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拍吹奏起来。
这一曲,正好是他熟悉的《高山流水》。
苍梨闻有人唱和,先是一惊,随后又镇定下来。毕竟知音相惜,对方岁从未与自己配合,但一支笛管抑扬顿挫,余音绕梁三日,绝不输她的琴艺。二者结合天衣无缝,甚至有相见恨晚之感。她便继续端坐,十指翻飞如蝶,直至一曲终了,仍是意犹未尽。
此刻安王已走到她跟前,拱手拜道:“姑娘琴艺乃天下一绝,小生佩服。”言语之间尽显钦佩之情。
苍梨抬起头来,眼前这人并不陌生,出于礼节,她也得起身一福,道:“安王爷谬赞,当真折煞小女子了。”
安王摆摆手说:“音律当前,岂有身份门第之别?如今我只当是知音闲聊,想与姑娘结友,不知可否有这个荣幸让姑娘笑纳我的邀请?”
见安王如此谦卑,苍梨也不是做作之人,笑道:“早闻安王爷随性洒脱,不拘束于陈规礼教,能与这般风流人物交友,是苍梨的荣幸才对。”
“苍梨姑娘太客气了。不过方才听闻你琴声中略带虚浮,似乎内息不调,不知是否身体抱恙?”轻云询问道。
苍梨没想到这样区区差别也让北野轻云给听了出来,不由在心里惊叹他的才华,口中说道:“王爷单凭听觉,就能辨出弹奏之人的内息规律,在你面前,小女子真是班门弄斧了。”
“凡音律皆由心起,凭心而生,以指而发,十指连心,环环相扣,有时差别虽小,只要用心就能感觉得到。”轻云缓缓说道。
“王爷对音律的见解超凡脱俗,非一般人能比拟。从前我弹琴,只是觉得浑身舒畅,无论喜悲,皆能抒发通透,却不曾细想个中缘由,今日王爷所言,犹如醍醐灌顶,真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子受教了。”苍梨福身以表敬意。但凡偏爱音律之人,对于知音仿佛能够心意相通,哪怕只是初次见面也犹如多年老友一般互相尊敬。
“今日匆忙,不曾想与姑娘不期而遇,两手空空甚是失礼。小王姑且将这玉佩赠与苍梨姑娘,聊表今日相逢的惊喜和知音之交的喜悦,希望姑娘笑纳。”轻云说话间,从怀中掏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玉递给苍梨。
蝴蝶形状的玉佩,被雕刻得栩栩如生,仿佛亟待振翅欲飞,翩然嬉戏于花间。无论成色和雕刻,都乃上品。
苍梨惊道:“如此贵重的礼物,苍梨如何能收?”
“这玉乃天地灵气的结晶,本是自然之物,流入谁手,皆因缘分。如今赠与姑娘,便是你与它的缘分。何况宝剑赠英雄,宝玉配佳人,原本就是天经地义,姑娘何须推辞?”安王洒脱地说,眉宇间轩昂之气毫不拘小节。
苍梨犹豫片刻,知道相持不下,安王的为人也早有耳闻,若是不接纳,只恐怕两人都尴尬不爽,便双手接过,郑重说道:“既然如此,苍梨恭敬不如从命。但愿你我知音之交,有如此玉,清泠剔透,不染尘埃。”
安王嘴角噙笑,应道:“好一个‘清泠剔透,不染尘埃’。”可是他的心,却无意中堕入滚滚红尘,再也不复当初超然世外。对她之心,真能“不染尘埃”吗?
