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湛溪并不想跟太后讨论孰是孰非的问题。他只是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母后似乎太过激动了。不过你说得没错,若要论责任,你与儿臣都不清白。可儿臣想说的是,这件事情并不需要追究谁的责任,包括觅儿。若是母后对外面的一切事情都了如指掌,想必也一定知道儿臣为何这样说。祺王妃清醒过后,主动请求赦免了觅儿的罪责,才让事情不被扩大化,没有引起两国争端。”
“那又如何?或许哀家的确应该感谢祺王妃的宽宏大量,保住了两国和平和我北朝皇室的最后一点尊严。”太后并不知道湛溪想要表达什么,便也就顺着说。
“太后你错了。你首先应该感谢的人,是南宫苍梨。”湛溪淡淡说道。
太后似乎一下子愣住了。她以为事情尽在她的掌控之内,可皇帝的答话,却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
感谢……南宫苍梨?
☆、第166章 表态
“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后将信将疑地问道。湛溪既然敢这样说,就一定有他的主意。至于太后能不能接受,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殿上的气氛有点闷,太后和皇帝之间的眼神,就好像横穿宫殿的利刃,将这种沉闷切割成几块碎片,每一块都覆盖着一种挣扎和寂寞。
“祺王妃身中之毒,乃是南疆特有的蛊毒,儿臣在北朝遍寻名医也不可救。若非梨儿求来药方,如今北朝和北夷恐怕已是战火连天。至于祺王妃是何等角色,相信太后也有耳闻。你以为,她当真会心甘情愿的饶过一个一心想要她命的人?只是梨儿救她一命,恳求她一命换一命,她才肯答应饶恕觅儿的过错。所以,是梨儿救了儿臣的妹妹,母后你的女儿。”湛溪波澜不惊地说。这些事情他似乎原本不打算用来宣扬,毕竟尉迟潍雅中毒之事必须保密。但既然太后如今要对苍梨兴师问罪,那他只好“以功抵过”了。可是,苍梨到底有什么错呢?她只是来到了一个原本不属于她的地方,爱上了一个原本不该爱的人。要说错,是错在世人都太自私。他自私的想要拥有她的爱,而太后自私地想要保住权力,整个后宫都自私地抢夺着各自需要的东西。或许苍梨也是,对于别的嫔妃来说,她自私地占有了皇帝全部的爱,并不想放手。
沉默仿佛让人感觉到窒息。
太后也蓦地语塞,好像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这的确是她料想不到的事情。而湛溪说的若是属实,自己再刁难苍梨,似乎就会显得理亏。哪怕别人不会知道,但面对皇帝的时候,自己也就不再那么理直气壮。
不过太后的心思,绝没有这么简单。她沉思片刻,便说道:“皇帝如此说来,那南疆蛊毒尤为独特,觅儿她身在深宫,又如何能得到?这宫里与南疆有关系之人,恐怕……”
也只有南宫苍梨了吧?
湛溪早料到太后会这样说,不紧不慢地答道:“太后所问,正是朕在追查之事。在婚礼前夕见过觅儿,并且能够取得觅儿的信任,教她毒害之术的人,就算觅儿不肯说,儿臣也会一个一个地排查出来。”
太后深吸一口气,看来湛溪来见她,便是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应对之策,再对这个问题争论下去自己也讨不到什么便宜了。
“皇上深谋远虑,哀家果然是没有白教你。想来,皇上对于前朝后宫之事,也有自己的决断,无须哀家多嘴了。”
太后冷冷说道。
湛溪听得这酸溜溜的话,心里有种烦闷的感觉。明明是两母子,一言一词却都是在勾心斗角,难道太后就不会觉得累吗?他拱手说道:“儿臣还年轻,许多事还需母后关照。只是对于梨儿,希望母后记得曾答应儿臣的话。儿臣妥协得已经太多,这个女人,儿臣拼尽全力也会保护她。”
幽暗的烛光照在了兰妃的脸上。她垂下眼眸,轻轻地叹了口气。
太后瞥了她一眼,继而深吸了一口气,对皇帝说道:“皇帝有心护她,哀家也不能多说什么。但还请皇上不要忘记分寸。你既然决意给她恩宠,那么有些东西,她就必须舍弃。恩宠与地位,永远不能得兼,皇上应该明白哀家的意思。”
“太后想要什么,朕比谁都清楚,所以你大可放心。”湛溪忽然用了生疏的口吻,他眼里的太后,一如很多年以来,太后的名号已然盖过了母亲的身份。或许他和她,都已经迷失在深宫的游戏规则里面。
太后沉默许久,有些落寞地说道:“退下吧。”
湛溪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退出了康宁宫。
屋子里刹那间落满了寂寞。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抬起手来握住兰妃的手掌,慢慢地说:“哀家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如今皇上已不是当年的幼帝,哀家的许多话也不管用了。你应该知道,哀家原本让你留下来又叫来皇上的意图,可是看来,强扭的瓜非但不甜,反而还会让皇上反感。哀家既然不能帮你争来恩宠,那就只能保住最关键的东西了。”
“姑妈……”兰妃张张嘴,喃喃地说,眼眸里黯淡的神采几乎被黑夜所淹没。“这么多年来,你做的一切都足够了,是臣妾自己不努力。可是,皇上他有自己的想法,感情这种事是强求不来的。臣妾也从来没有想过强求什么。如今皇上若能寻得一个他真心相爱之人,臣妾反而替他高兴。所以恳请姑妈不要再为难皇上和怜贵人。至于别的,臣妾也并无多想。臣妾知道姑妈的心思,可是臣妾认为,能在这后宫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臣妾就很满足了。”
