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溪试探着用宽厚的手掌按住苍梨的肩膀,也被她大力挣开。一个人,只有恐惧到极致的时候,才会发挥出平日里所没有的潜质。湛溪的心加速跳动起来,看着她那么痛苦的模样,他也好像失去了方寸。
“不要,不要,不要伤害她,不要!”苍梨的喉咙里发出嘟囔的哀求声,眼神如同垂死的白兔一样充满缠绵的幽怨和惊惧。
“没有人会伤害谁,这里没有人会伤害你。是朕啊,是朕在这里……”湛溪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企图让她明白她的处境很安全。没有人会在她面前毒杀她的母后,没有亲情在这一刻被撕裂,一切的残杀和血腥都不会发生。可是眼泪还是从她的眼眶里滚落出来,肆意横流,弄花了她淡淡的妆容。湛溪的喉咙好像被哽住了,喉结上下滚动,半晌说不出话来。
苍梨蜷缩着好像要把自己保护起来,不停地抽泣,懊恼而痛苦地发出叫声,一声一声击打着他的心,让包裹着的坚冰慢慢破裂。
他开始用力抓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大声地说:“梨儿,是朕在这里,在你身边,朕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
苍梨抬起头看着他,泪如泉涌,却神思模糊,忽而又惊恐地大叫起来。
“她们杀了母后……她们杀了母后……她们杀了母后……”
她失控地重复地尖叫着,浑身发抖,话语间溢出了无助、痛苦和仇恨。
“梨儿!”湛溪知道在她这样情绪激动的时候,他说的话她根本就听不进去,干脆一把将她摁在怀里,用力地禁锢着她,一遍一遍地说,“别怕,是朕,朕会保护你,别怕。”她在他的怀里像受了惊的孩子般颤抖,可是那胸膛里的心跳声带着一股无法抵御的温暖渗透她的肌肤,涌进她的五脏六腑,让彼此的气息交汇在一起,难舍难分。湛溪听见自己从来没有过的坚定的心声,这个在他怀中的女人,就是他必须用力去保护的那一个。他更加笃定地拥抱着她,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去,那乌黑的长发传来的幽香,让他想起了风中含苞待放的需要保护的梨花。
屋外轻轻拂动树梢的春风,似乎在说着,他,要完完全全地保护她。
春雨,无声地潜进了夜里。
☆、第057章 康宁宫交锋
烛光浮影,在苍梨安静的侧脸上流淌,她偶尔会皱起眉头,露出一丝噩梦困扰般的惶恐和痛楚。
湛溪握着她的手就更加紧,似乎要通过这样的举措给她一点力量,让她的肩膀停止颤抖。看到她皱起眉头的模样,湛溪又不免想起她说的那番话。这样,眉头会很累的吧?多孩子气的比喻,却让湛溪哑然失笑。那样淡泊如水的她,却要经受尘世的这番困扰,说到底,也有他的责任。他迟疑着抬起手来,用指尖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就好像许多次抚摸着那只玉像的脸。
小顺子进来,看了一眼皇上,低着头为难地说:“皇上,花嬷嬷来了,说是太后宣您去康宁宫。”
湛溪目光一凛,却只是淡淡地答道:“知道了。”他扭头看着苍梨,替她盖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临到门口的时候,又回头对莲蓉嘱咐说:“好好照顾你家主子,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任何旁人打扰,明白朕的意思吗?”
莲蓉坚定地点点头。“奴婢知道了。”
湛溪这才放心去康宁宫。不过他一早就打算过去,只是苍梨一开始情绪不稳定,为了照顾她走不开。现在太后差人来宣,也在他料想之内。
康宁宫灯火通明,似乎没有休息的倾向。
太后半倚在卧榻上,饮了一口茶,抬头看向皇帝。
“来了?”
