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北夷王当真连这么苛刻的条件也全盘接受?”湛溪的语气并不显得意外,却还是故意问了一句。
“现在北夷有把柄在我们手中,不答应也不行。”杜希说着,看了一眼祺王。
刺客是祺王亲自审问,所以杜希的眼神那样意味深长。
“现在朕还并没确定刺客一定是北夷派来,他们反倒着急起来。”湛溪讽笑说。
“也许是做贼心虚吧。不过微臣大军压境,他们不和也不行。”杜希自信满满地说。
“可朕怎么听说,爱卿近日从国界线之外运送了一轿妇孺婴孩回城,现就安置在帝都某处?”湛溪所指之处,便是北夷,虽然没挑明,但所有人都听懂了,包括屏风后面的苍梨。
杜希有些惊诧地看着湛溪,似乎没想到他会连这个也查到。不过他很快就恢复过来,只是讪讪一笑:“不过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如今国事为重,皇上怎么反倒关心起微臣的家事来?”
“朕只是在想,那些妇孺婴孩在北夷的住处,为何会与朕查出来的刺客的住处相同。难道爱卿与刺客一案也有什么牵连?”湛溪的目光一凛,散发着幽暗的光芒,让整间屋子都阴冷下来。
苍梨止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全然僵在原地。难道是她猜错了,真正的背后主使其实是……
☆、第087章 梨花簪
静心殿的气氛凝固得如同冰室一般。
杜希垮着脸,对湛溪拱手说:“微臣一家三代忠良,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皇上这样说,未免也太让微臣寒心。”
“正是因为朕相信爱卿,相信杜氏一族,所以才对爱卿说这样的话。否则,你现在已经在大牢中,而不是这静心殿。”湛溪仍旧平静,只是那双幽暗的眼眸,怎么看也阴冷得没有一丝人气。他说这些,并不是要追究什么罪责,而是要提醒杜希,他私底下做的一切,其实皇帝都看得清清楚楚,别以为有什么可以隐瞒。
杜希忍着气冷笑道:“不管这个刺客到底是什么身份,微臣一心为了北朝江山,赤子之心日月可鉴。皇上信任也罢,不信也罢,微臣却也不辱使命。和谈一事,还请皇上自行定夺。微臣就先告退了。”说完也不等湛溪发话,就转身离开了静心殿。
湛溪紧绷着脸,没有任何表情。
祺王却看见湛溪的手紧紧地捏着拳头。
“皇兄,这次他做得太过分了,咱们是不是也该……”
湛溪仍然僵直地站着,不知在思量什么。
苍梨慢慢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刚才的一切她听的很清楚,聪明如她,一切自然明了。
“爱妃那么聪明,是非因果可有看明白?”湛溪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眼神充满了戾气。
“是臣妾错怪皇上,只是没想到……”苍梨欲言又止。原来,杜家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外表那样和善。尽管上次在家宴上,苍梨已然看出杜希此人嚣张跋扈甚至有些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可也以为是为了针对她才如此。但没想到,原来杜希竟敢如此大胆,忤逆犯上还理直气壮,湛溪能当场忍住已经是做到了常人无法做到的极限,何况他还是一呼百应的一国之君。
“那你认为,此罪可当诛?”湛溪转过脸来看着苍梨,虽然不是一定要将她的答案付诸实践,可这样的问法已经透露了他的心思。
“臣妾不过后宫女子,不能左右皇上对朝臣的判断。不过臣妾素闻杜希大将军骁勇善战,在三军中颇有威望,敌军也常常望风而逃,若在此刻失此良员猛将,对我朝未必是一件好事。”苍梨异常平和地说。在这个时候,她若是有一点偏激,可能就会让湛溪的心思走向更为偏激的道路。而这,并不是她想看见的。
祺王叹了口气。既然湛溪将苍梨留下来,又故意让她听那些话,看来是已经把她当作无间隙之人,有些话也就不必避讳。“怜贵人说得也有道理。既然这些年都隐忍过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
湛溪抿了抿唇,拳头却握得更紧。其实他们三个人心中都明白,若是那时叶潇没有及时出现,假刺杀是否会变成真刺杀,恐怕谁也说不准。至于杜希留下的那些缝隙,也不过是为了刺杀中断而且被识破以后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还能捞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名声。对外,错依然是在北夷。当真是布了一个稳赚不赔的好局,却也让他这个皇帝有些忍无可忍!
苍梨看着湛溪侧脸冷酷的面容,用温暖的手掌很轻地握住他的拳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也不管他是不是在仔细听,带着回忆的家常的口吻说:“臣妾小时候,常坐在父皇的膝头央他念书。父皇曾教臣妾要懂得收敛和谦逊。那时候他捧着《左传》,给臣妾读了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臣妾对其中一句话至今难忘。”
湛溪微微蹙眉,不知是在回忆那一篇原文,还是在思考苍梨所言到底是哪一句。
顿了一会儿,苍梨一字字地说道:“不义不暱,厚将崩。”
湛溪的目光忽的变换了一种颜色,带着些微赞许地看着苍梨。她说得没错,有些东西,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做皇帝,终究要学会郑伯一般的厚重睿智,才能于无形中化解对手的进攻。“‘厚将崩。’说得真好。”
祺王也笑起来,道:“怜贵人若生为男儿身,必定是我朝最好的辅政大臣啊!”