他冥想之际,苍梨却仰望一眼天空,算着时辰,道:“时辰也不早了,苍梨还有事在身,就先失陪了。”
安王颔首以示礼仪,看着她远去,怅然若久,半晌才反应过来,竟不曾追问她的身份。早先虽猜测是兰妃之妹杜二小姐,可未能得到证实,心中仍不踏实。但欢欣雀跃之心,很快就压倒了不安。佛说,前世五百次回眸,才能换来今生一次擦肩而过,那么他们俩,总算还是有缘分的吧?他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另一块一模一样的蝴蝶玉,目光明亮如炬,转身走向花间深处。
苍梨回到玉茗轩中,时已日上三竿。她进了前院,莲蓉似乎一早就等候在此,立马奔上前来,拉着苍梨小声说:“公主,皇上来了。”
“真的?”苍梨脸上闪现出一丝欣喜,赶紧拉着厚重的裙摆疾步向大殿走去。
先前芸芳已在这里伺候,倒了清茶递给湛溪。
“昨日之计,可还算是成功?”湛溪端着茶杯,忽然幽幽地说了一句。
芸芳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湛溪。
湛溪饮了一口茶,提醒道:“除了玉珠,玉茗轩的内贼可还有他人?”
芸芳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在湛溪跟前跪下,低头说道:“皇上英明,奴婢班门弄斧,请皇上赐罪。”
“你身为玉茗轩的掌事姑姑,理当保证玉茗轩和你家主子周全,清除内贼势在必行,只是做得太过冒险。怜贵人也是聪慧之人,如此仓促行事,实在是太欠考虑。”湛溪似乎并无怪罪之意,说话也是风轻云淡。如果苍梨当真有心避讳,何须在字条上写下一句“卿自南朝远来”,白白留下把柄?这分明是一招请君入瓮,只怪丽昭仪自作聪明,毁了自己。
芸芳一时摸不清湛溪的意思,仍是说道:“一切都是奴婢的主意,是奴婢执意要清除内贼,主子不过配合罢了。可牵连到丽昭仪被太后贬谪,是奴婢考虑不周,甘愿接受皇上责罚。”
“她若是没有害人之心,太后又如何能迁怒于她?自作虐不可活罢了。你只消记住,你的主子是梨儿,她是值得你用对待贤贵人那颗心去对待的女子。所以你不必为旁人感到内疚。朕要的,是能全心全意守护她的人。”毕竟,作为皇帝的他,不能时时刻刻在她身边,而对于芸芳他是了解的,有了她在苍梨身边,他也能更加安心。
芸芳怔怔地看着湛溪,似乎对于他提起贤贵人时语气里仍保有的那丝歉疚和懊恼感到诧异。帝王多是无情人,湛溪更是被称为铁血新皇,可是见过他追忆贤贵人和对待苍梨,芸芳的心里不免起了多少波澜。在这深宫里,她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面具,不知此刻的湛溪,戴的是那一副,抑或她当真有幸,看到了他真实的部分。但无论如何,他是主,她是奴,既然他做了吩咐,她没有理由不从,即便他要她用性命去守护他在乎的那个人,她也应该在所不辞。“奴婢遵旨。”
湛溪看向芸芳,却只能看见她脸上那层新制的面纱,昔日的容颜,似乎已经慢慢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有那场在黑夜里熊熊燃烧的大火。他甚至还记得,当侍卫把芸芳从烧焦的大殿里拖出来的时候,她骇人的焦黑面容。据说,那时的她还一直拽着贤贵人的手没有放开。若不是屋脊塌下来刚好形成一个狭小的空间罩住了她,加上拯救及时,恐怕她也随着旧主去了。现在他要她保护怜贵人,似乎有些不近人情,但芸芳的确是他现在唯一能托付的人,也只有让她受委屈了。无论如何,他是更不想再见到苍梨受惊的模样了。
“起来吧。”湛溪挥了挥手,目光犹如悄然零落的尘埃。
“皇上!”此时苍梨已经进来,浑然不知这里刚发生了什么事。
湛溪一见她脸上明媚的笑容,刚还有些阴郁的心情也立刻明朗起来。
☆、第061章 讽谏之策
苍梨行礼时,湛溪见她的衣裙上还沾着带露珠的花瓣,说道:“不是让你呆在寝殿休息吗?”