“不行!”太后一下子激动起来。“皇上任性也就罢了,哀家可以随他去。他愿意爱谁、宠谁,只要把握好分寸,哀家不再阻拦。可是这么多年来,哀家所计划好的一切,不能因为任何事情受到阻挠。玉莲你就是太软弱。你可知道这后宫的残酷?没有恩宠的女人,若是连地位也失去,这辈子就真是全毁了。何况,你要清楚,你面对的并不是你自己的荣耀,而是我们整个杜家的荣耀。哀家好不容易博得的一切,绝不能就这样拱手让人。你若真是我杜家的子孙,就给哀家打起精神来,别说些丧气话!后宫的女人,就算没有恩宠,也要懂得将大权握在自己的手里,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兰妃低下头,勉强地说:“臣妾明白了。臣妾……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背,说:“很晚了,去休息吧。”
黑夜,很快就只剩下落雪的声音。
湛溪带着一身雪气,推开寝殿的门。
木门发出“吱呀”声,像一道风吹过。
“莲蓉?”苍梨试探性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
湛溪知道她睡得浅,又常常做恶梦,已经放轻了手脚,尽量不吵到她,可她还是醒了。或者,从他离开,她也许根本就没有睡着。
“又睡不着吗?”湛溪走到床边坐下来,轻轻拨弄她的头发。
苍梨仿佛受了惊一般,一下子翻过身坐起来看着湛溪,惊讶地问:“皇上?你怎么……”
“看见朕有那么奇怪吗?”湛溪问道。
“不是。只是方才太后召见皇上,臣妾以为,皇上不会回来了……”苍梨说着,声音低下去。她知道这些话,又会让湛溪难受了。其实她都知道,太后这么晚了召见湛溪,想必这康宁宫不只是太后一人。所以湛溪离开玉茗轩时,她就明白今晚将是一人独眠。可是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回来了!她惊讶的是,太后怎会如此轻易放过湛溪?
“朕不回来,还能去哪儿?”湛溪反问。
“兰妃娘娘她……”
兰妃,也在康宁宫吧?
苍梨犹豫着,还是没有全说出口。她还想着,难道是自己想错了?太后压根儿就没有打算……
湛溪微微蹙起眉头,心疼似的看着她。他当然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他也知道,这会让她难受。所以他回来了,不惜忤逆太后。他身子前倾抱住她,轻声说道:“再没有旁的人能剥夺和分享朕对你的宠爱。朕不去别的地方,再也不想去!让朕就这样宠着你、爱着你一个人,好不好?”
“皇上……”苍梨觉得湛溪有些不对劲,可是他说的这些话,每一句都敲打着她的心。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是唾手可得的,他们只有彼此,可是对于湛溪来说,这不是太难了吗?他是皇帝啊……
难道要他因为这个,忤逆太后、忤逆天下吗?
“什么都不要说。至少,让朕在这一刻能够做到自己的承诺。朕失去的东西已经太多了,好不容易抓住了这辈子最重要的,朕不能再失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朕都要你一生一世好好地留在朕身边。”湛溪紧紧地抱着她,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他曾是呼风唤雨、看似无所不能的帝王,可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如此无力,只要一不小心,就会掉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在那里,他将会失去一切。他紧紧地抓着他能够抓到的东西,让自己保持平衡,步步为营,方能成全这一生。为了她,他不惧活得更累一些。
苍梨静静地不说话。她感觉到湛溪轻轻颤抖的肩膀,还有他有力跳动的心脏。他的脸埋在她的颈弯里,这是代表着依恋和信任。这一刻,他不用戴着面具,不用处处设防。她不知道在康宁宫发生了什么,但她可以猜到,太后和皇上之间的谈话绝不轻松。也许为了回到这座宫殿,他真的努力抗争了。她轻轻抚摸他的脊背,就像小时候母亲抚摸她一样,每当这个时候,她会觉得安全和放松,她希望他也一样。
“皇上不要想太多了。臣妾答应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臣妾都会记得,皇上的爱是那么真实。臣妾永远都不会怀疑,皇上的心。”
淅淅沥沥的雪,见证着同样纯洁的誓言。
☆、第167章 烫伤
莲蓉给花瓶换了一束鲜艳的红梅,还带着寒冬的气息,她却是很欣赏。
“寒梅傲雪,在南方倒是很少见。”玉颜感慨说道。
“是啊。转眼,已经在这里待过一年了。”莲蓉轻轻叹了口气。
“背井离乡的日子,很不好受吧?”玉颜拍了拍莲蓉的肩膀。自己只是在这边呆了几个月,思乡之情就越发浓重,何况莲蓉这样,可能永远没有机会回去的。
莲蓉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摇摇头说:“只要公主能得到幸福,莲蓉在哪里都一样。”说着,看向书案后面发呆的苍梨。
玉颜也发现了。今天一大早起来,苍梨就好像魂不守舍的样子。
“玉儿这个样子大半天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莲蓉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活儿走过去。
苍梨手中还拿着毛笔,墨水干了大半;宣纸上的画也只上了一小半的色彩。
那是一个和她有着极为相似的眉眼的女子,乍一看或许像是她的自画像,可是仔细看来却又似乎不同。那女子的轮廓更为棱角分明一些,带着一种刚毅的、顽强的味道,不似苍梨那般柔和,脸上也没有笑容。
“公主,你这是……”莲蓉有些忧虑地看着苍梨。
“这是谁啊?”玉颜好奇地问。虽然与苍梨貌似,但她看得出来,并不是同一个人。
苍梨回过神来,很慌乱的把画卷起来,摇摇头说:“没有,只是胡乱勾画而已,大概是把自己画得别扭了。”话语间惊惶地瞥了一眼莲蓉,希望她不要多嘴。
莲蓉很知趣地闭上了嘴,不再多说。
玉颜似乎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