就在外就算是有头有脸的了,这处虽然偏远,但因通商路的原因,也算有点油水,平常外面不管走黑道还是白道的,都不敢得罪官道上的,不说别的,便说商户人家,一日里去查个三四次,今天说有人举报,明日说货品来路不明,谁也吃不住。
倒也不是说他们捕快班的人为虎作伥,不过县官不如现管,温简又是太平镇的总捕头,身份、地位、面子都摆在那里,今天带着捕快班来开席,别说厨房没货,就是没货也该立即去买回来才对。
场面一冷,刘三石便知道说错话了,那些个捕快也都冷笑起来 ,道:“全味居的生意果然好,这才刚刚到饭点呢,怎么就没菜了?若说生意好,怎么在楼下见到的又都是空桌空椅,到底是没菜了,还是嫌我们捕快班的人都是粗老爷们,吃不得你们楼里金贵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