“臣妾睡了好久,再躺下去会闷出病的,所以让莲蓉置了琴在花园,可以呼吸一点新鲜空气。”苍梨解释说。
“你身体不太好,怎么也不让丫鬟陪着?”湛溪一边责怪地说,一边让她坐下来。
“一个人坐一坐,能想清楚很多事情。”苍梨若有所思地说。
“朕每天总希望有一点时间能够让大脑空闲下来,不去思考,你却闲不下来。”湛溪觉得人生在世果然是一场闹剧。自己想要拥有的,别人往往弃之如敝屐。
苍梨却笑笑说:“人之所以不懂得满足,就是因为我们总是在羡慕别人,却不知道,还有旁的人同样在羡慕着他。我们以为别人都是幸福的,那只是我们不懂得设身处地罢了。”
“所以说,天下人都想做皇帝,可朕最想要的却是逍遥自在。你说这个世界,是否可笑?”湛溪自嘲似的说道。
“如果皇上觉得身处帝位是一种苦难,那么为了天下万民不受苦难折磨,皇上也得勉为其难了。”苍梨打趣地说。
湛溪微微扬眉,道:“朕还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不过好像却是那么回事。”
“若皇上同意臣妾的说法,那么臣妾并不想做皇帝,皇上来到这玉茗轩也就不必抱着受苦难的心了。”苍梨说着,给湛溪斟了茶,示意他可以放松下来。
湛溪会意地轻笑出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在她面前好像没有办法继续掩饰情绪。“如果前朝的大臣都像怜贵人一样替朕宽心,朕也就不会真的觉得苦难了。”
苍梨听出端倪,虽然觉得有些不妥,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今天上朝,大臣们又说了什么让皇上烦心的话吗?”
“大部分人都只会报喜不报忧,好大喜功,白白浪费一个早朝。你说,朕能不烦心吗?”湛溪心里仍旧憋着气,想起那一个个老奸巨猾的嘴脸,好不憋屈。
苍梨垂下眼眸,似乎沉思什么。
“怎么,你有什么建议?”湛溪知道苍梨是聪慧之人,所以有意观察她的神情,见她眉心微蹙,眼眸里透出酝酿的神色,就知道她有想法。
可苍梨却摇摇头说:“前朝政事,臣妾一窍不通,又岂敢妄言?”
湛溪扫视了一眼她的脸,那张脸上虽然没有表露出什么,湛溪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做皇帝,尽管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心思,以防被人窥视,却也不得不学会窥视别人的心思。他知道苍梨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否则岂能在金銮殿上与他一番高谈阔论,就连瀚书也对她赞不绝口,若是她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他是决计不信的。但后宫不得干政这一点,他并不希望被打破,所以也就不点破,只是说:“那若是你并不将它看作政事,又如何?”
“嗯?”苍梨有点不解湛溪之意。
“皇城就是一个大家族,朕是掌管者,而你是朕的妻妾,也算是家族的主人。如今底下的管事和奴仆们都学着欺上瞒下,作为家族的主人,你可有解决之道?”湛溪将政事化作家事,也就堂而皇之地询问。
苍梨“噗哧”一声笑出来,道:“皇上这样一说,臣妾却是想起从前读过的《左传》,里面有《邹忌讽齐王纳谏》一篇。邹忌询问妻妾、奴仆、门客,他与城北徐公孰美,个人因着私愿,都违背真实称赞邹忌。而邹忌却以此类比,劝齐王懂得纳谏,从此广开言路,以此不战而屈人之兵,实在是高人一筹。若是以邹忌与齐王之道来治皇上的‘家’,不知疗效如何?”
湛溪听罢,一时陷入沉思。他不是没有读过《左传》,只是苍梨这样一提醒,也让他一下子清醒过来。要做英明的决策者,就必须掌握主动权,如果情愿被牵着鼻子走,那么前朝终将失去控制。他点点头说:“倒是值得一试的建议。看来,今天朕有得挑灯无眠了。”说着,他又转头看向苍梨,说:“这几日公务繁多,朕得一一处理,可能没办法过来陪你。你一个人没关系吧?”
“皇上乃一国之君,自当以国事为重。何况臣妾又不是玻璃娃娃,要人日夜看守,皇上无需担忧。”苍梨答道。
湛溪倒是一愣。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去向竟想要征得她的意见。若是她不妥,难道自己当真会丢下政务?这让他没法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