“王爷说笑了。本宫不过闲话家常,说些陈年往事,与朝政何干?怎能与辅政大臣相提并论?”苍梨微笑回应道。
“是,是臣弟说错了。臣弟的意思是,有怜贵人在皇兄身边开导,也省了辅政大臣不少事。”祺王打了个圆场说,他也不想因为自己一句话,倒给苍梨扣上一顶后宫干政的高帽。
湛溪翻过拳头来握住苍梨的手掌,接着祺王的话说道:“所以说,一个贤内助倒是比多少说客都管用。瀚书你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
“咳咳,对了,皇兄,臣弟想起关于御书房纵火案的一些细节,还要去细细考证,就先告退了。您还是和怜贵人继续讨论家事吧!”祺王赔着笑,急急忙忙地退出了静心殿,一溜烟不见了人影。
“这家伙!”湛溪喃喃地嗔道。
苍梨轻笑起来,抬头看着湛溪问道:“皇上不是说有事要对臣妾说吗?该不会,就是让臣妾看这一场好戏吧?”
湛溪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往梳妆台走去。
“跟朕来。”
他让苍梨在铜镜前坐下,在她身后用双手拢起她的发。
“看你,就这个样子跑出来,若是被别人看到成何体统?”
苍梨面色一红,低声说:“臣妾出来得太急,所以……”还没来得及梳好头发,就急着来找他对质,这种事情也只有她能做得出来了!想来她也觉得惭愧,从前父母教的那些礼仪和规矩竟都被抛到了脑后,越发的不会收敛心性。大概也只有在他面前,因着他的纵容,让她可以不必那么世俗,小女子的天性也就毕露无遗。
“你的家常模样,只能留给朕一个人欣赏。”湛溪躬身在她耳边说道,右手穿过她胳膊和腰间的缝隙,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抽屉里面有一方红布整齐地叠着,红布上摆放着一只梨花步摇。湛溪将那支步摇握在修长的五指中,低头看着她的长发,轻轻的将步摇插进她的发髻里。
雪白的梨花盛开在她乌黑的发丝中间,格外惹人怜爱。
“皇上,这是……”苍梨盯着铜镜里的步摇,心里溢出欣喜来。
“前些日**里新进了一批宫娥,为了考核她们的手艺,所以出了打造步摇这道题目。朕看这只梨花簪和你很相配,所以拿过来了。”
“好漂亮!”苍梨赞叹说。
“不然怎么配得上你?”湛溪轻声说。
“皇上老是这样宠着臣妾,迟早会把臣妾宠坏的。”苍梨嘟嘴说。
“那样最好。免得你太好,朕反而看不住。”湛溪半真半假地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的时候竟然有患得患失之感,往日的自信在她面前好像全都不适用。
苍梨转头看着湛溪,说:“皇上净胡说!臣妾在皇上的后宫里,还能被谁抢走不成?这辈子,除非皇上忘记了臣妾,不愿臣妾再陪着你……”
湛溪径直将她拉进怀里,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这个时候,一个拥抱比千言万语的回答更为直接,也更为笃定。有些话,虽然他不会一再重复地说,可是一旦她感受到他的心跳和他的脉搏,就知道她一定能明白。
“皇上。”门外,花嬷嬷的声音传来,“太后娘娘有请。”
湛溪的目光倏忽变得幽深起来,沉声应道:“知道了。”
“太后娘娘说,请怜贵人也一同前往。”花嬷嬷补充道。
苍梨一愣,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湛溪。太后要见皇上,为什么要让她跟随?而且太后一向不喜欢她,这次让她去康宁宫,不知又要出什么招数。尽管苍梨很不愿意这样去想一个长辈,她所爱的人的母亲,但昔日种种却浮现脑海,让她不寒而栗。从前她并未想过争宠,所以对太后的逼迫不以为然,大不了受些皮肉之苦,并非不能忍受。但如今,若是想要陪在皇上身边,她就不能不好好应对。她还真有些怕见到太后,也怕一步错、步步错。
此刻湛溪的脑海里,也有万千头绪。看来太后已经知道苍梨就在静心殿,只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尽管湛溪有一种不安的猜测,但又不能忤逆太后的这点意愿,便握了握苍梨的手,似乎示意她不用担心。那次和杜家在御花园的家宴,让苍梨受尽了难堪,湛溪不确定太后是否还会遵守和他的约定。但不管怎样,若太后还是一意孤行针对苍梨,他绝不会再袖手旁观,若是那样,也正好借这一次向太后证明决心。他执着苍梨的手,目不转睛地说:“走吧。既然是太后的谕旨,咱们就去听听,她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嗯。”苍梨有些忧虑地起身来,可是握到湛溪的手,心里也多了几分勇气。她知道,若要爱他,除了要应对后宫妃嫔,还一定要过了太后那一关。这一天,无论如何会来,既然躲不了,也只能面对了。
☆、第088章 康宁宫之宴
炎炎烈日之下,康宁宫往日的阴霾似乎也一扫而光,下人们忙里忙外,在准备着午膳。
“太后召儿臣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湛溪恭敬地问道。
太后坐在卧榻上,招了招手,说:“听说皇帝最近政务繁忙,咱们一家人也好久没一起好好地吃过一顿饭了,所以让皇帝过来坐坐。怎么,没有打扰到皇帝的公务吧?”说着,刻意看了一眼苍梨,那意思好像是说,既然两个人有时间卿卿我我,那应该就没有在办公。
“儿臣刚和杜希讨论完与北夷的和谈一事,正好也想问问母后的意思。”湛溪波澜不惊地说。
“这是皇上的政事,怎么反倒问起哀家这个后宫的闲人来了?皇上亲政已久,应该有自己的主意才是。哀家年纪大了,现在是连后宫的事情都顾不过来咯!”太后说着,深深地叹了口气。
“母后教训得是。您为了后宫操持半生,现在有皇后替您分忧,又有兰妃和徐嫔协助,是该享享清福了。”湛溪顺水推舟地说。可他分明听得出来,太后的话有弦外之音,不管他怎么回答,太后总归还是要回到她想要的话题上,索性也就懒得去多想。
果然,太后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