“母亲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不知是有什么要事召见儿臣?”湛溪并不想多绕弯子,直接引入正题。
“哀家听说皇上去了玉茗轩?”太后用貌似疑问的口气说道。
湛溪瞥了一眼旁边低着头的丽昭仪,说:“怎么儿臣每次去玉茗轩,都会让太后紧张得亲自过问?”
“你明知道哀家说的是什么。哀家让罗更年将怜贵人禁足,方便调查通敌一案,你身为皇帝岂能私行偏袒?要是被诸大臣知道,皇上要如何向天下信任你的忠臣和百姓们交代?”太后威严地说。
“母亲是在说笑吧?朕身为皇帝,尚未听说通敌一案,又如何来交代一说?”湛溪故作疑惑地说道。
太后一顿,含义颇深地看向湛溪,说:“这件事哀家还未来得及告诉皇帝。原本打算刑部有结果之后再告知皇帝结案,免得皇上感情用事,横生枝节。谁知哀家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也就是说,母亲是故意瞒着朕?”湛溪隐藏着情绪,语气却还是透露出轻微和质疑,连称谓也有了变化。
“谈不上故意。不过皇上最近的表现,实在是让哀家很失望。”太后岔开了话题,言语间充溢着对皇帝行为和态度的不满。
“如果母亲是指怜贵人,那么请恕儿臣直言,并非儿臣偏袒,而是母亲容不下她。不过她毕竟是和亲公主,关系着两国邦交,还请母亲放她一马,别再刻意为难她了。”湛溪有些无奈地说。
“为难?”太后挑眉看着皇帝,“这么多年来,哀家所作所为,哪一件不是为了皇帝,为了我北朝的江山?哀家不过依据后宫规矩行事,她若是行为检点,哀家何苦为难她?难道在皇帝心中,哀家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母亲的心,儿臣都明白,可是在对待怜贵人这件事上,儿臣却不能苟同母后。这些日子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母亲与儿臣有目共睹,她不过是白白充当了后宫争宠的牺牲品。想必后宫的事情,母亲比儿臣更清楚,怜贵人是黑是白,您一眼就能辨认,不是吗?”湛溪反问道。
“可这一次不同。这可是通敌叛国之罪!怜贵人原本身为南朝公主,她有足够的动机和嫌疑,难道皇上就能保证这也是误会?”太后抛出了杀手锏。
“是不是误会,朕自会调查清楚。通敌叛国乃牵扯国本之大事,虽然涉及后宫,但并不该由后宫染指。所以母亲还是将此事交给朕来处理,免得影响母亲的名誉。”湛溪反过来将了太后一车。
太后一愣,半眯着眼眸打量面前的皇帝,那张俊朗的面庞再不似从前充盈着稚气,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深邃。可毕竟是她一手养大的孩子,即便他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也能猜到他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若是这时候由着他去,那么自己这个太后今后哪里还会有说话的余地?她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依旧用不紧不慢的语调说:“此事自然应当由皇上和刑部调查清楚。但这件案子是哀家亲自下令抓捕疑犯,即便是刑部调查,也是要通过哀家的,不如就趁着皇上也在,就在这康宁宫断个明白。”
湛溪轻轻蹙眉,看来太后是不肯轻易放手了,再争执下去她也会有无数的理由来辩驳,还不如顺了她的意。湛溪说道:“说来也是,既然母后是最先知道此事的人,那么儿臣也应当从母后这里了解情况。母后口口声声认定怜贵人与通敌叛国案有关,不知有何证据?”
