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军尽墨，挽幛如云。
督城沉浸在一片无尽的悲伤之中，没有半点刚刚打完胜仗的喜悦。在军医走出营帐，沉重地摇头的刹那，不知有多少人的心瞬间沉落谷底。
那个天人之姿，令人无法逼视的女子；那个和他们并肩作战，拼死守卫督城的女子；那个聪明决断，谈笑用兵的女子……
一代红颜，在完成她生命中最精彩的传奇后，无声无息的凋落在这苍茫的雪夜。
没有人敢去看楼澈的脸色，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向年轻的启陵权相说上半句话，那风神如玉的男子，就这样静静坐在白色的军帐中，无言的望着白色的挽幛，脸色苍白如纸。那曾经意气飞扬的瞳眸中，是一种死寂的空茫。
“咳，咳。”
在一片惊呼声中，殷红的血顺着楼澈的唇角流下，滴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挥手制止了扑上来的军士们，楼澈冷声道：“都给我下去。”顿了顿，对上众人无措的眼，淡淡道：“我在这里等她回来看我。”
众人眼中皆出现了同情的神色。这位曾叱咤一时的权相，在终于为了救他的妻子放弃权势之时，却永远失去了他的妻子。也难怪吧，那样一个女子，又有谁不会为她付出一切？只是在付出一切之后失去，又是一种怎样的痛楚？
一片雪白的帐中，只有楼澈一个人静静坐在那里。在一切归于沉寂之后，帐帘微动，从帐后转出一个人来。楼澈冰冷死寂的眼，在对上那个人之后，浮现出了温柔和喜悦，一抹微笑挑上兀自沾着鲜血的唇角。
身上穿着普通士兵的衣服，军盔下的容颜却足以让天地失色。归晚含笑走过来，任楼澈将他拥入怀中。轻轻掏出手帕为他拭去唇角的血迹，归晚淡笑着说道：“想不到夫君的戏，演起来竟这样逼真。”
楼澈挑眉笑笑，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满足地叹道：“不是演戏啊，你可知道，看见你倒下那一刹那，我的心里什么感觉吗？”
怀中的人微微一颤。想起那天晚上，两人都是心有余悸。
银芒破空。那支灌上了无比复杂情感的箭，呼啸着向归晚而去。而在女子的眼中，却只有不远处那个望着她微笑的男子，再也不见其余。
血肉撕裂的声音。归晚的身体被重重撞击，在满城将士的惊呼声，以及楼澈惊恐至极的目光中倒了下去。
扑在身上的是一个普通的士兵，归晚甚至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在面颊上沾染到血的瞬间，她看见那张陌生的面庞上，竟有着欣慰和满足的笑意。
胸中一阵剧烈的痛，不知是身上还是心上的。耶历那一箭何等劲力，竟是透过军士的胸口，刺入了归晚的身体。来不及说些什么，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看到的就是她的夫君欣慰而憔悴的脸。然而在满头大汗的军医正欲奔出去报喜时，楼澈却阻止了他，在军医目瞪口呆的表情中说出了另一番话。
在军医犹豫着退下之后，她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夫君，直到他将她拥入怀里，轻轻说道：“从今以后，将没有楼相，没有楼夫人。有的只是楼澈和归晚。”
她在那温暖的怀抱中痛哭失声。她很少哭，却觉得忍耐不住。那个冷漠将军眼中最后的泪，不知名的军士脸上的欣慰，多日来的绝望恐惧，都在这一刻溶化在他怀中，溶化在止不住的泪水里。
她要的，就是眼前这个人的心而已。
“现在，楼夫人已经死了。之后呢？夫君要怎么办？”将头偎在丈夫怀里，归晚的心中有止不住的暖意。
这次，他没有再转身离去。他终究是放了手，放了原以为永不放弃的权力。
楼澈轻轻地吻着她的秀发，微笑道：“楼相很快也会死。不过，不是现在。”面对魂牵梦萦的女子不解的目光，他含笑吻上了她的唇，模模糊糊的声音中止在深吻之中：“我还有些事没有做完……”
他要弩族付出代价。伤害他妻子的人，一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在神智湮没的最后一刻，归晚在心中轻轻道：“我终是做到了。我们的立场再也不会敌对。我答应你的终于做到了。你现在……是否可以安息？”
玉督之战后，楼澈以一种几乎是拼命的姿态，将大举撤退的弩军打得溃不成军。启陵军个个拼死奋战，在他们心中，特别是参与过督城守卫战的人心中，这不仅是一场保家卫国的战争，更是一场……复仇的战争。
他们要复仇，为了那个凋落在雪夜的红颜。
而相反，弩军那边所呈现的却是一种士气低落，一蹶不振。据降卒所言，弩王在攻城战之后，一病不起，竟已无法指挥军队。
在这种几乎是一边倒的气氛下，启陵军大破弩军。弩族元气大伤，数年不敢得再言兵事。唯一的遗憾，是继启陵第一将领林瑞恩辞世之后，叱咤一时的权相也消失在这场战役的最后，收敛遗体时，面目已不可辨。
消息传回宫中，天子为楼澈及其夫人举行国葬，恢复楼澈丞相职位，其妻归晚追封一品夫人。林瑞恩同为国葬，俱以旌表。同年，册立皇子郑栎为太子。
国葬举行的同时，塞外的道上，一辆马车正缓缓向南方行驶，车中时闻笑语。
归晚偎着楼澈，心中无比满足，口中笑道：“若有机缘，还请夫君带我去看看我们的陵墓，归晚很是好奇呢。”
楼澈笑而不语，手一紧，将她搂在怀中，头一低，吻了下去。
一阵沉醉后，归晚微带轻喘的声音在车中响起：“夫君，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楼澈宠溺地笑道：“什么？”
将红唇凑到夫君耳边，归晚轻声问道：“为何要为我弃天下？”
楼澈身子一紧，拉下她缠绵一番，方平了气息，在她耳边轻道：“非我弃天下，从今日起，为夫带你走遍天下。坐拥天下，不若与你笑游天下。”
归晚嫣然一笑，妩媚无限。
原来天下权势，浮华万千，都不过在这红颜的微微一笑之间。
车外，红日初升，彩霞满天。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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