“这件事是由丽昭仪告密而始,还是让她向皇帝交代吧。”太后可不是随便就往自己身上揽事的人,说着看向了僮昭仪。
仅仅是“告密”这两个字,就让湛溪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丽昭仪原本只是想在太后面前表示忠心,可是面对皇上的目光,却莫名胆怯起来。刚才在玉茗轩她也是看得清清楚楚,皇上对怜贵人的爱护,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若是这一次不能坐实了苍梨的罪名,自己恐怕就要大难临头了。她赶紧跪下来,忐忑的对皇上说:“臣妾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早些时候臣妾和丫鬟在花园中散步,却见一只鸽子从玉茗轩的方向飞出来。臣妾心想,怜贵人在北朝无亲无故,并不需要鸽子与谁联系,可如果鸽子是飞向南朝,凭着她的身份,也不免让人起疑。所以……臣妾就让人把鸽子拦截了下来。”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来。只因为自己的猜测,就 拦下别人的信鸽,还偷看信件,即便出发点是好的,这种事也是见不得光,如今却要在皇帝面前亲口说出来。但为了证明自己没有信口雌黄,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了,好歹自己是为了北朝江山,这一点能站得住脚。
湛溪却不忘讽刺一句说:“丽昭仪出身名门,怎么也做出这等下作之事?”
“臣妾只一心为了北朝和皇上,并没有想太多,所以才……”丽昭仪委屈地说。
“丽昭仪有这份心思,出发点也是好的,就不要苛求了。”太后也帮着她说话。“你继续说,那鸽子腿上的信件写的是什么?”
丽昭仪点点头,说:“回太后,信上写的是时间和地点,约对方今晚戌时在御花园南角相见,交接物什,落款是怜贵人的姓氏,南宫。”
“那你如何能断定,这就是通敌的信件?”太后追问。虽然她已然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但为了让皇帝弄清楚,也要再问一遍。
可是此刻湛溪的心思却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他记得下午到玉茗轩的时候,苍梨说过的凌老爷子托人送来药方的事,难道跟这件案子有什么干系?
“那信件开头写着,‘卿自南朝远来’这样一句。臣妾心想,这怜贵人为何私下与南朝的人联系?而且如果是普通的问候,怎么不能光明正大地请到玉茗轩中,而要约在傍晚的花园南角呢?因为时间紧迫,所以臣妾来不及通知皇上,只找到了罗更年罗统领,让他前去抓人。”丽昭仪低下头。
“罗更年乃后宫侍卫统领,由朕差遣,如今却变成后宫嫔妃手下跑腿的奴才了。”湛溪冰冷地说。
罗更年一听,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磕头说:“皇上,属下不敢。属下是迫于形势,才斗胆自作主张抓捕嫌犯,实在是一心为了我北朝江山,不敢有误啊,皇上!”
湛溪挥了挥手,说:“朕并没问罪于你。那你在南角可抓到了嫌犯?”
“是,属下的确在花园南角抓到了两名正在交接的嫌犯,并从他们身上搜到了一张纸条。属下恐怕是通敌之罪证,所以赶紧移交给了太后。”罗更年答道。
“你为何不直接交给朕,而是到康宁宫找太后?难道在你心中,太后才是处理政事之人,而朕这个皇帝就只是摆设?”湛溪目光凛冽地问。
罗更年打了个哆嗦,连忙磕头说:“属下不敢,属下不敢!只是此事牵涉后宫,属下心中焦急,失了方寸,所以才禀告太后,并无藐视皇上的意思。属下对皇上一片忠心,皇上明察啊!”
湛溪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脸上似有愠色。
“哀家虽然已经将主事六宫之权交与皇后,可通敌叛国乃国之大事,且牵扯后宫妃嫔,他一时心急,找到哀家,也是可以理解的。”太后听出湛溪话中有影射之意,仍是面不改色说道。
“就当如此。那么所谓的嫌犯,和他们交接的纸条,现在何处?”湛溪并不想纠结于这个问题,径直问道。
“回皇上,那两名嫌犯已经移交刑部,纸条也呈给了太后。”罗更年小声说。
太后微微挑眉,说道:“哀家的确看过那纸条,已命人送去刑部,不过这纸条甚为古怪,哀家一时也没参透,所以留下了拓本,皇帝倒是可以看看。”说着,命花嬷嬷把纸条拿出来。
湛溪略带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